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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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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誅心

謝誠言回到病房後,徑直躺下了,裹著被子蜷進被窩裏,他忽然不想向謝梁柏要個說法了,那陣狂熱一過去,便再沒有勇氣打回去了。他寧可當個縮頭烏龜,躲一時算一時。

徐清秋見他沒有打電話的意向,也就沒提,陪在他身邊,等他睡著了,悄聲去醫生辦公室看檢查結果。

即便如此,他們連逃離的機會,都沒有給他留下。

電話響了很多次,謝誠言睜開眼,空洞的看著白墻,良久沒有動作,任由嘈雜的鈴聲一遍遍叫囂著。

它響了十遍,又或許是二十遍……單一、無意義的聲響反覆刺激著他的神經,他開始感到煩躁,在某個忍無可忍的瞬間,翻身坐直,一把抄過手機,按下接聽鍵。

“那什麽,你把錢給謝杏芬結了,省得她一天到晚催命一樣催催催,媽的,煩死了。”謝梁柏開口就是找他要錢。

謝誠言抿了抿發白的嘴唇,大腦臨時關閉的閘門又被強行撬開,一時間頭痛欲裂。他甚至不知道先問哪樣,好久才找回聲音,“你們一家三口搬到鎮上去了?”

“哦,那不是找個活兒嘛,方便上下班。”

多麽無懈可擊的借口。

“為了兩千一個月的工資,買了套三室一廳?”謝誠言聲音很輕,聽上去挺平靜,語氣沒什麽波瀾。

“艹!真他媽多管閑事!”謝梁柏低咒了一句,咒罵的是他親姐。

接著謝誠言聽到幾聲雜音,謝梁柏的聲音遠了些,緊跟著聽筒裏傳來魏姍討好的笑聲,“小言啊,老屋又潮還發黴,下雨天經常漏水,實在是……哎,你可以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大間讓給你。咱們一家人住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多好啊。”

瞧瞧,這話說得多漂亮,幾乎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謝誠言一陣反胃,他聽到自己笑了一聲,“讓”這個詞用得好啊,拿著他的錢買的房子,還反倒要他們慷慨的恩賞,自己才能分到一間臥室。

“我應該謝謝你們對嗎?”

謝梁柏惱了,罵道:“少在那裏陰陽怪氣,怎麽跟你媽說話的?”

“她不是!”謝誠言怒火中燒,他這輩子也沒叫過她一聲媽,她也沒想認他當兒子,兩人僅僅維持在面子上過得去而已。她沒生他沒養他,到了要占他好處的時候,到眼巴巴跳出來認兒子!

謝梁柏冷笑了一聲,頗為諷刺的說:“也是,你媽那個爛婊子早死了。”

謝誠言被這句話被刺激的不行,“你罵誰!你有什麽資格罵我媽!就你這種爛人,她離開你是天經地義!不然呢?等著被你拖累死嗎?你的腿是怎麽搞的?你有臉說嗎!”

“你搞的!你哪來的臉問的?要不是你,老子至於是現在這幅德行嗎?你媽賤,你和你媽一樣賤!媽的!老子怎麽不早把你打死,丟糞坑裏!”謝梁柏邊怒吼邊問責,沒帶一點心虛,騙久了連自己都信了。

“你上工喝酒了沒!喝了嗎!”謝誠言陡然拔高音量,滿是戾氣的逼問。

謝梁柏頓了一下,狠狠罵了句:“狗日的謝杏芳!為了你那死逼老公跟老子過不去是吧?”隨即又惱羞成怒的威脅道:“你說這些不就是不想出錢嗎?我還不知道你?我告訴你,你別想躲!老子養你這麽多年,你孝順老子是理所當然的,養你不是讓你吃白飯,當個豬狗不如的畜生的!媽的!就這點破事兒還他媽興師問罪來了。”說罷唾了一口,他還不知道徐清秋和謝誠言兩人已經把事情妥善處理好了,只想逼這個兔崽子趕緊把錢吐出來。

“你就沒養過我!你養了誰就找誰拿錢!”

