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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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安
“我照顧不好。“時霖說。
“枯萎了就還來摘嘛，也沒什麽的，不需要有很大的心理負擔。“
許多養花的人對自己的花都非常珍重，秋安看上去卻格外不同，他好像很熱衷於把花朵送給別人，的確是個與眾不同的人。
時霖沒再說話，他在這間屋子裏坐了會兒，依稀有些口幹舌燥，於是不得不摘下口罩，喝了口熱水。
他等著秋安開口，或許是問些關於他的問題，或許是引導他自己把某些不曾為人所說的話講出來。
但都沒有。
秋安說起了他自己，在時霖摘掉口罩的時候，秋安摘掉了自己臉上的面具。
這就好像是一場心照不宣的交易，要求彼此坦誠，看到時霖望著自己，秋安沒有任何感到冒犯的不適，他甚至笑了起來，指著自己的半張臉說：
“有些醜陋，不要介意。“
時霖搖搖頭。
但說實話，秋安那半張臉布滿可怖的疤痕，橫七豎八交錯在一起，不像是大面積燒傷，更像是拿刀一道一道劃出來的一樣，的確令人心驚。
他大概是個容易多想的人，糾結到最後還是看著秋安，沒有躲閃。
秋安雙手搭在輪椅兩側，半張臉清秀俊美，半張臉醜陋不堪，他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水，講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
“我出生在一個偏遠山區，家裏窮得叮當響，有年實在活不下去，家裏就讓我輟學跟同村的人出去打工了。”
那年顆粒無收，秋安還不叫秋安，他那時候叫徐安，家裏男孩多，但他爹說只要一個繼承香火就夠了，他把錢和糧全都留給他娘和大哥，帶徐安出來了。
“我也是後來才想明白，原來那時候爹抱著餓死在外面的打算，從一開始，他就打算帶我一起死。”
秋安說著說著又笑了，他爹也不算個壞人，要真說在外面最苦的那幾年，他比秋安受的罪還要多。
時霖聽得認真，微微蹙起眉。
秋安接著說了。
他十歲那年，他爹在一場惡性鬥毆中被打死了，秋安被賣進了戲曲班子裏，學唱戲。
說到這兒，秋安罕見頓了頓，才問：
“你呢？“
時霖楞了下，被猝不及防的問題問得沒有準備，他本能地回答：
“我算是個乞丐。“
秋安沒有任何好奇，他只是摩挲著自己的半張鎏金面具，帶著憧憬地說：
“乞丐好啊，我小時候也想當乞丐。“
“乞丐一點都不好。“時霖反駁他，問：”為什麽你想當乞丐？“
“自由啊。“秋安微不可察地嘆氣：
“我是被賣的，相當於那個時候的奴隸，整天挨打，跑過，但也跑不出去，有被抓回來，打得更狠，能吃上饅頭就算是好飯了。“
這麽一說，倒還不如乞丐。
時霖抿了口溫水，心裏難得升起一點共鳴，即使是悲哀。
他沒忍住，多問：“然後呢？”
秋安說：“然後沒過多久，有個客人看完我登臺唱戲的第二天，就出資把我買走了。”
他邊回憶鞠從風的長相，邊緩慢地說。
秋安自己的名字也是那人改的，他說這樣的名字符合秋安的氣質，至於到底是什麽氣質，秋安自己也不知道。
那年秋安十幾歲，正是水靈靈的年紀，而鞠從風已經三十歲了。
他身上向來帶著從容不迫不怒自威的成熟氣息，會鋼琴，小提琴，薩克斯之類的樂器，也學過琵琶，二胡，總之在秋安的印象裏，這個人什麽都會一點。
“他體貼又溫柔，送我上學，抹掉我那些灰暗的過往，甚至有次被人勒索，他破天荒出手教訓那些人，原本保鏢在，根本不需要這麽沖動的。所以，順理成章，我喜歡上他了。”
時霖聽到秋安這麽說不覺得奇怪，事實上，顧乘風於他又何嘗不是這樣，只是也許秋安要幸運一些，遇到這樣一個呵護他，救他於水火之中的人。
大概看出了他在想什麽，秋安問：
“你是不是覺得他很好？”
時霖張了張嘴巴，又看見秋安低頭，他輕聲道：
“錯了。”
“他把我養得很好，好到所有人都喜歡，於是在他叔叔五十大壽那天，我又像當初穿著戲子服的自己一樣，猶如物品般被送了出去。”
時霖手一抖，杯子掉在地上，嘩啦一聲，頃刻間成了碎片。
他呆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秋安沒有第一時間收拾，他仿佛沈浸在自己的故事裏，繼續講了下去。
