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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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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秋時過半,宋子須大病初愈。

這天天晴風緩,鄧衿安了把躺椅置在院中,鋪上軟絨被,讓宋子須在上面曬太陽。

“仔,”鄧衿拿了盤點心來,“試試。”

宋子須接了點心,見鄧衿坐去小板凳上,面前放著一盆待洗的衣服,裏面有鄧衿的也有他的,於是默不作聲放下點心走過去,“殿下,我和你一起洗。”

“病剛好,別碰水了。”鄧衿撈了件衣服。

宋子須頓了頓,默不作聲搬了把小板凳,在鄧衿身邊坐下,捧著點心,餵了鄧衿一塊,自己也吃了一塊。

入口即化,味美清甜。

“幹巴,仔,你就著熱茶吃。”鄧衿道。

宋子須聽他的,喝了口熱茶,“殿下好厲害,學什麽都很快。”

“年紀輕,學不快會在菱洲被拉下臺。”鄧衿道。

“……殿下,在菱洲時是不是很辛苦啊。”宋子須緩緩道。

菱州地處大梁邊境,一開始山路阻塞,農商皆荒。太上皇不服老,帶著鄧衿四處闖蕩,見這裏是個建功立業的好去處,就教鄧衿炸山開路,興農引商,與外邦交流往來。引進了不少價值不菲的外邦玩意兒,也賣出了不少大梁珍品,邊緣小州一躍成為富庶之地,金錢來往直逼皇都,鄧衿掌管的這幾年甚至連連走高,超過了皇都的流金量。

“看怎麽想,”鄧衿搓了搓衣服,“麻煩事多,錢也多,愛理政愛真金白銀的當會喜歡。”

宋子須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把鄧衿往哪類分。

正想著,鄧衿道:“仔,躺椅那邊太陽暖,你去曬曬。”

“這裏也能曬得到太陽。”宋子須看著洗衣盆,裏面的水被太陽曬得金粼粼,隨著鄧衿的動作帶起碎亮的水珠。

鄧衿:“不如那裏暖,洗完我也過去。”

“那我等你洗完。”宋子須道,又餵了鄧衿一塊點心。

衣服洗完晾幹,風吹而動,鄧衿和宋子須分別躺在躺椅上曬太陽,聶叔的聲音就遠遠傳來了,“仔仔?”

宋子須坐起來,“聶叔。”

聶叔差仆從拉著一個大板車走過來,“聽他們說你生病了是不是,好一點沒有?”聶叔摸摸他的頭。

宋子須笑了笑:“好了。”

“那就好啊,這段時間宋府收了不少這邊地方官的中秋拜禮,我也忙著給他們回禮,沒在村口,他們也不跟我說一聲,回來才知道你病了。”聶叔道。

“沒關系聶叔,也沒有什麽事要忙。”宋子須道。

這段時間,鄧衿幾乎包攬了衣食住上面的所有活,需要添置東西也有許勉、小順子他們幫忙跑腿。

聶叔嘆,“總歸不好,”他指向一旁的大板車,“今天中秋了,我備了一些好肉好菜,還帶了炙烤的炭火小竈和一些小料,今晚做頓中秋飯補一補,你看想請誰就請誰,吃完了還能吃炙肉,果糖點心。”

聶叔和宋子須說了會兒話,就去小廚間忙活了,鄧衿和他一起忙。

午時休息,宋子須側臥,道:“殿下,要不要請三殿下來吃飯?”

三殿下鄧毓和鄧衿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但宋子須總覺得他們不熟。

果然,鄧衿道:“不熟,請不請都可以。”

“……是因為常年在菱州,所以生分嗎?”宋子須輕聲問。

“嗯,”鄧衿垂眼,“太上皇本也想將他帶去菱州,但他不去。所以我在菱州,他在皇都,除了年末相聚幾天,沒怎麽相處過。”

宋子須緩緩道:“沒有書信往來嗎?”

“有,”鄧衿淡聲道:“無外乎問近況如何,不知道怎麽回他,寫來寫去也就學課,理政,剿匪。”

宋子須失笑。

他對鄧毓印象很好,是個很儒雅隨和的人,但也不熟。

邀請的話,雙方都會因為陌生而尷尬。不邀請的話,鄧衿和鄧毓一母同胞的身份,會讓他們以後見面更尷尬。

將決未決之時,他們自己來了。

臨近傍晚,鄧衿在廚間和許勉鄭叔以及王大爺一起忙活中秋團圓飯,忽然聽外面高敬一聲大喊,“王大爺,隔壁王二叔給你送月餅來了!”

“哎!”王大爺匆匆忙忙洗了手出來,見是兩個俊俏小夥子,笑道:“都說了叫他別送,還非差兩個孩子過來。”

王大爺熱情招呼他們進來,“來了就吃頓飯再走,飯馬上就好了啊,我這裏有三個大廚幫忙呢,保管好吃!”

