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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九一四年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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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九一四年密信:

【未公開的審判及其諸細節*】

親愛的波利:

見信如晤,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非常感謝你在一九零四年至一九一零年間向我的家庭提供的一切經濟援助,你代替一個鬼魂向他可憐的家人償還了愛的債務,同時送上了真摯的歉意和關懷。

面對那場秘密的審判,我再無更多證詞。這場審判毀掉了一個人的一切,幾個‘公正的代表’選擇將我放逐沒有自由的蠻荒,我的名望就此汙跡斑斑,我的研究也成為了天方夜譚。即便如此,公眾仍舊不滿於這場審判的結果,他們希望看見的是一個雞奸者因為謀殺罪被送上刑場,以女王的名義將縛繩系在我的脖頸上,可我終未能替死者的死去負責。

恕我無法向你描述更多,那些黑暗中的痛苦和笑聲,它們已經成為了我的一部分,永恒的烙印。盡管真正關押我的時間只有六十七天,那卻是一個曾經自由的靈魂所從未見識過的漫長的時間。我們沒有可以飽腹的食物,我們的盤子裏是放餿了的稀粥和昆蟲屍體。這裏沒有紙也沒有筆,一個人只能借助那只有拇指大小的蠟燭流下的蠟淚書寫,借以書寫那些從未被承認的罪狀,同時還要小心保護那僅有的昏暗的光源——我永遠記得當我離開那裏之後,貝德福德的陽光讓我流下刺痛的淚水。

即便如此,在秘密的審判和監禁結束後,外界對於那樁死亡案的疑慮並未隨之消失,有許多人仍對我懷著深切的憎恨,其中也包括你,我的朋友,為何這十年裏你從未回覆我給你的信?一些仍然願意與我交流的朋友告訴我你仍在行醫,但是已經搬離了倫敦,你去了哪裏?

不,這封信的目的並不在於對於你的追問,事實上我十分後悔,我是來向你懺悔的,我的朋友,並且請求你可以聆聽我充滿悔恨的獨白。你對於安瓦爾人末日這一論題上的判斷是正確的,你具有先知的聰慧,在我們固執地意欲深入這一荒誕且詭異的海域時,你作出了警告。在末日的背後還有什麽呢?這是一顆愚妄的心開始迷失的起點。波利,如果我們沒有試圖深入當前的研究,去了解白沙漠背後的真相,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

克萊因是在我的註視下死去的,他服用了過量的顛茄,死在了一個最離奇的夢中。他想要在那個夢境中解開一切的謎團,而夢境在過去的數年裏不斷地追蹤著他,像是獵人尋跡而來,獵殺他的目標。

在一八九八年的秋天裏你第一次知道那個夢境的內容:號稱可以夜行千裏的夢境獵殺者從千萬裏外來到一個預言中的驛站,他們在夢境裏大肆飲酒,吃肉,飲空的酒杯和食凈的骨頭堆成高高的小山。他們不停在夢中翻找著,打開一切能打開的盒子,砸壞所有的鎖,他們將所有閃閃發光的物什放進嘴裏咬壞,用他們汙黑的牙齒檢驗那東西是否是他們正在尋找的。

而夢境的主人在這充滿騷亂的夢中不斷地隱藏自己,他嘗試了一切可行的逃跑路線,而所有的小徑最終都將他引向一口水井。

為了消解夢境,你為我們提供了善意的醫學援助,包括藥物還有必要的心理治療。可我不得不說夢的形成與精神上的疾病並無純粹的關聯,至少,在可憐的年輕人克萊因·卡洛文欽赫基身上是如此。他所不停重覆的夢境正是古安瓦爾人末日預言中的情景:捕夢者因為魔鬼的詛咒而互相殘殺,在瘋狂中試圖毀滅一切金色的物質,他們的屍體建築起高高的墻垛,就像是他們飽餐一頓後所丟棄的肉骨頭一樣高。他們的鮮血流淌在荒地上,就像是他們狂飲一頓後潑灑的酒液一樣香甜。他們的血和他們的肉喚起了卡瑪對於死亡的記憶,這位神祗沿著不斷燃燒的金色的靈魂形成的巨大火焰走去,她望著那金色的火焰,發出了屬於毀滅的嘆息*。

關於青年克萊因·卡洛文欽赫基身上還有許多謎題未能得到解釋,這夢境不過是其中最為困擾的一個。他出生於貝爾格萊德,身上不僅有土耳其人的血,還有希臘人的。可這一切都無法為他先天地通曉另一迷失的古文化之細節提供解釋。他反覆地告訴我,關於毀滅的夢境自他兒時開始,夜夜不息,糾纏至今。

