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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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洛斯裏死了。
這個消息剛從九重魔淵裏傳出來，大半個修真界都拍手稱快。
剩下的小半個修真界在想，這禍害玩意怎麽死得這麽輕易，就該碎去根骨千刀萬剮再把屍體扔去餵魔獸。
要問洛斯裏為啥這麽招人恨，修真界一幹人等圍在一起，能從洛斯裏出生開始，說上三天三夜還不重樣。
作為毫無修真天賦的凡人，走大運得以被修真界響當當的青石散人指導已經是三生有幸。但他不僅沒有感恩戴德從此奮勉修行，反而墮入魔道，引誘那神魔之子，天生神軀魔力的聞人坻，哄的聞人坻一統魔界成為魔尊，之後更是咄咄逼人三番兩次攻打修真門派。
和他同樣在瑯琊學宮，師從青石散人的師兄鐘寒自願入魔淵游說，明明聞人坻都已經聽從鐘寒的意見決定收手了，可洛斯裏不僅沒有絲毫悔改，還殘忍殺害了鐘寒，害得鐘寒神魂俱隕再無生還可能。
原本欣欣向榮的修真界現在七零八碎，眼看有飛升之望的老者相繼隕落，有天賦的新人又在一次次抗敵中受傷死去，根骨受損再無飛升可能。
——每每想到此處，大家都要湊在一起罵。
洛斯裏這個兩面三刀詭計多端齷齪卑鄙背信棄義陰險狡詐惡貫滿盈的小人，總算死了！
至於聽說他死在聞人坻床上這種事……
也只能證明洛斯裏是個不擇手段毫無廉恥心的淫、賤之人，活該落得個這種下場！
修真界拍手稱快。
人間卻對這些事不甚了解。
凡人壽命不過六十，修真界神啊魔啊，動輒三五百年，對他們來說更像是一種傳說。說起來也毫無避諱，只當是書中的傳奇故事。
比如今天，說書人講的就是一百年前千機閣少閣主鐘寒和魔尊聞人坻的愛情悲劇。
說這千機閣鐘家世代組內通婚，命中少子。但每一個鐘家嫡系子孫生來便有一雙窺天瞳，能看清世間因果，隨著境界不斷提升，甚至能看清數百年後的場景。為了保持血統的純正，鐘家女子當家，可偏偏到了這一代，鐘家主家旁支整百年一無所出，等鐘家家主生下鐘寒，卻是天生目不能視的瞎子。奈何也是本家嫡長子，鐘家還是養了十幾年，後來把鐘寒送到瑯琊學宮交由青石散人教導。雖然是個瞎子沒有任何靈力，但也繼承了鐘家清朗溫柔的性情，再加上瑯琊學宮十年學習，更是無一不通，活脫脫仙人下凡當之無愧的君子世無雙。就連那洛斯裏在瑯琊學宮，一屆凡人受眾學子鄙夷，也是鐘寒每每稱其為師弟，多加照拂。
再說那聞人坻，神魔之子，出生便要了上仙母親的半條命，被扔到魔界，懵懂無知又天生傾世魔力，如同小兒懷璧。這懵懂無知的聞人坻遇到墮魔的洛斯裏，被哄騙著大開殺戒，不到二十年就成了魔尊，還封凡人之軀的洛斯裏為審判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那貪婪殘暴的洛斯裏居然還不滿足，慫恿著聞人坻進攻人間。
人間即將面臨滅頂之災，這時候，風光霽月的鐘寒主動入魔界，以一己之力游說魔尊。他在黑暗陰森的魔界大殿上一席白衣，眼睛也用白色鮫絲帶綁起來，整個人如同高懸在天邊的明月一般，引得那聞人坻動心不已。再加上鐘寒心思縝密三寸之舌娓娓而談，很快說服了聞人坻。聞人坻大為嘆服，當即決定放棄進攻人間的打算，以後人魔各自生活相安無事，唯一的要求就是要鐘寒留在魔界。鐘寒答應了。
眼看人間平安無事，而這一對相差迥異的人與魔將朝夕相處，開始一段曠世絕戀。