其實後面的事情相當慘烈了，不應該說出來，但時霖難得求知欲旺盛，聽得格外認真。
窗外的雨下得大了些。
也是這樣一個雨天，秋安從鞠從風叔叔的手裏逃了出來，他跑了很久很久，最終暈倒在路邊。
他被鞠從風的仇人抓住，吊在房梁上吊了十三天。
但那個男人沒有來救他，綁架他的人說鞠從風要訂婚了，因為他沒有用處，所以不打算繼續留著。
鞠從風訂婚那天，在他接受所有人祝福之時，秋安被人扔到了大海裏，險些屍骨無存。
“還算幸運，撿回了一條命。”秋安無不感嘆：
“就是運氣不好，被人弄進了黑市裏，沒辦法，我把脖子裏唯一留下的項鏈塞給一個看守的，求他拿刀劃爛我的臉。”
這也就是疤痕的由來。
時霖喘了口氣。
秋安臉毀了，價值大大降低，客人不喜歡看這樣嚇人的臉，他由商品變成了仆從，幹些雜活。
“那你，那你怎麽逃出來的？”時霖問。
“後來我放了一把火，趁亂跑了，賠了一條腿在裏面，這些年懶了，不愛拄拐杖，就常常坐輪椅。”
秋安答。
他停歇了好一會兒，才叫人進來把地上的碎玻璃清理了，小助理把門帶上後，秋安先開口。
他先道了個歉：
“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我就擅自講了，沒辦法，我這人愛說，多擔待。“
這樣灑脫的人和他的故事裏悲慘的主角幾乎沒辦法叫人聯想到一起。
“後來呢？“時霖又問。
“什麽後來？“秋安反問。
這下輪到時霖沈默了。
“沒有後來了。“秋安過了會兒才說。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後來。
時霖垂眼，好長時間開口：
“君寧和您說了吧。“
秋安註意到他話裏的敬辭，點點頭，長舒一口氣：
“是啊，他想要我勸勸你。“
秋安這時候開始調轉身份，循循善誘：
“愛與不愛，首先放過的是自己，你是怎麽想的呢？“
他又給時霖倒了一杯熱水，秋安註意到這個Omega很沒有安全感，只能通過捧著杯子來找到一絲安穩。
“我不知道。“時霖首先搖了搖頭。
他的確什麽都不知道。
事實上，有些人從生到死，這一輩子也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
人心難參透，更不要說自己的心。
時霖還是覺得冷，他往沙發裏藏了藏，良久道：
“我覺得自己應該走，但我不甘心走，我的青春幾乎都要留在這座城市了。我想報覆他，卻發現他根本不會受到多大的影響。”
他說到這兒，擡眸看向秋安：
“我覺得問題在他那裏，可我又覺得自己也有問題，我現在非常混亂。”
他一連用了好多個我字，語序混亂，情緒都有些激動起來。
“不要著急好嗎，等我一下。“
秋安安撫性的給他一顆糖，然後轉著輪椅走到另一間房子裏去。
等他再回來時，手裏拿了一個白色藥瓶，上面什麽都沒有貼，他遞給時霖。
“下次再難受的時候，吃一顆，然後去睡覺，等這瓶藥吃完再來找我，好嗎？“
時霖心想，果然自己是病了。
他接過藥瓶，臨走前秋安讓他自己去摘些花帶走。
Omega沒心情，胡亂薅了幾枝，撐著傘慢吞吞離開了。
秋安坐在輪椅上目送他離開，雨水大了些，依稀飄到屋裏，小助理走上前，要推他進屋。
“我想看會兒雨。“秋安說。
小助理問：“那個Omega真的病得很嚴重嗎？”
“他沒有病，他只是太緊張了。”
秋安接待病人純看心情，雨天他腿疼，原本是要休息的，但之前接到過君寧打來的電話，所以他接待了時霖。
意外的，這個Omega很像當初的自己。
所以秋安跟他談起了往事。
他當年也曾疑神疑鬼，有大概好幾年的時候走不出執念，直到最後看到鞠從風的孩子，才發現大夢一場。
他的愛情，不過是自己一個人的獨角戲。
鞠從風位高權重，從不後悔，秋安生來浮萍，漂泊半生，最後偏安一隅，各不相幹。
他給時霖開的藥也不是藥，是Omeg息素融合劑，幫助促進omega腺體恢覆和融合的藥劑。
秋安一眼就發現這個Omega對自己的信息素掌控十分陌生，應該是做過換腺手術。
現在這樣的情況多半是術後沒有再去檢查，疏忽大意導致信息素紊亂引起的並發癥。
秋安深吸一口氣，他看夠了雨，關上門：
“進屋吧。“
