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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雲潮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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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雲潮第十七

送走何昶後,李鑒又睡了個回籠覺。

自從他在素心齋安頓下後,便在杜衡香氣中泡得安然無夢。或許是天色將明,他此時睡得不安穩。

夢中何昶蒼白的面孔轉瞬即逝,一個看不清臉面的人在他面前脖頸迸裂,淋漓鮮血濺在他衣衫上。他在昏沈中看到腳下有把長劍,不顧渾身血氣,附身去撿拾,那劍似有千鈞,反而將他拽入一片死寂。

李鑒是被一陣叩門聲驚醒的。

他渾身冷汗,只覺得手仍無力。謝之問進來,將從飛奴腳上解下的布帛給了他,他也不避諱地直接將其展開,看罷後眉眼皺起來。

“這事情市井中已有傳言。”謝之問在旁側小心地道,“說端王殿下從此不問朝政,求終南別業一處,且求......求陛下為他同林督軍賜婚。”

“我若不去,天下人道我真要早死。”李鑒低聲道,“何妨?擇個吉日,見他一見。”

“還有一件要緊的。”謝之問搶了一句,隨即低下頭,“鄙人失禮,只是崔副都統的夫人差人來門口問詢,說要見......見侯爺夫人。那崔副都統是鎮國公家的小公爺,與侯爺年少相識,於禮數應當要見,只是......”

“只是我見不了?”

“不止如此。”謝之問急切道,“當年崇寧國府案,鎮國公牽涉其中,是端王將其於罪簿中除名。從此,崔副都統便與端王......走得近了。”

“了然了然。”李鑒放下帛書,將燭火吹熄了,“李正德早就疑心到退園中了,他才不會信什麽江陵妻室。我若不見崔家夫人,便是坐實他的猜疑。派個旁人便想來試探,未免有些看輕我了。”

“那您見不見?”

“你先出去拖著。”李鑒朝門一指。

謝之問才走到門口,那門便被人從外頭推開了。孟汀才打馬從東大營回來,簡單洗沐,周身還帶著些水汽,一齊湧進屋裏。

“不用遮掩了。”他對謝之問道,“和崔家娘子帶話,迎她進來。”

外頭天光微亮。李鑒借著那點浮光,抓住他的衣擺,輕聲道:“你瘋了?現在帶進來,要我怎麽見?”

孟汀俯下身子,李鑒只覺那股潮濕撲面而來,燎原般燒過他的眉間眼底。他正欲再出聲,腳踝被孟汀緊緊鉗住,整個人便被往孟汀身前拖了半尺,給人撈進懷裏。孟汀不和他接吻,鼻尖順著他頸側劃到鎖骨,而後再往下。

昨日傍晚的雨,忽而又接上了。

李鑒挺著腰不上不下,嘴裏罵了幾句,帶著點顫:“你的臣子本分呢?”

他說完卻沒閉嘴,乖乖地等著孟汀來吻,卻在一聲滾雷中失了聲。他頭一次這樣,難自抑地哭得厲害,卻聽孟汀略有些輕佻得附在他耳邊道:“在外頭我跪你。若真心覺得這臣子本分過了些,就給我跪回來。”

崔大娘子聽了回覆,便到了退園。她特意穿得素了些,心道這孟侯夫人是從江陵來,許是平民家的姑娘,於孟侯的面子上,不好擺架子驚嚇於人。她只帶了那個被點著的侍女,提燈打傘進了退園。

她不知丈夫托她做此舉何意,但多少猜到又是端王的意思。她想著端王與孟侯頗有些嫌隙,此時給孟汀送美人,大概是要為難那小娘子。收了便是孟侯夫人自找難過,不收便是善妒,是兩難之間。於男子而言,家室不寧,難掃天下。這倒也算個損招。

走到一半,前邊一個青年將二人攔下。崔大娘子頗有不悅,但仍耐著性子道:“夫人在何處?”

“這......這個......”

