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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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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發燒

徐清秋在車庫坐了半宿,直到手邊煙酒都空了,油表見了底,才推門下了車。淩晨四點鐘的夜晚,空曠無聲,低矮的車庫中,修長的身影走過一盞又一盞白慘慘的燈光。

他僵硬地在臥室門口站了好一會兒,鼓足勇氣推開門,房間漆黑一片,窗簾仍然敞開,月光穿透玻璃窗落在整齊的床鋪上,白的慘淡。

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心也跟著一塊兒空了。

他靠在門邊,挨著門框緩緩坐到地上,伸手摸向口袋,煙盒早就空了。他也懶得挪動,不修邊幅的曲著長腿,伸長胳膊撩開電視櫃旁的箱子,取出一條封存了好久煙。

沒有謝誠言,沒有孩子,也再沒了戒煙的理由,不如抽個痛快。他抽得極猛,幾口下去煙短了大半截,一根煙很快見底。他又從煙盒裏抽了根,咬在嘴裏。

突然間,對面的客臥裏傳出幾聲悶啞的咳嗽。

點煙的手指猛地頓住,徐清秋看向那扇緊闔的門,一眨不眨地盯了良久,兩聲之後,夜又長久的沈寂了下去,仿佛那陣聲響只是一閃而過的幻覺。

他凝神聽了一會兒,猛然起身,走向客臥。

然後他在一堆亂糟糟的衣服裏找到了謝誠言,就那麽狼狽的蜷縮在衣櫃的角落裏,靠著墻,睡著了。

他還在,徐清秋的心臟有力地跳動了兩下,全身幹涸的血液重新開始流淌起來。

他的視線停留在謝誠言濕透又幹的衣服上。

謝誠言依然穿著那件白色長T,皺巴巴的。

他皺著眉喊:“謝誠言?”

謝誠言眼皮動了動,沒醒。

徐清秋這時才發現他有些不對勁,呼吸很沈重,臉頰泛紅,摸了摸額頭,果然有點燙。

“謝誠言?”徐清秋輕輕晃了晃他的肩膀。

沒想到,謝誠言直接朝著一邊,歪倒下去。

徐清秋一驚,連忙扶住他,“謝誠言醒醒!”

謝誠言在他不勝其擾地騷擾下,睜了睜眼,又合上了。

看到人還有意識,徐清秋緩了口氣,把他抱回床上,拿著體溫計回來的時候,謝誠言在昏睡中,不安地喊著他的名字,磕磕絆絆的,“徐清秋……徐清秋……”

“我在。”徐清秋低聲應了一聲,心裏被一股突如其來的酸脹填滿。

得到回應的人依然睡得很不安穩,黑色的發絲在柔軟的枕頭上來回蹭動著,掙紮著要從夢中醒來。

徐清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像是哄小孩似的。接著掀開被角,擡起他的手臂將體溫計塞了過去。

沒等徐清秋收回手,就被一雙潮熱的手掌握住了。

“你回來了?什麽時候回來的?”謝誠言眼神裏滿是慌張,再也沒有半宿前的尖銳刻毒。

徐清秋楞了一下,看著眼前說不上哪裏奇怪的謝誠言,沈默了一會兒。按理說,這種情況下謝誠言只可能會想離開,斷然不可能低頭問他去了哪裏。不過,他是還是順著謝誠言的意思回答:“就在樓下。”

“你騙我,為什麽不回我信息?”大概是由於發燒的緣故,謝誠言眼尾有些泛紅,看起來像是要哭了的樣子。

徐清秋掙了掙被謝誠言捏緊的手,雪白的手腕被捏出了紅色的痕跡,“我沒騙你,你什麽時候給我發信息了?”

謝誠言抓得更緊了,鼻頭隱隱發紅,“我給你打了那麽多個電話,你都不接。”

“可能開了勿擾模式,沒聽到。”徐清秋用那只空著的手,摸出手機,可上門並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12點過後的信息。

謝誠言垂下眸子,眼底滿是掙紮,他猶豫了很久開口,聲音低不可聞,“......能不能借我一些錢......我一定會還你的。”

徐清秋差點沒聽清,反應過來後,立即答應了:“你要多少?”

這種關頭開口,一定是出了什麽急事。

“三萬可以嗎?就三萬。阿姨給我打電話說我爸摔傷了,要做手術。我已經籌了一些,可是還不夠。”謝誠言臉上掛著罕見的六神無主,死死抓著他的手,仿佛握住了救命稻草。

“好,我給你。別著急,什麽時候的事?怎麽這麽突然?現在怎麽樣了?”徐清秋反手握住他的手,安撫道。

“昨天,汲水沒有大醫院,要轉到南臨來動手術......我怎麽都找不到你,我一直在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麽不接我電話……我以為你已經回淞滬了......”謝誠言得到他的承諾後,心中放下了一塊巨石,松開手,強撐起來的力氣一下就洩了,頭暈的厲害,眼前再度變得模糊不清。

“我幫你問陸......”徐清秋拿起手機忽然楞住了,手開始顫抖,他抓過謝誠言的肩膀搖了搖,“你再說一遍!什麽時候的事情!”