小助理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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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顧不好。“時霖說。
“枯萎了就還來摘嘛，也沒什麽的，不需要有很大的心理負擔。“
許多養花的人對自己的花都非常珍重，秋安看上去卻格外不同，他好像很熱衷於把花朵送給別人，的確是個與眾不同的人。
時霖沒再說話，他在這間屋子裏坐了會兒，依稀有些口幹舌燥，於是不得不摘下口罩，喝了口熱水。
他等著秋安開口，或許是問些關於他的問題，或許是引導他自己把某些不曾為人所說的話講出來。
但都沒有。
秋安說起了他自己，在時霖摘掉口罩的時候，秋安摘掉了自己臉上的面具。
這就好像是一場心照不宣的交易，要求彼此坦誠，看到時霖望著自己，秋安沒有任何感到冒犯的不適，他甚至笑了起來，指著自己的半張臉說：
“有些醜陋，不要介意。“
時霖搖搖頭。
但說實話，秋安那半張臉布滿可怖的疤痕，橫七豎八交錯在一起，不像是大面積燒傷，更像是拿刀一道一道劃出來的一樣，的確令人心驚。
他大概是個容易多想的人，糾結到最後還是看著秋安，沒有躲閃。
秋安雙手搭在輪椅兩側，半張臉清秀俊美，半張臉醜陋不堪，他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水，講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
“我出生在一個偏遠山區，家裏窮得叮當響，有年實在活不下去，家裏就讓我輟學跟同村的人出去打工了。”
那年顆粒無收，秋安還不叫秋安，他那時候叫徐安，家裏男孩多，但他爹說只要一個繼承香火就夠了，他把錢和糧全都留給他娘和大哥，帶徐安出來了。
“我也是後來才想明白，原來那時候爹抱著餓死在外面的打算，從一開始，他就打算帶我一起死。”
秋安說著說著又笑了，他爹也不算個壞人，要真說在外面最苦的那幾年，他比秋安受的罪還要多。
時霖聽得認真，微微蹙起眉。
秋安接著說了。
他十歲那年，他爹在一場惡性鬥毆中被打死了，秋安被賣進了戲曲班子裏，學唱戲。
說到這兒，秋安罕見頓了頓，才問：
“你呢？“
時霖楞了下，被猝不及防的問題問得沒有準備，他本能地回答：
“我算是個乞丐。“
秋安沒有任何好奇，他只是摩挲著自己的半張鎏金面具，帶著憧憬地說：
“乞丐好啊，我小時候也想當乞丐。“
“乞丐一點都不好。“時霖反駁他，問：”為什麽你想當乞丐？“
“自由啊。“秋安微不可察地嘆氣：
“我是被賣的，相當於那個時候的奴隸，整天挨打，跑過，但也跑不出去，有被抓回來，打得更狠，能吃上饅頭就算是好飯了。“
這麽一說，倒還不如乞丐。
時霖抿了口溫水，心裏難得升起一點共鳴，即使是悲哀。
他沒忍住，多問：“然後呢？”
秋安說：“然後沒過多久，有個客人看完我登臺唱戲的第二天，就出資把我買走了。”
他邊回憶鞠從風的長相，邊緩慢地說。
秋安自己的名字也是那人改的，他說這樣的名字符合秋安的氣質，至於到底是什麽氣質，秋安自己也不知道。
那年秋安十幾歲，正是水靈靈的年紀，而鞠從風已經三十歲了。
他身上向來帶著從容不迫不怒自威的成熟氣息，會鋼琴，小提琴，薩克斯之類的樂器，也學過琵琶，二胡，總之在秋安的印象裏，這個人什麽都會一點。
“他體貼又溫柔，送我上學，抹掉我那些灰暗的過往，甚至有次被人勒索，他破天荒出手教訓那些人，原本保鏢在，根本不需要這麽沖動的。所以，順理成章，我喜歡上他了。”
時霖聽到秋安這麽說不覺得奇怪，事實上，顧乘風於他又何嘗不是這樣，只是也許秋安要幸運一些，遇到這樣一個呵護他，救他於水火之中的人。
大概看出了他在想什麽，秋安問：
“你是不是覺得他很好？”
時霖張了張嘴巴，又看見秋安低頭，他輕聲道：
“錯了。”
“他把我養得很好，好到所有人都喜歡，於是在他叔叔五十大壽那天，我又像當初穿著戲子服的自己一樣，猶如物品般被送了出去。”
時霖手一抖，杯子掉在地上，嘩啦一聲，頃刻間成了碎片。
他呆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秋安沒有第一時間收拾，他仿佛沈浸在自己的故事裏，繼續講了下去。
