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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浮燈第八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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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浮燈第八十七

正月初一夜,瓜州玉門關。

雖說此關外之地春風不度,千門萬戶卻是同長安一樣共度新元。

盡管瓜州已被西羌占據多時,城中大豫遺民不少,習俗也皆是與漢人相同,從夜游到點天燈,一樣不落下。

當值守城的副將喝了些酒,站在城頭,略有些恍惚。天穹上點點都是天燈,他仰頭望著,餘光卻瞥見關外隱約有明火。

那是......許多人馬。

他酒一下醒了,冷汗潑下來。

阿巴王特......不是向北方去找那狼莫了嗎?那遷都瓜州的假消息,西羌軍中都心知肚明,不知情的是黑水和長安。

這些來的,是什麽東西!

“戒嚴!”他大吼一聲,抄起了長槍。遠處的明火不動了,然後是一陣馬蹄響——那響聲在夜裏尤為明晰。一人在馬上,用羌話高喊道:“守禦牌在此!令旗在此!”

“誰是你主將?”

“鎮北大元帥!”

......狼莫?

黑水城狼莫的令旗,怎麽會出現在瓜州!

那人在關外下馬,等著輪值將士下來搜查。守瓜州的副將也自城頭下來,親自去見了那令旗——千真萬確,是狼莫的。

“這是......”

“護送大王。”使者言簡意賅,“在此中宵入關,不驚擾人民。”

副將楞了。他半晌說不出話,被那使者拉到一旁,看著數以千計的將士引馬入關。他們都步行牽馬,馬口中仍銜枚,人也不言語,黑涼夜色中全是沈悶細碎的馬蹄聲。

“大帥有令,即日起閉玉門關。”使者道,“上元後點兵——戰事將起了。”

李鑒一邊潦草處理請安折子,一邊聽著戶部派下去督辦端王私庫的官吏稟報進展。

各行省的蠢貨月月問他身體康健否,到了正月裏,這問候便更加集中而頻密,仿佛是真的關切他,他卻又總能自其中咂摸出巴不得他快點歸西的意味。批到湖廣行省,他終於沒忍住,給那幾個江陵微末時的老相識批道:快死了,仔細想了想,還是埋在你們那地方吧。

他刷刷幾下勾畫完,扔了筆桿子,閉著眼把那一堆折子往旁邊一推,開口問面前的官吏:“你說那錢莊賬目走空了,這是何意。”

“就是......那私庫裏的銀錢,已經被盡數兌出去了。”那官吏道,“端王所蓄斂錢財,按理盡在那私庫中,不會有錯。”

“你如何保證?”

“說來話長。”官吏道,“先前許正使下三吳,抓到了端王在延陵私販賣鹽引的端倪。他買鹽引時用了蕭氏的飛錢,故意將印蓋倒了。那飛錢,臣等私庫中搜到,確與正使大人所言對上了......”

李鑒擡手止住他的話。

“那賬目上的錢本有多少,都到何處了?”

那人連忙跪下來,深深叩首。

“不知。”

李鑒看著他,神情沒有變化,兩側的宮人侍者卻都一並畏縮地低下頭。那官吏在沈寂裏略擡首,見他再度提筆,卻不是用朱批。

手諭很快便寫好了。

“陛下,微臣定當竭盡所能,盡快將此事查明,還請陛下不要憂心。”

“罷了。”李鑒道。

他示意站在一側的女秉筆過來,將手諭和自己的一枚牌符遞給她,示意其與那戶部官吏同去。那女子便是王芙,同何昶和離後便入宮對答策問,年後官覆原職,在李鑒身側做事。

“先做這一件事吧。”他道,“清算去年所得稅錢,先將大頭劃往禁軍與兵部。”

零昌在禁軍那頭待了一陣子,平日卻也見不太到孟汀本人。聽旁人說孟汀值守在金吾衛所的時候比較多,而金吾衛所在宮城內,他不能隨意出入,便放棄了借著賀新年的由頭找孟侯談談的想法。

那枚白石還是懸在他心頭。

禁軍那邊忙起來,他身在局外,胡伯雎、朱允等人有意不讓他參與軍中事務,他也落得清閑。中元夜,胡伯雎傳令他不必去當值,走到半道的零昌幹脆在長安城中閑逛起來。

面對那熱鬧富麗之景,他早已是詞窮。獨身穿過三萬街巷,無數人同他擦肩,男子牽五花馬,女子花冠險妝,笑語盈盈,燈盞在其人手中爍爍,連著兩岸人滿為患的廣濟河——河中盡是花燈。