“……”床上的人難受的悶哼了一聲。

“謝誠言?你說明白......”徐清秋懵了,徹底懵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那天太急了,不是故意在那麽多人面前讓你下不來臺的……我錯了……我不想和你分手……”謝誠言聲音越來越輕,話沒說完,又昏昏沈沈的睡了過去。

這幾句話在徐清秋腦海中炸開。和謝誠言回汲水的那次,他就隱隱猜到了,可他不敢承認。他畏懼這個可怕的假設,將會推翻他這麽多年堅信的事實。

那時,他離開後,有意屏蔽了謝誠言所有的聯絡方式。因此,錯過了手機裏的上百通電話。年少時他有些肆意妄為的任性,遇到事情,不願意商量,煩了就拉黑。回淞滬十天,他屏蔽了謝誠言十天。

徐清秋遍體生寒,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體溫計“滴滴”響了起來,他卡死的腦子遲鈍的轉了幾下,恍惚的尋著聲音,取出溫度計。

上面顯示的數字變得無比陌生,他看了好幾遍也沒看進去,松理物理系的天之驕子,盯著三歲小孩都認得清的3和8,看了很久,木然的出去找藥。

他從藥箱裏拿出一片退燒貼,又拿了瓶酒精,折返回去。扶起謝誠言,褪去衣服,渾身上下都擦拭了一遍。

謝誠言趴在他的肩上,緊閉雙眼,難受的皺著眉,臉上泛著潮紅,消瘦的後腰上有一片帶著挫傷的紅痕,應該是掉下湖的時候磕到的。

徐清秋放輕動作問:“疼嗎?”

“……”昏睡中的人沒法回答他。

徐清秋拉好謝誠言身上新換的衣服,小心翼翼把人重新放平。卷邊的袖子裏露出一只瘦長的胳膊,徐清秋想把它塞回被子裏,不盡意間瞥見了幾個月前被啤酒瓶紮傷的痕跡,它已經長的差不多了,還剩下一個小小的、粉色的傷疤。

徐清秋碰了一下,腦海裏不受控制的浮現出一句話,“如果它好了,我們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謝誠言燒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時候,終於熱度退下去了。

徐清秋坐在床邊,撥開他汗濕的黑發。謝誠言疲累不堪的睡熟了,眉頭微微擰起,眼下積了一片薄薄的青灰色,指尖時不時的顫動幾下。

徐清秋嘆了口氣,看向地上那堆還來不及收完的衣服,拉開半闔的行李箱,把他們全都倒了出來,重新掛回了衣櫃裏。

做完這一切,他輕輕帶上門,轉身走進客廳,挨到沙發,疲憊立刻湧了上來,身體很累,可混亂的思緒不斷在腦海中翻騰,怎麽都停不下來。

烙在記憶深處的片段無聲靜默的閃現,他和這些幾乎失散的回憶擦肩而過,像是回到了來時的長路,經過一段一段的過往。

3年前的那個夏天,酷熱難耐,悶熱的壓得人透不過氣來。徐清秋拆開郵件,從傳達室一路沖向醫學院。

最初的興奮過去後,更濃的焦躁隨即取而代之。

陸知行高高舉起通知書,對著陽光,“這可是松理的錄取誒!你愁眉苦臉的幹什麽?裝什麽!”

徐清秋還沒有說話,陸知行又激動的劈裏啪啦說了一串:“牛逼啊老徐!以後咱倆又可以在一個地方了!讓我看看啊,我這輩子還沒見過松理的錄取呢。你看這封面紫的多高貴,還有紙雕,太好看了。你等等,讓我拍張照發群裏!”

徐清秋來不及攔住他,信息已經發了出去,“撤回!快撤回!”

“為什麽?多好的事,還怕人知道。”

“他不知道我申請了松理。”

陸知行自然知道徐清秋口中的“他”是誰,驚訝的“啊”了聲,“你沒跟他講啊?為什麽?”

