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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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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②②

過了兩天就下雪了。

都說瑞雪兆豐年,在紛飛的大雪之中,萬籟俱寂。

紫禁城中,丹漆鮮艷,瑞氣縈繞。朝陽初升,霞光映照在琉璃瓦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華。宮墻之上,龍鳳飛舞,栩栩如生,似欲騰雲駕霧。

幾聲鐘聲悠揚,百官肅穆,衣袍飄逸,翎毛高聳,齊聚於宮門之前,恭迎新君登基。

禦道兩側,甲士林立,鐵甲銀槍,威風凜凜。正殿之上,龍椅巍峨,寶座鑲嵌珍瑙,熠熠生輝。

這是我第一次作為主角出席如此盛大的典禮。

那個時候我大概是腦海裏只有一句話。

我真的成為了人君,是萬民之主,社稷之王。

我的父親與祖父戰死,多少將士的黃土鮮血才把我扶上這個王座,我望著那龍椅,一時之間有些恍惚,似乎覺得那龍椅之上覆蓋的並非是金光,而是萬人的鮮血、骨骸。

我伸手摸上它,是冰冷的。

坐上去的感覺,和坐木質的椅子、鐵制的椅子、竹制的椅子並沒有什麽區別。

②③

我登基的那天晚上,大宴群臣。

江知鶴穿著朱紅色的蟒袍官服,頭戴烏紗描金帽,精致的蟒蛇自他的袖口攀巖而上,艷麗的顏色穿在他的身上,好像是在血裏面開出的肆意的花。

杯中的酒、眼前的舞、遠方的煙花,都在每一個我看向他的時候黯然失色,我不由自主地凝望著他,又不敢過分停留。

我喝不慣宮中的酒,我喜歡喝北境那種烈酒,所以那一晚我其實喝的不多,一直在百無聊賴地看舞女跳舞。

宮殿內的燈光如琥珀般柔和,映照在舞女們的肌膚上,使她們的肌膚顯得更加白皙無瑕。在燈光的映襯下,舞女們的面頰如玉般晶瑩剔透,仿佛泛著淡淡的光澤。

她們的雙手纖細如玉蔥,隨著舞蹈的動作輕輕擺動。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氣,伴隨著絲竹之聲。

我開始走神。

我的腦海裏還在回想剛剛大臣獻禮的場景。

都是一些珠寶玉器啊,奇珍書法啊,還有送了一只通體雪白的白孔雀。

江知鶴送了我一尊玉觀音。

很中規中矩,我覺得甚至可能不是他自己給我挑的賀禮。

②④

別說,還真有點困了,大臣還真挺多,然後在每個大臣輪番獻禮的時候恭賀兩句,有的嘴碎的還得說一大段。

說的都八九不離十,換湯不換藥的東西。

我忍著打哈欠的欲望。

想念我的床了。

在酒宴之上,我其實沒有喝多少,嘴裏著實有些清淡,吃了些水果,填了填肚子,便聽底下的臣子附和奉承,要不是沒有條件的話,我甚至還可以嗑嗑瓜子。

不過想想看一國之君坐在主位置上嗑瓜子,實在是有損形象,所以說我沒動。

我沒喝多少,但是我看江知鶴倒是喝的不少。

我不知道他酒量怎麽樣,但我總感覺他可能心情不太好,真是一杯接一杯的灌下去,這哪怕是鐵打的胃也夠嗆吧,況且他本來就體弱,我不由得有點憂心。

招招手,我找來小安子,讓他去準備解酒湯,偷偷的送到江知鶴面前。

熱乎乎的解酒湯送到江知鶴面前的時候,他漂亮冷淡的眉眼,突然間有些失神的可愛。

江知鶴本就生的好看——這個事實在我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在我還是十幾歲的少年的時候,我已知道這世上無人能及他容貌。

