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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2章 櫻桃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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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2章 櫻桃木

聞星在玄關處低頭換鞋時,脖子上的項鏈晃了晃,鉆石火彩將沈流雲的目光吸引了一瞬,神情有短暫的凝滯,似乎沒想到聞星今天會戴這條項鏈。

這條銀杏吊墜的鉆石項鏈出自瑞士的一個小眾設計品牌,沈流雲在五年前將其買下並送給聞星,是他與聞星戀愛後贈予對方的第一份禮物。

送這份禮物給聞星的那天不是什麽特殊日子,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天,他想送,所以就送了。

沈流雲從前幾次戀愛都不曾熱衷送禮,唯獨這次有所不同。細數起來,這五年間裏大大小小加起來,他送給聞星的禮物已達上千件。

聞星一開始不太適應,為他旺盛的購買欲感到無措,委婉地提過幾次不用經常送禮物,但他依然我行我素,照送不誤。

漸漸的,聞星習慣了他的頻繁送禮,對待每一份禮物的態度都很認真,從不敷衍。送的首飾會在隔天開始佩戴,擺件會找合適的地方擺放,衣服和鞋子也會好好穿出門。

每當有人問起那些東西的品牌或是價格,聞星會先楞怔一下,而後抱歉地告知東西是戀人相贈,他對此並不清楚。

久而久之,聞星身邊哪怕是原本不認識沈流雲的人,也知道聞星有個很愛送他禮物的戀人。

在聞星眼裏,沈流雲此舉有點像是童話裏快樂王子身邊的那只鳥,為了達成王子的心願,不斷叼著璀璨昂貴的寶石飛往各處,將寶石贈與需要的人。

作為不斷得到饋贈的人,聞星理所當然地回饋以更多的耐心、包容與愛。

但聞星並不知道,沈流雲養成這一古怪愛好的原因其實與他息息相關。

五年前,聞星在通過天韻樂團的面試後,很快開始尋找劇院附近是否有合適的房子正在出租。

沒多久沈流雲從旁人之口得知此事,向聞星表示自己在流蘇巷有棟小洋房或許符合他的要求,邀請他住過來。

聞星此前從未有過剛確定戀愛關系就與戀人直接同居的經驗,何況對方還是沈流雲。

但這棟房子在他能找到的所有房子中,與劇院的距離最近,這意味著他以後的通勤時間能大大縮減。

基於這一點,聞星非常心動。

慎重考慮了幾天後,聞星決定住過來,但向沈流雲委婉地表示自己不想白住,可以付房租,可惜遭到了無情駁回。

不過,沈流雲到底給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這棟小洋房附帶的小花園裏種滿了花花草草,有月季、小木槿、天竺葵、馬鞭草等十幾種花草,需要有人經常打理,聞星若是願意,可以以此相抵。

達成一致意見後,聞星總算心安理得地住了進來,開啟和沈流雲的同居生活。

搬進流蘇巷那天,聞星只帶了一個小行李箱和一個背包,東西少得可憐,基本上都是衣服和樂譜。倒是有樣較為特殊的東西,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櫻桃木盒,被聞星用衣物仔細包裹著,放在背包裏。

這個櫻桃木盒還是有一回聞星去集市裏偶然淘到的,紋路細膩,制作精良,價格自然也不便宜。

促使聞星買下它的重要原因是他當時想到了聶魯達的那句詩——“我要像春天對待櫻桃樹般對待你”,索性買回來用於妥善收藏他的隱秘心事。

過了數日,沈流雲為尋一款腕表四處翻翻找找,也因此見到了那個櫻桃木盒。

沈流雲對這盒子陌生,不記得家裏有這麽一樣東西,但他記性算不上好,想著也有可能是自己從前心血來潮買的,買回來就拋在了腦後。畢竟這樣的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

懷著不太確定的一番猜測,他打開了這個木盒。

木盒裏裝的東西不稀奇,甚至可以說非常普通:一幅用小相框裱起來的速寫畫,一把黑色的折疊傘和一顆藍色的玻璃球。

沈流雲一眼就認出那幅畫是出自他自己之手,腦海中模糊地回憶起創作這幅畫的時間和地點,印象裏他當時似乎確實隨手將畫送給了別人。

那個人居然是聞星嗎?