奈何洛斯裏心狠手辣，看著聞人坻不受控制，一杯毒酒送鐘寒歸西，還把毒殺鐘寒的罪過安在修真界身上，人魔大戰還是開始了……
醒堂木一拍，說書人聲若洪鐘：“下一折我們講瑯琊學宮青石散人和他師父之間的禁斷之戀。”
堂下聽書者這才回過神，明明已經聽過很多次，但還是揩揩眼淚和身邊人義憤填膺：“這洛斯裏真不是個人！”
“借過。”
耳邊傳來玉石碰撞般清澈聲音。
聽書者一邊讓路一邊看過去，認出要出去的人，招呼：“李木匠。”
李木匠有著和清朗聲音截然不同的臉，國字臉，長相粗獷，眉間還有寸長的疤。
“這就走啊，再聽一會兒。”
聽書者旁邊的人也和李木匠打招呼。
李木匠是九年前跟著一群逃荒的人來到他們村裏的，後來荒災過去，其他人都回鄉了，就李木匠一個人留在他們村子。平時沈默寡言不和村裏人來往，但一手木匠手藝很好，村裏人嫁娶需要床椅的，都會去找他打家具。
李木匠說：“回去了，村長女兒出嫁的婚床還沒做好。”
“那確實要快回去趕工。”
於是兩人目送李木匠離開。
李木匠是個很矛盾的人，就像他的聲音和臉一樣。
他的身材高大但消瘦，看上去病殃殃的，長期佝僂著做工，讓他的背再也挺不起來，好像時刻背著口大鍋。但他行走時的姿態又和村裏所有人都不一樣，總是那麽不急不緩格外優雅有禮。
村子裏教書先生年輕時進京趕考，說京城裏那些王公貴族都是這樣走路的。
他們怎麽都學不會，不知道李木匠是怎麽會的。
李木匠的衣服和所有長期做勞力活的普通百姓一樣，舊舊的臟臟的，肩膀和袖口打著補丁，看上去很寒酸。
但他總在腰間束著條黑色腰帶，那條腰帶永遠幹凈、柔順，看上去像是用最珍貴蠶絲做成的。
總之，李木匠是一個矛盾的人。
=
李木匠回到自己即使在這個貧窮小村子裏也顯得格外簡陋的小木屋，趁著天色尚早，趕制起村長女兒的婚床。
床的大致雛形已經做好了，他拿著小刀認真雕刻床上的花紋。
一直做到太陽完全下山，天色暗到看不到任何東西，他才放下刻刀，放松僵硬的身體，摸黑到廚房給自己燒火煮了飯。煮飯時用竈臺後面小一點的鍋燒上水。水開後倒進房間的木桶裏，加涼水兌成剛剛好的溫度，這才解開腰帶——他沒把黑色腰帶隨手放到一邊，而是仔細用帶子系著頭發，這才把衣服全部脫掉，用帕子把身子擦洗幹凈。
洗幹凈換上新衣服，把黑腰帶系在腰上，他才去廚房，吃涼到剛剛好溫度的晚飯。
吃完飯再摸黑把鍋碗洗幹凈，把木桶的水擡出去澆院子裏的菜。
做完這一切，李木匠才長籲一口氣，終於回到房間躺下。
裏衣寬大柔軟，但他還是系著那節腰帶，絲毫不覺得難受一樣。
累了一整天，李木匠——洛斯裏盯著小木屋一片黑暗的房頂，內心一片麻木，第無數次想，自己餘生難道就過這樣的日子嗎。
只是凡人時覺得凡人壽命短活得不如牲畜，於是削尖腦袋往仙門鉆。到了仙門知道自己資質不好，想要取得同樣的成就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但仙門不講究努力，只講究機緣。
他向來是個沒機緣的人。
於是幹脆墮魔。
幾番籌謀才遇到聞人坻，輔（誘）佐（哄）聞人坻成為魔尊，自己成了魔界審判官掌握生殺大權。後來還想一統三界是為什麽？！
不就是為了過好日子嗎？！不就是為了當人上人嗎？！
但辛苦近百年，也就聞人坻剛成為魔尊自己剛成審判官那段時間過了些安逸生活。