“讓開。”崔大娘子冷聲道。

謝之問不再阻攔,任憑她們去。崔大娘子並未感到什麽奇怪之處,只快步往前走。前邊是一處院落,隱於竹林之中,其中未有燈火。

雖已至白晝,細雨將天下得昏沈。崔大娘子緩步走近了,正疑心是否走錯了地方,忽從那淅瀝雨聲中聽出了些暧昧聲色。

哭得挺兇。

身側的侍女面孔漲得通紅。崔大娘子回過神來,拽著她便要走,身後的側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孟汀側身出來,拱手道:“夫人此時來,不是可是有什麽急事?”

他穿著一件單黑袍,領口拉得很平整,卻擋不住頸側細細密密的汗。

“是妾身冒昧了。”崔大娘子面不改色地回禮,腳不沾地地往回走。那侍女被她拽著,氣也不敢出,二人走出好遠,她才怯怯地道:“侯爺與夫人果然恩愛,旁人如何插得進腳?”

“今晨之事,與誰也不許說。”

崔大娘子邊說著,心裏頭已將家裏那個不靠譜的公爺斥責了幾遍。他囑咐幾遍要她見那小娘子的面,如今倒好,見了人家相公。

“是,奴婢知道了。”

雨聲如潮般漫上來。

孟汀闔上門,將衣解開了。李鑒渾身濕透,還沒將自己的氣喘勻,孟汀又纏了過來。

他跪伏著身子,半張臉陷在毛氈裏,啞著嗓子道:“你這樣,我沒、沒答應。”

“聽不見。”孟汀按上他的肩胛,“剛才哭得挺用力,如今這是怎麽了。”

“孟觀火......”

“你先前說的對,鬥室之中,論什麽君臣。”孟汀壓著他,聲音裏帶著些不輕許的放肆,“再哭,再叫。”

這個時節算是出了冬日,北來的風帶了些水汽,撞在秦嶺山脊之上,是落不盡的長安春雨。數日前的冰霜,曾幾何時都凝在眼睫,如今冰融雪逝,萬山雲海,此間成潮。

雲潮漫上脊骨,應和著昏沈雷鳴。

他被淹沒了。

孟汀替李鑒洗了身子後,自己再洗了一把。他花了一個午後處理完公事,穿了窄袖常服,在庭前舞了會刀,招式都收了肅殺氣。而蠟梅落在昆吾刀口之上,生滅之間分為兩半,於他收式時落在眉間。

他心頭仍是紛紛。

心之所大欲似是被人捏在掌中,他看似橫刀立馬,實則是人掌中之物。江陵大夢一場,他醒得很快,卻被那個歸來的飄零游魂拽進過於豐滿的人間。

不知死而覆生的是被遠逐荊州的安王,還是他孟汀自己。

“孟觀火!”李鑒在裏邊喊,“別吹冷風了,進來幫我。”

孟汀收了神思與刀,走到檐下。他剛擡手,門戶從裏邊被拽開,李鑒靠在門側,仰面望過來。他顯然剛醒,仍散著發,下巴與眼底都帶著惺忪的紅,眼光又媚又藏著芒刺,是小勾子也是劍鋒。

他手中虛執一支小筆,青衣擺側壓了盒朱砂,見孟汀扶著門看過來,仰著臉指額前道:“幫我點正了。”

手中筆被抽去,李鑒閉了眼。

有人俯身於滿地落霞裏,為他眉間落紅。

“崔大娘子呢?”

“走了。”孟汀將筆與朱砂收起,“問這個作甚?她走時你不也知道。”

“我哪知道她走啊。”李鑒湊過去,貼著他耳廓道,“我只知道你來。”

孟汀當即將手中物擱下,去按他的腰身,他輕捷地退身躲開,施施然站了起來,將燈火又續上。齋中明亮許多,燭火之外,他們二人的影搖曳至一處。

書信與密折已陳在幾案上,李鑒用指推了推,道:“我臨時打算今晚入宮,明日早朝。夜裏我隨金吾衛走,還請侯爺替我牽馬。”

“這有些突然。”孟汀挑眉,“陛下臨時起意的?”

李鑒笑起來。他踱步回身,驟然抽出短劍,將一塊布帛挑起,任其落在地上。

“我該見見李正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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