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番外：濕玫瑰（一）

在做出決定前，坦南特得到了警告：小心，你可能因此丟掉性命，畢竟那是個古怪的孩子。

他向車後座扔了一只寶特瓶，一件外套，來不及系上的領帶搭在車座上，座位上還放著他的記事本，一支筆，許多雜亂紙張零散堆在副駕駛座上，那兒看起來就像是他的辦公室。

距離預約的時間還有四十分鐘，坦南特終於從他的文件垃圾堆裏找到了預約箋，它夾在筆記本寫滿調查結果的一頁裏，他的目光在那頁紙上簡短逗留了片刻，婉拒了電波那頭的建議。

“不，謝謝，我想我已經準備好了。”

三個月前他得到了一份委托，要求他去調查一樁一個星期前在西區發生的火災事故。失火的煤氣管道引爆了整棟大樓，五層高的公寓樓被徹底燒毀，從火場裏擡出了七具焦屍，其中一具屍體被認為是富商伯克利·亨博斯的私生子，這起火災最終被認定為是一次由自殺行為導致的意外事故，那位私生子在被燒毀前就已死於煤氣中毒。

他的委托人是一位女性，出於職業道德他無法提供更多的信息，但是在委托對話進行至第十分鐘的時候他已經全然了解對方的來意。這是個陷入絕望的女人，她想要證明那場火災的發生並非是個意外，她開出豐厚的條件，希望坦南特可以找到更多證據翻案，可以為死者伸張正義。

坦南特不會對錢說不。

然而坦南特的調查從一開始就陷入僵局，警方做出了一份完美的事故報告，他們向外界公布了事故現場的調查，包括起火點位置的熱量分析以及引燃物的成分證明，甚至還有罹難者的屍檢報告。

達維徳·奧普曼，死時被發現躺在廚房裏，屍體重度碳化，法醫從他的肺部組織殘片裏檢出了高於其他死者的一氧化碳殘留。

還有一些古柯堿。

坦南特走訪了一切和達維徳·奧普曼有關的人，他去了他兒時的收容所，拜訪了他的寄宿家庭。這個對自己身世一無所知的小夥子在十六歲後就離開自己的養父母來到紐約打工，沒有讀過大學，他的大半生活用在地下鐵賣藝和酒吧裏，他認識很多朋友，曾經，然而這些人又都紛紛在火災發生後佯裝一無所知，留給坦南特一扇扇關上的門。

沒人想知道他是怎麽死的，沒人關心，極富有同情心的人才會對報紙上的自殺事件刨根問底，這並不包括所有人。

就在坦南特以為自己將要和數十萬美金的支票說再見了的時候，他在一份包裝過期牛奶的報紙上讀到一則報道，在新澤西州的一家精神病院裏，一位病人預言了三個月後的紐約西區將有一場大火。

打火機大小的版面上甚至還放上了患者的照片，老實說，那是個漂亮的孩子。

這樣的報道無異於如廁讀物，荒謬增添刺激，促進排空。過後他將對報道的內容不產生任何記憶。他將那份報紙放在桌上，打算連同過期牛奶一起丟進垃圾堆。正在這時，他的門鈴響了。

他的委托人再次上門，她看起來比上一次更加憔悴，一個不算體面的葬禮並不能完全撫慰她的悲痛。坦南特將她請進沙發，她坐在那兒，無意間看見了桌上的報紙。

坦南特正在為她倒水，忽然聽見身後隱隱發顫的聲音。

“我想我見過這個孩子。”

冷水沒過手背的剎那坦南特將水龍頭關掉，他轉過身，看見那位女士指著報紙上的照片說：

“我見過他！是他告訴了我一切！就在我的夢中！”

那是一個被診斷為中度精神分裂和妄想癥的病人，發病史幾乎覆蓋了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但奇異的是，在那篇新聞報道裏，這名十七歲的病患曾多次預言了即將發生的不幸。他的行為已經引起了許多研究人員的註意，更有評論將其定位為當代先知。

盡管覺得一切像是天方夜譚，坦南特還是決定去見一見這位所謂‘先知’。

他94年的老車歪歪扭扭開過一段石子路，最終停穩在一片綠茵遮蓋的藤曼下。

提交預約箋，身份證明，信息核實，安檢。他站在精神病院門口，由保安從上到下摸了個遍，最終確認他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和有害物質，最終放行。

坦南特已經記不得自己上一次來到精神病院是在什麽時候，依稀記得的是窗外也有一片似曾相識的濃蔭。他抵達的時候正是病患的午休時間，灰色的走廊上徘徊著漫長的寂靜，他無從得知墻一端的人是在沈睡還是已經故去。他被醫護領著經過漫長走廊，訪客間在盡頭的房間裏，他想見的病人已經在等著他。

坦南特在門外站了一會兒，透過玻璃第一次看見那個孩子。

他叫珀特利·聖丹斯，他一生都沒有離開過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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