“他想留在南臨。”

消息遲了幾秒撤回,群裏已經炸開了鍋。

眾人嚷嚷著叫他請客。

徐清秋慌慌張張地連發了幾十個表情包,把幾人的聊天記錄蓋了過去,又忙不疊地用吃飯來堵住悠悠眾口,「行,我請客,想吃什麽都可以,你們快想想吃什麽?」

「謝誠言是不是不吃辣?」有人問。

「他有實驗論文要改,晚上過不來,你們隨意點。」徐清秋自作主張的回答,謝誠言最近是在趕論文,可也沒到一頓飯的時間都分不出來的地步,是他自己不想讓謝誠言參與,如果他加入,那就露餡了。

眾人最後決定去吃楊記吃冒烤鴨。

一幫人圍著兩大鍋烤鴨,幾箱啤酒,把酒言歡,許昀問:“誒?那謝誠言是留這兒還是和你一起回淞滬?”

徐清秋放下杯子,“看他吧。”

又有人說:“他不是已經被梁教授看中了嘛,肯定是要留下的。”

陸知行偷偷側過去,在徐清秋耳邊說,“這種事情你還是早點和他講一下,不然有的和你煩了。”

徐清秋苦笑了下,“還沒想好怎麽說……”

“有什麽沒想好的,實話實說唄,你有更好的發展他有什麽理由不支持?”

“……要是他不同意呢?”

旁邊聽到對話的朋友插了句嘴:“他憑什麽不同意?你有更好的出路,他不見得還要拖你後腿吧?這種人還是趁早分了好,太自私了。自己條件不好,還要拖你下水。”這個朋友和他們一行人不太熟,嘴很碎,但左右都是酒肉朋友,他說的話也沒人會放在心上。

徐清秋忙擺了擺手,“沒有,別亂猜,喝酒喝酒……”話音剛落,目光忽然頓住了,他看著不遠處的身影,心虛地站起身……

謝誠言在群裏並不活躍,一年到頭也不會發一句話。徐清秋就是知道他把群設置成了免打擾,且幾乎不怎麽看裏面的信息,這才心存僥幸。沒料到,這麽寸,謝誠言居然看了信息,還找到飯店來了。

他把徐清秋叫出飯店。

徐清秋支支吾吾的解釋:“……他們喝多了,胡說八道的,我回去和你說。”

謝誠言冷笑了下,“你的朋友就是這麽看我的?”

“不算朋友,除了陸知行和許昀,其他人沒有吃過幾回飯,他們不了解你,我也沒想和他們深交,解釋不是多此一舉嗎?”

他們的癥結並不在此,不過這恰好是個導火索。

兩人因為畢業之後的去向已經吵了很多回,最後的半年,每次見面幾乎都是不歡而散。徐清秋在留或不留下來之間猶豫,他還沒做好決定,在決定之前,他也不打算開口。不想再三為了同一個問題爭執,也不想給自己平添不必要的麻煩,更因為當著眾人的面,他下不來臺。

徐清秋的緘默激徹底怒了謝誠言。

謝誠言不依不饒,咄咄逼人的姿態把他弄得十分難堪。

二十出頭的年紀,依舊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沖動和暴躁,吵起架來更是毫無顧忌,什麽傷人的話都往外蹦,絲毫沒有顧念兩人之間的感情。

在謝誠言誓不罷休的逼問下,他忍無可忍地爆發了,“你媽沒教過你嗎?別人的事少管,腿長在我自己身上,我想走就走,還用得著你同意?”

“什麽求婚?不算數!那是醉話懂嗎?醉話!二十歲剛出頭就要談婚論嫁?開什麽玩笑?”

“對!實話告訴你吧,我就是想走,我就是想躲你躲得遠遠的,最好老死不相往來!多跟你呆在一起一秒都覺得難受。怎麽樣?滿意了嗎?得到你想要的答案開心了嗎?”

“你,謝誠言就是一只養不熟的白眼兒狼。就是路邊隨便撿的一條野狗也比你好千百倍!”

“我這輩子沒做過一件後悔的事情,除了跟你在一起,是我人生最大的敗筆。”

“分手你來提還是我來提?你要是不提,我提!”最後的最後,以他強硬的逼迫謝誠言提出分手作為收場。

他們在飯店門口不歡而散之後,謝誠言給他打的電話,發的信息,他都沒有回。

謝誠言這個名字,安安靜靜地在黑名單中待了四年。

徐清秋擡手遮住發紅的眼睛,他們本來不該是這樣的……

日出前的淩晨,寒意透骨。

他緩緩吸了一口氣,擡起頭,電視墻上的那架樂高猝不及防地撞進視線。徐清秋突然起身,翻箱倒櫃,滿家的找了起來。

這架火箭看似完好,實則缺了最重要的那一塊,沒了返回艙,他要怎麽回家……

他舉著手機,伏在地上,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可無論他怎麽找,也找不到了。

溫熱的淚水不受控制的沖破眼眶,一滴一滴往下落,為什麽找不到了?怎麽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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