那時候聞人坻雖然已經不是剛遇到他時的一百歲小魔崽子，殺過那麽多魔見識過那麽多陰謀詭計，但還是無條件信任他，總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魔界昏暗陰森不見天日，他做為人族，即使在魔界十幾年還是不習慣，聞人坻親自去蓬萊島找鮫王要夜明珠。修真界千金不換的夜明珠，鮫王不肯給他，他屠了大半鮫人，生搶了百八十顆，鑲在他宮殿裏。
至於燒水做飯這種事更輪不到他來做。就算實在不想自己用術法做，也有數不清的奴仆幫他。
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鐘寒死後。他宮殿裏的夜明珠都被聞人坻震碎了。服侍他的人也都被聞人坻撤走，輪到他給聞人坻做牛做馬，仍然得不到什麽好臉色。
那時候聞人坻已經和他離心了。
現在聞人坻一統三界高枕無憂，唯一一個仇人，也就是害死鐘寒的自己。
聞人坻二十多歲遇到自己，被自己養成睚眥必較暴虐兇殘的性格。之前目標還沒達成時勉強留自己一條命，被自己阿諛奉承成那樣還總不給自己好臉色，現在目標達成，一定轉頭弄死自己給鐘寒報仇。
修真界被他得罪完了，魔界那群魔把實際利益和出眾能力當道義，向來不服他一個半路墮魔的人族，但凡他一出現，大概就會被立馬割下腦袋拿去聞人坻面前討賞。
回去也過不上好日子，不能回去。
但現在在這裏茍著，要記掛著神魂裏聞人坻的標記，不能使用任何靈力，一切又回到自己還是凡人的時候，不管做什麽都只能辛辛苦苦自己動手。
所以這近百年到底在折騰什麽。
洛斯裏忍不住哀嘆一聲，閉上眼。
他摸了摸腰間的黑腰帶，商量：“今天讓我做個好點的夢。”
死物當然不會回答他。
洛斯裏在無聲寂靜中睡過去，夢境悄然而至。
——
魔界眾人皆知，審判官是個人類，天賦一般，同師門和他一般大的師兄弟都結丹了他才剛剛築基。墮魔後倒是很快巴結上年幼的魔尊，哄得魔尊迷迷糊糊的，竟真在魔界設立了個勞什子審判廳，把審判權給了個凡人。
但沒辦法，魔尊就是信任那個人類。
就連那人類的宮殿，都在魔尊宮殿旁邊，據說宮殿墻壁上還鑲了一百零一顆夜明珠，在無時無刻不是昏暗漆黑的魔界，只審判官的明山宮永遠是亮的。
可今天，明山宮詭異的暗淡著，負責照顧審判官的低級魔族在殿外跪著，瑟瑟聽著殿內的動作。
什麽都聽不到。
魔尊把宮殿封閉起來，所有的一切都傳不到殿外。
宮殿內，夜明珠顆顆破碎，在魔力中碎成細沙狀，撒了一地。宮殿上空，原本放著最大夜明珠的地方 ，現在掛著一顆純白的橢圓形物體，幽幽泛著光。
和夜明珠的皎白不同，那顆珠子是純白的，好像人骨，又好像……
眼珠。
滿地泛著皎白珠光的夜明珠沙裏，洛斯裏跪趴在地上，身上淩亂的的白衣和露出的皮膚上都沾了珠沙，盈盈泛著光，好像精致的繡紋。洛斯裏很白，在魔族十幾年不見天日，皮膚和夜明珠差不多的顏色，此刻白皙纖細的手指扣在地上，無力抓住一把珠沙，下一刻又失力張開手指，那些珠沙紛紛從指縫裏滑落，只在他指縫裏留下斑斑點點痕跡，也是泛著光的。
聞人坻抓住那只手，不容置疑拉到背後。
沒有手臂支撐，洛斯裏再也撐不住，整個上半身都跌在地上，漂亮的臉蛋蹭上珠沙，盈盈亮亮。
兩滴珍珠一般大的眼淚順著眼眶滑下，帶走臉上那些珠粉，狠狠砸在地上。
聞人坻一點都不憐憫，反而更怒了。
他捏著洛斯裏的下巴，讓人偏過頭看宮殿上空。
洛斯裏太疼了。
被cha著的地方疼，塌下去又被迫頂起來的腰疼，被夜光珠沙蹭到的地方疼，被捏住的下巴疼，現在連眼睛都是疼的。
洛斯裏聽到聞人坻的聲音，殘暴得能透出血腥味來。
“你師兄的眼睛，亮吧？”