其實後面的事情相當慘烈了，不應該說出來，但時霖難得求知欲旺盛，聽得格外認真。
窗外的雨下得大了些。
也是這樣一個雨天，秋安從鞠從風叔叔的手裏逃了出來，他跑了很久很久，最終暈倒在路邊。
他被鞠從風的仇人抓住，吊在房梁上吊了十三天。
但那個男人沒有來救他，綁架他的人說鞠從風要訂婚了，因為他沒有用處，所以不打算繼續留著。
鞠從風訂婚那天，在他接受所有人祝福之時，秋安被人扔到了大海裏，險些屍骨無存。
“還算幸運，撿回了一條命。”秋安無不感嘆：
“就是運氣不好，被人弄進了黑市裏，沒辦法，我把脖子裏唯一留下的項鏈塞給一個看守的，求他拿刀劃爛我的臉。”
這也就是疤痕的由來。
時霖喘了口氣。
秋安臉毀了，價值大大降低，客人不喜歡看這樣嚇人的臉，他由商品變成了仆從，幹些雜活。
“那你，那你怎麽逃出來的？”時霖問。
“後來我放了一把火，趁亂跑了，賠了一條腿在裏面，這些年懶了，不愛拄拐杖，就常常坐輪椅。”
秋安答。
他停歇了好一會兒，才叫人進來把地上的碎玻璃清理了，小助理把門帶上後，秋安先開口。
他先道了個歉：
“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我就擅自講了，沒辦法，我這人愛說，多擔待。“
這樣灑脫的人和他的故事裏悲慘的主角幾乎沒辦法叫人聯想到一起。
“後來呢？“時霖又問。
“什麽後來？“秋安反問。
這下輪到時霖沈默了。
“沒有後來了。“秋安過了會兒才說。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後來。
時霖垂眼，好長時間開口：
“君寧和您說了吧。“
秋安註意到他話裏的敬辭，點點頭，長舒一口氣：
“是啊，他想要我勸勸你。“
秋安這時候開始調轉身份，循循善誘：
“愛與不愛，首先放過的是自己，你是怎麽想的呢？“
他又給時霖倒了一杯熱水，秋安註意到這個Omega很沒有安全感，只能通過捧著杯子來找到一絲安穩。
“我不知道。“時霖首先搖了搖頭。
他的確什麽都不知道。
事實上，有些人從生到死，這一輩子也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
人心難參透，更不要說自己的心。
時霖還是覺得冷，他往沙發裏藏了藏，良久道：
“我覺得自己應該走，但我不甘心走，我的青春幾乎都要留在這座城市了。我想報覆他，卻發現他根本不會受到多大的影響。”
他說到這兒，擡眸看向秋安：
“我覺得問題在他那裏，可我又覺得自己也有問題，我現在非常混亂。”
他一連用了好多個我字，語序混亂，情緒都有些激動起來。
“不要著急好嗎，等我一下。“
秋安安撫性的給他一顆糖，然後轉著輪椅走到另一間房子裏去。
等他再回來時，手裏拿了一個白色藥瓶，上面什麽都沒有貼，他遞給時霖。
“下次再難受的時候，吃一顆，然後去睡覺，等這瓶藥吃完再來找我，好嗎？“
時霖心想，果然自己是病了。
他接過藥瓶，臨走前秋安讓他自己去摘些花帶走。
Omega沒心情，胡亂薅了幾枝，撐著傘慢吞吞離開了。
秋安坐在輪椅上目送他離開，雨水大了些，依稀飄到屋裏，小助理走上前，要推他進屋。
“我想看會兒雨。“秋安說。
小助理問：“那個Omega真的病得很嚴重嗎？”
“他沒有病，他只是太緊張了。”
秋安接待病人純看心情，雨天他腿疼，原本是要休息的，但之前接到過君寧打來的電話，所以他接待了時霖。
意外的，這個Omega很像當初的自己。
所以秋安跟他談起了往事。
他當年也曾疑神疑鬼，有大概好幾年的時候走不出執念，直到最後看到鞠從風的孩子，才發現大夢一場。
他的愛情，不過是自己一個人的獨角戲。
鞠從風位高權重，從不後悔，秋安生來浮萍，漂泊半生，最後偏安一隅，各不相幹。
他給時霖開的藥也不是藥，是Omeg息素融合劑，幫助促進omega腺體恢覆和融合的藥劑。
秋安一眼就發現這個Omega對自己的信息素掌控十分陌生，應該是做過換腺手術。
現在這樣的情況多半是術後沒有再去檢查，疏忽大意導致信息素紊亂引起的並發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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