剩下的兩樣東西沈流雲都沒有印象,但不難猜測,應該都與他有關。

沈思片刻後,沈流雲將東西物歸原位。緊接著,他開始思考適合送給聞星的禮物。

在他看來,木盒裏珍藏起來的這幾樣東西嚴格意義上,並不能被稱之為禮物,而聞星也不應該只擁有這些。

聞星脖子上的銀杏項鏈就好似一根引線,抽絲剝繭地牽扯出許多東西來——他瘋狂送聞星禮物的緣由,藏在床頭櫃抽屜裏的櫻桃木盒,以及木盒裏的幾樣東西。

想來,那把傘就是聞星今日所提到的那把。

那剩下的藍色玻璃珠,難道也是他隨手送給聞星的嗎?

沈流雲皺了下眉,既驚異自己之前居然會隨手送人東西,又驚訝這些東西竟都送給了同一人,而那個人還是聞星,他如今的戀人。

不過更離譜的是,偏偏他還將這些事盡數忘了個幹凈。

究其原因,沈流雲也不知是年歲漸長隨之而來的記憶力衰退,還是那些事原本對他而言就太過微渺。

根據對自己的了解,沈流雲覺得應是後者居多。

這話若是說給那日遍尋沈流雲不得,急得火氣攻心的眾人來聽,估計會個個氣到吐血。

要知道那日沈流雲突然撂挑子不幹了,被眾多媒體爭相報道,在整個圈內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好幾年後都仍有人對此津津樂道。

這事還得從那年的金繭杯說起。

華美每年都會在校內舉辦一次金繭杯,鼓勵眾多有夢想、有才華的學生踴躍報名。金繭杯的獎項不僅在校內能評優加分,還會獲得多方媒體的報道,在業內也具有一定的含金量。對校內學生而言,是個不可多得的、嶄露頭角的好機會。

那年,沈流雲受邀成為金繭杯油畫組的頒獎嘉賓之一。

按照流程,頒獎環節先由沈流雲代表油畫組的頒獎嘉賓上臺致辭,緊接著主持人為臺下觀眾介紹獲獎選手以及他們各自的獲獎作品,最後是頒獎嘉賓依次為獲獎選手頒獎。

但就在進行到第二個流程時,沈流雲盯著屏幕投影出的獲獎作品看了半晌,漸漸皺起了眉。

“這幅作品,是一等獎?”沈流雲低聲詢問一旁的人。

坐在他身側的是年過半百的汪全庭,華美現任教授,沈流雲從前的老師。沈流雲能一眼看出來的問題,汪全庭自然不會看不出來。

可汪全庭卻渾然不知一般,偏頭看向沈流雲,回答他:“是,有問題?”

沈流雲的眉頭皺得更深,直言道:“這幅畫裏似乎摻雜了一些其他畫家的風格。”

在繪畫中,並不存在畫風抄襲一說。而在法律上,一幅畫作是否抄襲的鑒定標準也極高,單單畫風相似很難被判為抄襲。

即便是模仿畫風到了一定程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不對勁,卻也只能在道德上譴責,無法追究,是一種無比狡猾的擦邊行為。

這種行為盡管令絕大多數畫家不恥,但又無可奈何。因此,總有投機取巧之人靠這麽一條捷徑來沽名釣譽,雖手段低下,卻收益頗豐。

眼前這幅獲得一等獎的《秋日遐想》,沈流雲幾乎一眼便能看出是對挪威印象派畫家Frits Thaulow畫風的拙劣模仿。甚至不光光是畫風相近,就連光影構圖都有所參考。

Frits Thaulow的所有作品中,沈流雲最喜歡那幅《河邊的村莊》。畫中細致地描繪了夕陽餘暉下,倒映著岸邊草木的河面,緩緩流淌的河水,煙囪飄出的裊裊炊煙,完美將日暮時分的寧靜溫暖定格下來。

而這幅《秋日遐想》,畫者依葫蘆畫瓢地畫了河流邊的村莊,將Frits Thaulow的畫風學了個六七成。

沈流雲看著那幅畫,不禁想到市面上各種各樣的大師畫作覆刻品,諸如梵高的《星空》、莫奈的《睡蓮》。這幅獲獎作品與那些工廠批量生產出的覆刻品亦沒有什麽區別,同樣是對大師畫作的仿照,卻被堂而皇之地冠上一個獎項。

更可笑的是,他一會兒還得上臺為這幅畫頒獎,多諷刺。

“致敬罷了,這很常見。”汪全庭避重就輕地回答他。似乎是看他面色不虞,擔心他會做出什麽沖動之舉,汪全庭又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句,“章竣的父親是現在油畫系的系主任。”

