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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Chapter3 心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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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Chapter3 心念

——洛特家歷代是領主的木匠,在伍德村已經生活了八代,我是第九代,雖然還保有洛特的姓氏,但不是木匠了。

“你好,洛特,我是福納森,是木匠,雖然只做了三個月的活不太熟練,但基本的我都會。”

福納森有和高壯體格不相符的靦腆性格,至少看上去如此,他撓撓頭,也不知將沈重的木匠盒子放下,就這麽傻楞楞地站在洛特家門口,擡頭望著坐在屋頂上的薩娜。

奧修斯因為降雪多時間長,考慮到安全問題,村莊的房屋向來是修不高的,遠處望去就像一個個小小的斜坡,進家門往往要先低頭,稍微高壯點的就不得不彎腰了,不幸的是,在亞倫大陸上奧修斯人屬於體格高大的那一撥,因為生存環境嚴酷,大部分活著長大的奧修斯人塊頭都不小,當然,沒有哪個奧修斯人會為進門要彎腰而惱火,除非他喝了太多烈酒低頭就要跌倒。

福納森久久沒有得到回應,再次呼喚。

“洛特?薩娜·洛特?你睡著了嗎?”

薩娜舍了他一點目光,沒有舍笑,問:“你知道洛倫斯嗎?”

福納森茫然地摸摸腦袋,一臉茫然,身後的工具箱裏因為他輕微的顫抖發出細微的磕碰聲。

“照顧山腳漆木林的那個,矮個,灰發,臉色蒼白的格蘭特人,尖耳朵,鼻梁有青色面紋。”

聽到薩娜這麽一形容,福特森恍然大悟,道:“奧,是他啊,我遇見過幾次,聽說他被蒼虎咬死了,過了挺長時間才被發現呢,後來村長讓我接了他的活。”他奇怪地望薩娜,問:“你問他做什麽?”

“他是我父親雇來的勞工,我得去看看他。”薩娜雙手一撐輕巧地從屋頂上滑下,平穩落在雪地上,擡頭望著高大的福納森,發現他的黑眼睛,她擡手示意工具箱,道:“你有東方諸部的血統,黑眼睛?”

福納森不解但還是把工具箱遞給她,搖頭如搗蒜,直言:“沒聽說過,什麽是東方諸部?我媽是格蘭特人。”

工具箱很古舊了,但還保持地很幹凈,薩娜打開檢查了一下工具,對福納森道:“修房子我自己來,你借我工具就好,酬金我會正常給的。”

“可是老村長讓我……”福納森急切要爭奪,但在看見薩娜拿起工具處理材料的那一瞬沒了聲,再耿直再木訥的人也有自己的考量。

‘她的手藝比我好。’

福納森認識到了這點,他選擇了閉嘴。

‘但我才學了三個月,我以後肯定會必她厲害。’

福納森又想到這點,於是安安靜靜地圍觀,薩那不驅趕他,他就不離開了。

“福克,福克,你在這裏幹什麽?”

一道輕快如小鹿似的影子隨著甜美的聲音響起一同飄來,有著亞麻色淡色長發的少女出現在福納森身邊,熟絡地挽住他健壯的手臂,暗含別意地責備他:“今天是祈禱日,你為什麽不去聖殿?”

“拉文娜……”福納森臉色一白,結結巴巴道:“我忘了,村長讓我幫洛特修屋子,我就急急忙忙趕過來啦,修士說什麽了嗎?”

“沒有~”拉文娜拖長了調子,不滿地睨著福納森,氣呼呼道:“我把給你的蜂蜜酒送給了修士,他還高興稱讚你有金子般的品格呢。”

福納森松了口氣,對拉文娜露出感激的傻笑,誠懇道:“謝謝你,拉文娜。”拉文娜輕哼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算是原諒他,然後松開手,望向專註於砰砰砰敲著木釘的人。

“你剛剛說洛特……”拉文娜小步湊上前,雙手背在身後彎腰,只看見被火燒過的左半邊面孔,她瞧見猙獰的疤痕楞了一下,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用不敢確定的輕柔語調道:“小莎娜?”