“這麽熱鬧啊,”高敬調侃,忽然看到鄧衿端著盤子走過的身影,又堪堪止住話頭。

身旁的鄧毓不確定道:“皇兄?”

王大爺聽岔了,笑道:“小衿可不姓王,他姓鄧,皇家姓喔。”

鄧毓笑了笑。

“都別站著呀,進來吃飯來,你王二叔那裏我一會兒去說,先進來先進來。”王大爺將他們拉到院內大桌子旁坐下,把瓜果糖糕給他們端來墊肚子,又去廚間忙活了。

高敬拆了顆糖:“這飯太子敢做,我哪敢吃。”

鄧毓沒說話。

沒一會兒,宋子須從屋裏出來,忽然看到院子中央坐著的鄧衿,立刻行禮,“三殿下。”

鄧毓聞聲望來,而後站起來扶他,“不必拘禮,”見他臉色微微蒼白,頓了頓問:“宋小公子,身體不適嗎?”

“沒有,我剛病好,現在沒什麽事。”宋子須道。

鄧毓笑了笑,“那便好了。”

宋子須去桌邊陪他們,但彼此也不太熟,話不多,講了幾句後就各自沈默了。

好在沒沈默太久,鄧衿許勉端來了飯食。

“皇兄。”鄧毓站起來。

“坐著吧,”鄧衿把一碗米飯放在宋子須面前,擺了筷子,“仔,吃飯了。”

宋子須應了一聲。

菜上齊,一大桌冒著騰騰熱氣肉菜色鮮味美,小方桌挨挨擠擠著坐了九個人。

王大爺拿出了自釀的辣酒,和鄭叔聶叔幾人拼酒,喝高了就開始吹牛皮,小輩都在旁看著熱鬧。

雖然這個中秋並不怎麽團圓,但好在不冷清,宋子須沒怎麽覺得不適應,但還是有點想家,想祖父母。

正想著,鄧衿給他遞了碟挑過刺的蒸魚肉,又準備把蘸醬遞來,就被喝高了的聶叔無意打斷,“仔仔,老爺老夫人給你帶了信,我忘給你了,在這兒。”

一封信遞到面前,鄧衿遞蘸醬的手頓住。

“謝謝聶叔。”宋子須有些驚喜地接過,信件鼓囊囊的,裏面應當塞了不下三張信紙。

他喜上心頭,全然沒註意周圍,也沒註意鄧衿放下了蘸料,沒再有動作。

倒是鄧毓註意到了,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說什麽。

吃過飯,聶叔支起專門炙肉的小竈,燒紅了炭火,把大塊肉刷上香油,架在炭火上烤。沒一會兒,肉上的割道表面焦卷,猛地撒上一把小料,香味就出來了。

幾人有樣學樣,紛紛烤上自己想吃的肉菜。

鄧衿一晚上都沒怎麽說話,沈默烤肉,烤好後遞給宋子須。

一邊的鄧毓看了許久,稍稍斟酌,“皇兄,有什麽我能幫得上的?”

鄧毓性子靜,沒怎麽說過話,大部分時候都只是看著他們笑,現在剛一出口,鄧衿和宋子須都看了過來。

鄧毓溫和道:“皇兄心緒不寧,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盡管說。”

“承你情,”鄧衿繼續烤肉,把烤好的一串遞給宋子須,“仔。”

那邊鄧毓沒再說話,宋子須卻註意到了鄧衿情緒不對。

面上冷然,沒多少笑意,翻烤串也心不在焉。

“殿下,”宋子須輕聲問:“你怎麽了?”

鄧衿翻烤肉串的手頓了頓,而後道:“沒怎麽。”

這個不對勁的狀態一直持續到睡覺時。

宋子須點了燈,正要拿出祖父母的中秋來信細細讀,但看到信封的那一刻,忽然止住。

隱隱約約的,他好像明白鄧衿在想什麽了,但並不怎麽確定。

他收起信,熄了燈,和鄧衿並肩躺在床上,各藏心事,都沒睡著,也沒像往常那樣抱在一起睡。

片刻,宋子須輕聲,“殿下。”

鄧衿過了會兒才“嗯”了聲。

“……我一直沒有朋友,”宋子須斟酌,“來了學殿也只和殿下熟悉,不知道朋友之間該做什麽,怎麽做才對,所以殿下這麽多天的照顧,我不知道合不合適,推拒的話,我怕像文試那天那樣鬧僵。”

鄧衿很久很久都沒出聲。

在宋子須以為他不會回時,鄧衿忽然道:“我沒這麽照顧過誰。”

言盡於此。

宋子須緩緩道:“殿下,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鄧衿偏開頭,沒再說下去,輕聲,“睡吧。”