“不肯出錢是吧?你等著,我給你們公司領導打電話!我給姓餘的打電話!讓所有人都看看你這個不孝子,我看誰還敢要你!”謝梁柏威脅完猶嫌不夠解氣,又說他要能力沒能力,幹什麽都不行,只剩下一顆比天高的心,別當去了大城市就成了金鳳凰,生來是野雞這輩子就擺脫不了是野雞的命,他是一個從頭到尾的失敗者,趁早卷鋪蓋回家找個人結婚生孩子。

每句話都在不斷的刺激著謝誠言的鼓膜和神經,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太陽穴針紮一樣的疼。他握著拳頭,渾身繃緊,粗重地呼吸,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謝梁柏相當厭惡這個不服管的大兒子,早期女人的離開,以及殘疾的腿讓行動受到阻礙,使得他必須把每一件事都掌握在手裏才能安心。可謝誠言太不可控了,到底是那個賤女人的種,和她一副德行,永遠想往外跑,永遠想著逃開他。

謝梁柏見電話那頭不吱聲,以為這番話起了效果,更加不依不饒,“要是你奶奶地下有知,心早就涼透了,她對你那麽好,你是怎麽報答她的?這就是你報答她照顧你那麽些年的法子?”

謝誠言聽到奶奶兩個字,心裏突然咯噔了一下,後知後覺轉過彎來眉梢因忡怔而稍稍松開,原來是這樣,難怪……所以他們才要迫不及待賣掉奶奶的房子,拿了那五萬塊,所以謝梁柏在被按倒在地後,魏姍勸他忍氣吞聲,還有沒還的十二萬,那些所謂的新藥……加起來總共20多萬,在他們那個縣城五、六十萬足以買上一套120平的房子了,付完首付,再裝修、還貸……

每一步都算好了……

就因為他不夠聽話,他們覺得他逐漸脫離了掌控,才要步步為營,給他下套,逼他就範,讓他心甘情願的被困住一生。

謝誠言渾身發涼,充血的眼睛直直地盯著白墻,“我哪裏對不起你了?我知道你恨我媽,可是我哪點對不起你了!我做錯了什麽你要這麽對我?我小時候為了讓你多看我一眼我拼了命的學,考上最好的學校就為了你能多提到我幾次。你腿斷了,我沒日沒夜工作幫你還債,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他幾乎有些神經質的一句接一句質問。

謝梁柏索性不裝了,怒吼道:“錯就錯在,你是她生的種!你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你活著就是給所有人添堵!這錢你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這個家因為你,因為你那個婊子媽受了多少白眼?母債子償!你不該還嗎?”

“我不欠你!謝梁柏我不欠你的!”

“艹!兔崽子在跟誰說話!你這麽有種,你把命還給老子!否則你這輩子都欠著老子的!”

“去你媽的!”

這句話成了壓斷謝誠言的最後一根稻草,腦海中繃緊的弦,頃刻間斷裂。

手機被摔了出去,點滴架被他過重的力道帶倒,連帶著點滴瓶碎落在地,針頭從手背上脫出,劃出長長一道血口。他毫無覺察,失控的拳頭一下下砸向墻面,發出了令人膽戰心驚的“砰砰”聲。

他的胸腔激烈的起伏了幾下,艱難地汲取著空氣,撲面而來的窒息感,讓他無法呼吸。他踉蹌了幾步,彎著腰,抵在床邊的角落裏,忽然開始發笑,他扶著自己的額頭難以抑制的狂笑,笑得發抖,笑得眼眶通紅。

為什麽還要抱有幻想?

看到微渺的希望,就割舍不下,痛苦的貪戀著給錢之後轉瞬即逝的短暫溫情。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對!一切不都是自己的錯嗎?誰讓他貪圖本就不屬於他的親情,活該遭報應!

護士聽到動靜,匆忙探頭張望了一眼,一路跑著去叫人。

謝誠言撿起地上的碎玻璃,此刻他無比混亂,對自己的質疑達到了頂峰。

他在想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做錯了什麽才會變成這個樣子,他想不明白,所有人都怪他、怨他。為什麽別人都能安穩度日?為什麽他弟和謝梁柏關系好好的,但是偏他不行?