擡起的錘子定在半空,手緊了緊,呯得將木釘釘入,薩娜深深吸了一口含著朽木氣味的冰冷空氣,道:“別這樣叫我,拉文娜。”

薩娜擡頭,看見模樣完全陌生的少女。拉文娜也不穿那些厚重的夾襖,她披著白色長鬥篷,輕薄水亮的織品一看就是格蘭特紡織匠制作的精品,亞麻色的長發也不像鄉間姑娘那樣隨意紮成長辮,反而高高挽成發髻,一眼看上去像是剛參加完宴會的貴族小姐,誰也猜不到她是鐵匠的女兒。

拉文娜伸出手試圖去觸碰薩娜面上的傷疤,薩娜垂眸盯著木板的裂隙,容忍了。拉文娜的手指白皙修長,沒有一點被粗糲東西磨出的繭子,散發著溫熱的溫度與若有若無的花果氣息。

“還痛嗎,薩娜?”

“不。”薩娜偏頭躲開試圖觸碰她眼睛的手,丟下手裏的小錘與木釘站起,拍了拍手,面對朝她淺笑的拉文娜,抽動嘴角扯出一個相似的弧度。

“你看起來不錯,剛參加完宴會?”

拉文娜笑起來,道:“是晨會,幫忙修士捧聖果、聖酒以及聖衣,所以渾身都是熏香味。以後每周的晨會你也可以去參加,薩娜,修士肯定很喜歡你。”

薩娜搖搖頭道:“修女生活不適合我,我不是能在空曠地方呆下去的人。”

“只是一個選擇,他們很慈悲,不強制也不要求你做什麽,只要信仰光明,神就會給予我們庇佑。我聽修士說了‘聖王嘆息’和聖河的神跡,你見過它們嗎?”

拉文娜的眼神閃閃發亮,薩那給她理性的回答。

“無盡長墻‘聖王嘆息’駐立在塞葉斯神聖帝國北側,很高很高,在塞-納邊界線上都能遠遠望見,它在夜晚會發出讓人安心的薄光,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魔法引發的現象,但絕境山脈下的聖河是人工開掘的,引長墻附近的水源形成的人工隔離帶抵擋絕境山脈的魔物,不是神跡,是納爾瓦王國用它們的機器和魔法建成的。”

拉文娜試圖去想象那個場景,但是沒辦法想象出那種無盡高聳又神聖的樣子,也想象不出讓人安心的薄光是什麽樣子,她感到沮喪。

“我可真羨慕你,薩娜,你能周游塞葉斯、斯芬廷、格蘭特、納爾瓦四大國,我卻只能待在奧修斯,面對連綿不盡的積雪。”

“我也羨慕你,拉文娜。”薩娜平靜地笑了,她道:“你能活得像個漂亮的貴族小姐,我卻只能是木匠的女兒。”

“你在諷刺我嗎?”拉文娜的指尖劃過精致的白色鬥篷,低聲:“再怎麽像也只是假的,我是鐵匠的女兒,不管參加多少美妙的宴會,晚上還是要回到爐火轟轟的家裏。為了不讓衣物飾品染上鐵屑和灰塵,我必須脫掉它們,穿上醜醜臟臟的鐵匠圍裙。”

“拉文娜。”

拉文娜擡頭,凝視薩娜,聽見她說:“這就夠了,珍貴的東西需要保護才不會損壞,而貴族之所以為貴族,是因為他們不會受到傷害,永遠有人幫他們保持美麗與珍貴。你活得像個貴族,這還不夠嗎?”