宋子須想說點什麽。

但話還沒出來,祖父母的信就出現在腦海,提醒他們身份上的特殊之處,又堪堪止住話頭,沈默了。

就此,他們之間莫名別扭,沒之前的坦然。

屋裏子用的東西都分出了看不見的界限,有些刻意地井水不犯河水,但又忍不住稍稍越界。

晚上睡覺也不如往常那樣抱在一起,各自誰各自的。

就連許勉他們都發覺出不對,問過幾次,都被宋子須含含糊糊說過。

深秋冬來,學殿結束了農政課目,轉成技政,回學殿統一授課。

教技政的講官披著大絨衣,道:“技政是評估外邦傳進大梁的文化是否能留的課目,以往這些都是太子殿下和他的一眾講官在把關,但既然要當官,這個非學不可。可外出實踐的話,需要去靠近外邦的菱州,太遠;聚集外邦人的文化都,皇都又沒有,只能在學殿授課……”

宋子須攏了攏罩身的大絨袍,臉頰紅撲撲的。

冬天他最容易生病,能在學殿學,最好不過。

臺上的講官說完,點了一下宋子須,“太子伴讀宋子須在哪?”

宋子須一楞,站了起來。

講官:“陛下有旨,道你家在宜州,年前要空出至少三個月的時間趕路回家,所以你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上課,我單獨給你補,皇上也單獨給你批考,越快越好。”

“……好。”宋子須默然坐下。

接下來的時間,宋子須忙了起來。

他和別人進度不同,不用和其他學官聽課,只每天定點去講官那邊補課,一呆就是大半天,回來也不能閑著,要做講官布置的作業,只有吃飯時才能和鄧衿見上一面。

但莫名其妙的,吃飯時氛圍也不大對,久而久之,鄧衿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最後幹脆讓小順子從外面帶飯,不來宋子須臥房吃飯了。

宋子須心裏不是滋味,但又不知道怎麽解決,悶悶的過了一個多月。

皇試結束那天,聶叔差仆從回院子打包他的行李,準備送他回宜州。

宋子須站在漸漸空蕩的臥房中央,曉是身上披著厚厚的大絨袍,帶了絨帽,懷裏抱著湯婆子,也還是沒來由的冷。

“仔仔,走吧。”聶叔差仆從搬完最後一點行李,叫了他一聲。

宋子須輕聲應了。

剛走出門,忽然見對面臥房門也開了。

鄧衿一身青衣,外披絨袍,打了把梅畫紙傘,清清靜靜地站在雪地,“送你。”

宋子須微楞,隨即兩眼彎了小月牙,“謝謝殿下。”

鄧衿走到他身邊,頂上的紙傘遮住了風雪,“走吧。”

院子到學殿外的路不長,宋子須幾次想和鄧衿說話,思來想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鄧衿應該也一樣,一路沈默著將他送到了殿外的馬車前。

宋子須想了很久,最終只道:“謝謝殿下送我來……我上去了?”

“……嗯。”鄧衿應了。

“仔仔,走了啊,明年再過來,”聶叔笑著,“也沒有幾個月。”

宋子須臉色漲紅,匆匆點頭上了馬車。

風吹簾子一動一動的,宋子須偶爾能越過微微掀起的細縫,看到鄧衿一片青色的衣角。

鄧衿一動不動站在殿外,看馬車緩緩上路。

馬車行了沒一會兒,忽然間,他看到車廂的簾子被掀起,宋子須探出頭來,“殿下。”

“……落了什麽?”鄧衿上前一步。

宋子須搖搖頭,又對他揮了揮手,“我明年二月過來。”

鄧衿忽然間笑了,也對他揮揮手。

馬車漸行漸遠,埋沒在風雪之中。

學殿又上了兩個多月,趕在年前歇課。朝廷也擺了休朝宴,讓大臣們好好歇一歇回去過年。

夜宴,燈火輝煌,文武滿座,酒盞碰撞聲久響不絕。

鄧衿坐在高處,意懶把著酒盞,興致缺缺。

“太子,”皇上看著他道:“朕這些天看你不大高興,為什麽?”

鄧衿:“沒什麽。”

還待再問,忽然被一個匆匆忙忙趕來的太監打斷,那太監一副焦急之色,低聲,“陛下,送禮的那群奴婢拿錯了宋家的東西給虞府,這會兒不好拿出來,只能另備了。”

鄧衿離得近,捕捉到了些許字眼,“宋家?”

太監頓住,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說,見皇上點頭,才道:“回殿下,是宜州宋府雙儒士那邊的禮,被下面這群奴婢弄錯了送給虞府,您說說這都什麽事啊!”

鄧衿忽然道:“二老喜歡什麽。”

太監一楞,一旁的皇上道:“太子,你要做什麽?”

鄧衿放下酒盞,“菱州好東西多,從本宮儲庫裏支來更快,告訴我二老喜好,東西我來備。”

皇上看他一陣,揮了揮手,太監立刻道:“殿下,宋老爺喜端重之物,宋老夫人喜奇新奇巧的小物件。”

鄧衿倒滿酒,對皇上舉杯,“兒臣失陪。”說完飲盡,走出殿外,“小順子,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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