噢,原來是關系戶,難怪。

沈流雲扯了下唇角,敢情不是沒人看出來不對,而是看出來了也裝傻充楞。

見沈流雲久久不言,汪全庭的臉色也沈了下來,語重心長地勸他:“流雲,別做沖動的事。你只是給他頒個獎而已,這個獎也不是你評的,對你不會有任何影響。”

汪全庭幾乎是將利弊都擺在了沈流雲的面前:上臺若無其事地給人把獎頒了,即便日後被有心人指出這幅畫有模仿大師畫作的嫌疑,也與他無關;但他如果執意要戳破此事,只會平白得罪人,得不償失。

“你若實在不想去,不如我跟你換一換?”汪全庭慈和地看著沈流雲,一如當年細心教導他那般,卻令他自心底生出濃濃的厭惡。

沈流雲並未接受汪全庭的好意,將面上的不快斂了斂,“不必了,老師,我知道該怎麽做。”

汪全庭點點頭,總算放下心來。

不過很快,汪全庭就發現自己這顆心還是放得太早了。

沈流雲上臺接過了禮儀小姐手中的獎杯後,並沒有按照流程將獎杯交到獲獎者章竣的手中。

章竣看著眼前即將為自己頒獎的沈流雲,面上難掩激動:“沈師哥,我一直都很崇拜你,沒想到有一天能有機會讓你為我頒獎。”

沈流雲唇角微彎,“謝謝,不過我受不起。”

被這種喜歡模仿他人風格作畫的人崇拜,實在算不上什麽好事,沈流雲可不想某一日也看見自己畫作的覆刻品。

章竣面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不知道沈流雲這是什麽意思,礙於在眾目睽睽之下,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獎杯在眼前晃了一圈,而後被拿遠了。

沈流雲偏頭看向主持人,微笑著問:“能把話筒給我一下嗎?”

主持人也是油畫系的學生,盡管流程上並沒有這條,但出於對沈流雲這位大名鼎鼎的師兄的信任,還是將話筒遞給了他。

接過話筒,沈流雲面向臺下,審視般一一掃過評委席,而那些人也好似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有所預料,臉色瞬間齊齊變得凝重。

底下的眾多目光裏,驚懼、慌亂、疑惑等等情緒都有,沈流雲就立在這些覆雜目光中,緩緩開口:“我在校時,也曾獲得過金繭杯的一等獎。如今受邀重返母校為學弟學妹們頒獎,對我而言,意義非凡。只是我沒有料到,本屆金繭杯的評獎會如此沒有水準。在此次評選中,我看不到對藝術的尊重,更看不到對有天分且肯努力的藝術創作者的挖掘。”

此言一出,評委席立即有人按捺不住地站了起來,而在場的媒體則將攝像頭對準臺上不停拍照,唯恐錯過這一勁爆新聞。

“金繭杯創立的初衷,是為了鼓勵所有的藝術創作者,鼓勵大家去付出辛苦結繭的努力和擁有破繭成蝶的勇氣。這是母校給予各位的珍貴機會,亦是對各位的美好期盼。”沈流雲對臺下情形視若無睹,垂眸看了一眼手中握著的獎杯,“而現在,我手中的蝴蝶獎杯卻要頒給一位明顯水平不足的創作者,實在有失公允。”

臺上章竣的臉色已然難看到了極點,臺下則一片嘩然,那位站起來的評委不顧形象地高聲呵斥,命人即刻去關掉沈流雲手中的話筒聲音。

沈流雲置若罔聞,繼續說下去:“對此,我感到無比羞愧……”

“滋——”的一陣電流聲響起,沈流雲手中的話筒沒了聲音,但無所謂了,他想說的話已經說得差不多了。

拿著話筒的手慢慢垂下,沈流雲高聲對臺下說出最後一句:“我拒絕為此次獲獎者頒獎。”

有不少保安從過道快速跑過來,看樣子是準備將沈流雲強行帶下臺,至於會被帶去哪裏,暫時未知。

沈流雲從容不迫地將手中的話筒和獎杯都交到了主持人手中,還不忘對已經被嚇傻了的主持人說了句:“學妹,如果有人為難你,記得告訴我。”

話音剛落,幾個保安腳步飛快地沖上臺來,而沈流雲倒是依然鎮定自若,選擇直接從臺上一躍而下,將所有的喧鬧聲都遙遙甩在身後。

頃刻間,禮堂中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正值青春熱血年紀的學生們一個二個團結起來,紛紛阻礙那些保安去追沈流雲,只能瞧著那道瀟灑的背影揚長而去,氣得人咬牙切齒卻又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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