身姿飄逸,眉眼如畫,明亮如月的一雙鳳眸,在我未曾參與的這一十一年,他變了,但他其實也並沒有變。

當年他高坐雲端,冷冷淡淡的當他的清冷貴公子,宛如枝上白雪,我不敢褻瀆。

如今他滿手鮮血,深陷泥淖,仙鶴落凡塵,甚至群狼環伺。稍有不慎,我怕他就要被旁人咬下幾塊血淋淋的肉來。

我不知他有沒有察覺到,我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越來越頻繁。

我對他,永遠心生不忍。

幼時我雖混日子,卻也心性簡單,被騙過幾回。

——那時我的祖父曾告誡我,心軟之人,實則是無福之人。心軟看似豁達,實則愚鈍,看似善良,實則懦弱。

並且罰我跪祠堂。

自那一條登天之梯向我打開的時候,我已經踏上了一條不軌之路,註定以鮮血白骨鋪成,註定以兵權刀刃相接。

事實上,自從我拿起刀上沙場的時候,就已經不太會心軟了,沙場的刀光劍影、鮮血淋漓、遍地的殘肢,總會飛快的洗掉人內心的軟弱與怯懦。

這一路上我失去了太多。

但是當我見到他的時候,心裏似乎有一塊地方塌了下來。我不知,我是想要保護他,還是在緬懷當年那個仍是少年的自己。

那個時候,我最親之人仍然好好地在我身邊。

那個時候,我還未曾執掌大權,也未曾失去至親,那個時候,他也是世家公子如玉,不曾受苦受難,不曾心性磨碎。

說實話就是我還沒有想好要怎麽對他。

但是沒有想好這件事,並不妨礙我給他權、給他位。至少這些東西,可以在我沒有護到的地方保護他。

江知鶴本就傷痕累累,我不願見他添新傷。

②⑤

江知鶴是不是喝醉了。

不然他不會跟著我回太極殿。

也不會跟我進冬暖閣。

②⑥

媽的,我收回上面的話。

他根本就沒有喝醉,他可是江知鶴,他怎麽可能會讓自己陷入不可知的未知裏面。

可是。

我這麽信任他。

我給他權,給他官,他就這樣子回報我?!

他說他給我準備了“禮物”,然後轉身出去,再進來的時候,他弓著身子,低著頭,身後跟著兩個女人。

江知鶴很少行這種大禮,我一直不忍叫他跪在冰冷的地上,可是此時此刻,他就這樣,紅色的官袍迤邐地拖在地上,筆直地脊柱彎曲下來,仿佛再低一點就要被折斷。

跟在他後面的那兩個女子,穿著鬥篷,但是一進室內,沈重的鬥篷脫掉,露出少女柔和白皙的身軀罩在紗衣下。

她們聲線清麗,左邊那個輕聲說:“請陛下安,奴婢月嬈。”

右邊那個接上:“奴婢月苒。”

江知鶴跪在地上道:

“臣聞君王之道,承天之寵,撫民以德。陛下續先祖之基,撫萬民,宜廣開後宮,以繁衍子嗣,承天之命。

且世間佳麗,皆天之恩賜,供陛下臨幸。”

室內的燭火此時突然劇烈的抖了一下。

——滿室沈默。

我望著他身後的兩個女子,沈聲道:“你們兩個,擡起頭來。”

她們應聲擡頭,姿色皆是上乘,眉目含情,弱柳扶風,右邊膽子大一點的那一個女子,還朝著我嬌俏地眨了眨眼睛。

我:……

講道理,我其實不想遷怒這兩個年輕女子,一國之君,心胸實在不應狹隘,但是有時候人,心裏憋著一股氣,難免心直口快了些。

於是滿室的寂靜中,冷冷地響起我嘲諷的聲音。

“……兩個醜東西,還不下去。”

她們眼中霎時愕然,好似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想來也是,她們能夠被江知鶴選中,在此時此地送到我面前來,自然是自恃美貌的,可能長這麽大從來都沒有被人這般說過。

幾個瞬息過去,紅燭劈裏啪啦燃燒著。

我岌岌可危的忍耐已經到了理智的邊緣,就在我上前幾步,俯下身去抓江知鶴雪白的下巴的時候,楞在原地的兩個女子終於反應過來,連忙哆哆嗦嗦又心驚膽戰地往後退出去。

——還不忘把門給帶上。

於是便只剩下我和江知鶴了。

我大可以在此時對江知鶴發作,我是皇帝,他是臣子,他敢忤逆我,便是他有錯,有錯便該罰,怎麽罰就由皇帝來決定。

我本可以這麽做,趁機立君王之威,告訴他王權怎可冒犯,告訴他帝心難測,告訴他世事詭譎,在他破碎的脊梁上再踩一腳,逼他徹底向我臣服。

甚至現在叫侍衛進來,把他在大冬天的拖出去杖責幾十,殺雞儆猴、以儆效尤,讓他的血成為我腳下的塵埃。

——我本可以這麽做。

如果我不曾見過那個十幾歲的他,如果我不曾見過他滿身的傷痕,如果我們不曾錯誤地親昵過,那麽我確實可以在此時此刻打殺他。

但是,世上沒有如果。

我或許,已經對他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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