大豫有習俗,於三元節在河中放花燈,可指引亡魂。

他走到河邊,站定後望向水上花燈。身側有個小女孩,在母親的扶持下小心翼翼地到水岸放了一盞荷花燈,那燭火明明滅滅,底座上似乎寫著某人的名字。

“爹爹會看到嗎?”女孩仰起頭問。

“會的。”母親輕聲道,“你爹爹是為國戰死的英雄,他會望著我們的燈回家。”

零昌在一側聽著,暗暗低下頭。

旁邊幾人說笑著講閑話,從天南到海北,再說到這長安三萬街巷,如今載道不過二人姓名——當今聖上同“那一位”,早已被話本戲文暗自改名換姓地編排了許多輪。

零昌也偶然看過,其中一折就叫《水上燈》,說的是那二人少年初遇就是在上元節、廣濟河畔。一個喪父,一個病久,對著一河花燈漫談徹夜,回身又各自入自己的塵世。後一折中再相逢,便是到了“白馬夜奔”。

耳側全是那些人毫不收斂的言語之聲,他思緒很亂,眼前驀地現出李群青的臉,又漫上那日的天青與罅隙間的一縷陽光。仿佛樓臺傾倒、書卷橫亂,他站在這跑馬不得、抽刀不出的長安,不敢拋河西的烈風,卻猝不及防地沾了一身終南雲潮。

他皺著眉閉了閉眼,再睜開,只見一河花燈逐流水,空裏流霜不覺飛。

肩頭被人拍了一下。

“小子,是我。”

零昌回眼,看到秦鏡如。

秦鏡如望著他,卻欲言又止,沒有平日裏那副萬事無所謂的神氣。零昌心中疑惑,聽他道:“同我入宮,速速速。”

似乎有什麽大事。

太極門一開,遙遙能見太極殿中沒有燈火——兩儀殿亦然。秦鏡如穿著宿衛甲衣,在前頭按劍疾走,對零昌道:“陛下在內閣大堂,有些要事......要同世子相談。”

他這樣講,零昌還以為只有李鑒在內閣大堂。一進門,只見那前堂裏站滿了閣臣,所有人都議論得滿頭大汗。李鑒坐在高位上,本是神色漠然地看著堂頂的藻井,見他進來了,略將身子前傾,擡起了手,召他到近前。

零昌穿過人群,一路上只聽見那些閣臣口中重覆著的幾個詞句。

歿了!

——什麽歿了?

誰殺的?

狼莫。

他眼皮一跳,以為自己是思慮太過。走到李鑒身前,旁人拿來了支踵,他先行跪坐,擡頭對上李鑒的眼。

“你阿達歿了。”李鑒道。

零昌呆住。

“......陛下?”

旁人的聲音漫上來。他聽不進去,那些只言片語顛來倒去,硬是擠進他的腦子。

黨項王族遷帳瓜州一開始只是個幌子。滇零要去漠北黑水城找狼莫,抓住西羌最後的鐵騎,為自己與黨項兜底。

在黑水城二十餘裏外,他們被人截殺。大豫的探子趕到時,只看到滿地殘屍。入了滇零的主帳,只見一具高大的無頭男屍——那群人拿走了西羌王的頭顱。

那群人。絕不止一個。

而現在,狼莫帶數萬鐵騎南下瓜州,自稱護送西羌王,實則自己占了王帳,著手點兵。

零昌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幹嘔。

滿堂沈寂,他掙紮著站起來,對著李鑒道:“陛下,求陛下放我回去......”

“寡人正要同你商量此事。”

“商量,怎麽商量?”零昌眼底赤紅,站起身來,“我阿達慘死,我卻在此地,全無用處!我要去瓜州,我要手刃狼莫那個叛徒!”

“世子,請冷靜一些......”

“冷靜?”零昌向他走了幾步,咬著牙逼到高座前,“陛下沒有殺父之仇,不知我心痛如刀絞......我阿達死,先前國書全部作廢,我也不再是你大豫質子!”

他擡手要抽刀,一道寒光已落到他頸側。

零昌看了看架在脖頸處的長刀,擡眼望見了執刀的孟汀。他僵硬地松開了手中刀,退了一步,在李鑒面前跪下。

“你說的不錯。國書作廢,你如今是自由身,是西羌世子,合該是下一任西羌王。”李鑒低身看他,雙手指尖交疊,“但你曉得的事,還是太少了——你以為我父皇有那個運氣,能在病榻上、睡夢中一命嗚呼嗎?”

零昌攥著衣角,說不出話。

“別錯怪狼莫。你我的殺父仇人,”李鑒一笑,“或許是同一位。”

【作者有話說】

哈哈哈!大家的爹都亖了!

精 神 弒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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