可同時又覺得恨!他明明什麽都沒錯!是他們三番兩次的逼他!錯的人是他們!

他恨這個世界為什麽要這麽折磨,很多人可以平平靜靜的過完一生,可他拼盡全力就是做不到!為什麽人生對他這麽不公平?為什麽所有的不幸都要讓他來承擔?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他迫切的需要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但他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答案。

他永遠都在爭,永遠都是輸;一直爭,一直輸。

哪怕一次都沒贏過…..

工作他爭了,家裏他爭了,徐清秋他也爭了。

可結局都一樣,滿盤皆輸。

哪怕給他剩一樣,有一樣是好好的,他都不會覺得活得如此無望……

他放棄了夢想,放棄了所愛,放棄了最好的年華,換來的就是這樣一個結局。

到底是為什麽啊?

血液沖上大腦,腦袋疼得快爆炸,眼前發黑,看什麽都重影。

房間進來了人,在扯他,“你需要回到床上……”

謝誠言推開對方的扶持,掙脫開來,一步一晃地後退,“我沒事,我好得很。”

“你需要冷靜下來。”女聲在他耳邊盤旋,揮之不去。

他覺得煩,只想一個人呆著,誰也不要和他說話,“我沒有不冷靜,我很冷靜,請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

他想推開她,可潛意識告訴他,面前嬌小的身軀扛不下他的力道,他只好不停閃躲開她靠近的動作,趔趔趄趄,跌跌撞撞。忽然,肚子抽疼了一下,身下緩緩地泛起一股濕意,霎那間額間布滿了冷汗……

徐清秋從醫生辦公室沖了回去,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片狼籍,點滴架倒在地上,鹽水瓶碎了一地,墻上、地上到處都是零星的血跡,整個房間像是遭受了一場奇襲。他順著地上斑駁的血跡往上看去,心跳頓時漏了一拍,謝誠言縮在墻角,手上抓著玻璃片,血滴不間斷地從他指間滑落。

他想沖過去又不敢冒進,肝膽欲裂地喊了聲,“言言!”

“我真的沒事,你們不用這樣,我真的沒事,我很好。”謝誠言向他看了一眼,眼眶猩紅的撐著墻站起來,沒等站直,又軟倒了下去,黏稠溫熱的液體順著大腿緩緩淌落。

他看上去像只受驚的貓,弓著身體,高度緊張地盯著所有想要接近的人,惶恐到了極點。

徐清秋心裏一痛,他屏退了護士,小心翼翼走上前,觸碰到他的肩膀。

謝誠言又是劇烈的一顫,身體崩得死緊,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任何一點外來的變化都能碰碎他,“別……我想一個人待著。”

徐清秋輕輕攬住他,慢慢加重力氣,放柔了聲音安撫道:“好,你乖乖回床上躺著,醫生檢查完,你就可以一個人待著了好嗎?言言聽話……把它給我……松手……”他警惕地盯著謝誠言手裏的碎玻璃,屏住呼吸,伸出手向他討要。

謝誠言沒有動作,也沒有反抗。

徐清秋掰開他牢牢握緊的手,拿出碎玻璃。

這一下仿佛抽走了他身上所有強行凝聚起來的氣力,隨即整個人便脫力了,身體綿軟的墜落。他又笑了起來,果然什麽也留不住。然而,想象中冷硬的觸感並沒有傳來,一雙失溫的手接住他的頹勢。

沒有用的,他遲早還是會繼續下墜,誰也幫不了他。更強烈的窒息感逼了上來,他瘋狂地揪扯著胸口用力吸氣,卻無法汲取一絲氧氣,視線逐漸模糊,失去神采的雙眼渾渾噩噩的盯著天花板。

徐清秋踢開破碎把他抱到床上,按住他溢血的手,也不知道在安慰誰,“醫生來了,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別怕。”

在黑暗降臨前的最後一刻,一滴淚從他的眼框緩緩滑入鬢角,轉瞬沒了蹤影。

醫生來得及時,情況不太好的大人和孩子一同得到了救治,沒有出現什麽意外。他嚴肅地告知徐清秋,病人需要臥床休養,情緒不能再有大起大落的波動,否則有早產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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