拉文娜的手輕輕攥著鬥篷,好像在思考,過了大概三次呼吸的時間,她垂眸再次開口,此刻她的語氣與薩娜極為相似,又含著微妙的不同。

“不,假的就是是假的,早晚會露出真面目。”

她沒明白。

薩娜望著拉文娜帶著福納森離去的背影,輕薄的白披風在飄雪中輕輕搖晃,逐漸消失。

我明白,但又有什麽用呢。

薩娜撿起錘子和木釘,繼續重覆敲擊的動作,她眼神空泛,心中在反覆咀嚼與老村長、福納森以及拉文娜的談話,過了好一會兒,她感覺疲憊,停下手中的動作嘆了一口氣。

傷口還是很痛,聖光術不能讓它們恢覆如初。

獨自工作到傍晚,薩娜已經將必要的部分修整完畢,她歸還了工具箱並給福納森一個銀幣的報酬,此刻天色已經擦黑,她點燃壁爐架起盛著雪的鐵鍋,將剩下的魚幹與麥餅丟進去烹煮作為晚飯。

隨便解決飯食後,薩娜裹著陳舊的毛皮將自己陷在壁爐邊的躺椅中,腦中似乎回蕩著母親的歌聲,火焰中看見伊曼的微笑,再過一會兒又聽到多拉的說話聲:小莎娜從小就是不畏寒的體質,不用厚重的毛皮也不會著涼,真是讓人省心的小家夥。

她剛想說些什麽回答多拉,猛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幻覺,她呆呆地盯著壁爐中跳躍的橙紅色的火焰,耳邊多拉的低語聲被寒風刮摩窗戶的聲音代替,過了不知多久,她好像聽到斧頭劈柴的砰砰聲從外面響起,伴隨著男孩們不服氣的拌嘴爭吵,是雷歐和雷納,他們是雙胞胎,從小就互相較勁兒,為多劈一根柴多捉一條魚而爭執打架都是日常,吵吵鬧鬧的沒個消停,讓人厭煩。

吵嘴聲逐漸遠去,呼呼的風聲再次統治一切,然後很久都沒有其他聲音出現,過了不知多久,有一縷煙味出現,是產自塞葉斯圖靈郡的煙草味、混著一點點甜絲絲的來自格蘭特多倫王城的蜂蜜味、還有斯芬廷的戈爾戈酒入腹後從吐息散發的酒臭味……是父親的味道。

薩娜的眼皮越來越重,在微妙的氣味包裹中逐漸失去意識,她睡著了,劈裏啪啦的幹柴努力燃燒,試圖給她更多的溫度。

但是別擔心,薩娜從小就是不畏寒的體質,再冷也她不會著涼的,何況她現在還裹著舊毛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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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修斯人不盛行土葬,除了氣候與野獸的緣故,還有舊神信仰的引導——他們堅信英勇戰死的靈魂會前往瓦爾加的大廳享受永恒燃燒的爐火、無盡的美酒以及美人侍者的供奉,而英勇者的軀體最讓邪穢垂涎,容易導致墮落,因此要用凈化的火焰焚燒。第二紀元時奧修斯人會把骨灰調成顏料描繪在特制的器物上,他們堅信攜帶有先祖之血的器物能後庇佑後人。

不過隨著第三紀元光明神信仰的跨過寒霜山脈入侵奧修斯,攜帶器物這一習俗逐漸被放棄,一些奧修斯人選擇將器物埋入家宅後的墓地或者直接將骨灰埋入,而當無法找到屍骸時懸掛在墻壁上的牛骨器也被塞葉斯傳來的更加風雅簡便的衣冠冢所取代,以死者生前珍愛的物品代替入藏。

次日,薩娜為父親添置了衣冠冢,就挨在母親的墓旁邊,然後她背起弓箭與囊袋,以彎刀刀背輕敲擊掛在墻壁上的四塊牛骨器告知出門,一路往山脈去了。

她今後打算以狩獵為生,狩獵需要什麽?迅疾猛烈,她需要這些。

這是第三紀元一十六年的十一月,她還有四個月滿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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