舊井也許是一種懷舊的象征?Nostalgia. 我們都不這麽認為。在我的研究即將付梓時,克萊因的夢境裏增添了新的細節,在某一個夢境裏,我的學生貿然地接近了那口枯井,在驛站廢棄的後院裏,他看見了一位背著箭筒的少女,她非常年輕,身上佩戴著一把藍寶石匕首,他們沒有說話,直到女孩向那口枯井縱身一躍……

我們的年輕人自此在夢境中有了夜行千裏的能力,他常常在第二天的清晨告訴我前一晚他所經歷的一切,所去過的地方,我知道,他在找尋那個跳入井中的捕夢者。而我不知道如何對此提供幫助,對此醫學上的解釋則是,“這個年輕人正在經歷性的覺醒”。

親愛的波利,你的直覺也許是對的,但是看錯了人。在追尋夢中之夢的路途上,卡洛文欽赫基不斷發現的是屬於他深處的命運和記憶中的真實,他將一切屬於捕夢者及其神話歷史的諸多細節向我描述,由我一一記錄成冊,這些龐大的故事和繁覆的夢境向我揭示了一個神秘而空曠的世界,另一端的存在,一種介乎於神明和瘋癲之間的虛幻,我為之深深震撼並且著迷,疾病也由此而生,克萊因成為了我的夢中夢,那些日後訴之於私庭並招致牢獄之災的狂熱乃是來自昨日虛妄的幻影,最終我背負著徒死的枷鎖為這無望的狂熱服刑,可這一切在我有所察覺時,就已然太遲。

一切都是做好了準備的,波利,我們為此預謀已久,一九零零年十二月十日是一個晴朗卻無比寒冷的冬日,克萊因在暮藍色的閣樓裏向我講述了他最後一次的夢境:

“我夢見漆黑的海面上漂泊著無數發著微光的靈魂,他們是死者,也是生靈。所有的光芒像是遺落在人間的星子,靜默而安然地等待著最後的召喚。

在那片漆黑的海面上,我看見了那個女捕夢者,她腰間的藍寶石匕首閃爍著星光。她的臉龐就像是夜空中的月亮一般,潮濕而皎潔。

‘這是離去的時刻了。’她對我說,‘一切的夢境已經抵達了盡頭’。

我看見漆黑的海面上漂泊著金色的靈魂,這些殘星的光輝正在等待蘇醒,等待返航。”

我們共同策劃了這一起自殺,波利,你提供給我必需的顛茄和致幻劑,我們依照著安瓦爾人的配方,調制了可以使人進入半譫妄狀態的藥劑——這是古安瓦爾人用來訓練新手捕夢者的入門酒。我們共同選擇了佐配的酒水,一支克萊因和我都十分喜歡的白蘭地,酒的味道讓人想起暖意融融的綠葡萄蔭。

我們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來嘗試後悔,後退一步審視我們即將縱身躍入的深淵,那是最後的柔情時刻,波利,一顆心臟在面臨死亡和註定的離別時所能湧流出的所有溫情和悲哀,我們像兩只小蟲被永遠凝結在那一個星期,和所有的囈語和夢境,那個子虛烏有國一起,困囿於時間的結晶中。我們嘗試用七個午後將所有的故事梳理好,我們凝視著彼此,克制不住親吻和愛意。我的學生即將踏上生命的另一個旅途,回到夢境的深處。

你不曾回信的原因也許是假定我已經成為了死者,我亦喝過那杯酒,可裏面的毒劑卻沒能將我殺死,也許是我們其中一人弄錯了酒杯,也許桌上根本就只有一杯毒酒。總之,克萊因·卡洛文欽赫基死了,過量的毒劑讓他的瞳孔像是綻放的藍色矢車菊。他告訴我,他看見了十七位捕夢者正在熊熊燃燒。

讓我告訴你我的夢境吧,波利,這十年來不斷重覆的夢,我夢見捕夢者的故事還在延續,他們並非如克萊因所夢見那般,盡數在海洋的盡頭升入天國。歸鄉的人已經歸鄉,而迷失的人仍在迷失。

波利,時間是博拉用來捕獲所有生靈的網,博拉在每個清晨通過時間之鏡審視自己的容顏。

在一間四十年後的房間裏,仍舊有人凝視著今日的火焰,他是一位可靠的朋友,值得信賴的學者,他將再次帶回曼哈的白沙,告訴世人一切並非只是虛無夢幻。

哦,波利,我反反覆覆地夢見每一個人,我夢見你,夢見克萊因,我甚至夢見了遠古的先知薩凡洛夫斯特。有時候,我甚至以為也許真正的世界是在你們這邊的…

*此信未能查找正確收件人,已原件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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