“就讓它掛在這裏，看著他放在心尖上、最後也是親自殺了他的斯斯小師弟，現在是個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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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斯裏死了。
這個消息剛從九重魔淵裏傳出來，大半個修真界都拍手稱快。
剩下的小半個修真界在想，這禍害玩意怎麽死得這麽輕易，就該碎去根骨千刀萬剮再把屍體扔去餵魔獸。
要問洛斯裏為啥這麽招人恨，修真界一幹人等圍在一起，能從洛斯裏出生開始，說上三天三夜還不重樣。
作為毫無修真天賦的凡人，走大運得以被修真界響當當的青石散人指導已經是三生有幸。但他不僅沒有感恩戴德從此奮勉修行，反而墮入魔道，引誘那神魔之子，天生神軀魔力的聞人坻，哄的聞人坻一統魔界成為魔尊，之後更是咄咄逼人三番兩次攻打修真門派。
和他同樣在瑯琊學宮，師從青石散人的師兄鐘寒自願入魔淵游說，明明聞人坻都已經聽從鐘寒的意見決定收手了，可洛斯裏不僅沒有絲毫悔改，還殘忍殺害了鐘寒，害得鐘寒神魂俱隕再無生還可能。
原本欣欣向榮的修真界現在七零八碎，眼看有飛升之望的老者相繼隕落，有天賦的新人又在一次次抗敵中受傷死去，根骨受損再無飛升可能。
——每每想到此處，大家都要湊在一起罵。
洛斯裏這個兩面三刀詭計多端齷齪卑鄙背信棄義陰險狡詐惡貫滿盈的小人，總算死了！
至於聽說他死在聞人坻床上這種事……
也只能證明洛斯裏是個不擇手段毫無廉恥心的淫、賤之人，活該落得個這種下場！
修真界拍手稱快。
人間卻對這些事不甚了解。
凡人壽命不過六十，修真界神啊魔啊，動輒三五百年，對他們來說更像是一種傳說。說起來也毫無避諱，只當是書中的傳奇故事。
比如今天，說書人講的就是一百年前千機閣少閣主鐘寒和魔尊聞人坻的愛情悲劇。
說這千機閣鐘家世代組內通婚，命中少子。但每一個鐘家嫡系子孫生來便有一雙窺天瞳，能看清世間因果，隨著境界不斷提升，甚至能看清數百年後的場景。為了保持血統的純正，鐘家女子當家，可偏偏到了這一代，鐘家主家旁支整百年一無所出，等鐘家家主生下鐘寒，卻是天生目不能視的瞎子。奈何也是本家嫡長子，鐘家還是養了十幾年，後來把鐘寒送到瑯琊學宮交由青石散人教導。雖然是個瞎子沒有任何靈力，但也繼承了鐘家清朗溫柔的性情，再加上瑯琊學宮十年學習，更是無一不通，活脫脫仙人下凡當之無愧的君子世無雙。就連那洛斯裏在瑯琊學宮，一屆凡人受眾學子鄙夷，也是鐘寒每每稱其為師弟，多加照拂。
再說那聞人坻，神魔之子，出生便要了上仙母親的半條命，被扔到魔界，懵懂無知又天生傾世魔力，如同小兒懷璧。這懵懂無知的聞人坻遇到墮魔的洛斯裏，被哄騙著大開殺戒，不到二十年就成了魔尊，還封凡人之軀的洛斯裏為審判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那貪婪殘暴的洛斯裏居然還不滿足，慫恿著聞人坻進攻人間。
人間即將面臨滅頂之災，這時候，風光霽月的鐘寒主動入魔界，以一己之力游說魔尊。他在黑暗陰森的魔界大殿上一席白衣，眼睛也用白色鮫絲帶綁起來，整個人如同高懸在天邊的明月一般，引得那聞人坻動心不已。再加上鐘寒心思縝密三寸之舌娓娓而談，很快說服了聞人坻。聞人坻大為嘆服，當即決定放棄進攻人間的打算，以後人魔各自生活相安無事，唯一的要求就是要鐘寒留在魔界。鐘寒答應了。
眼看人間平安無事，而這一對相差迥異的人與魔將朝夕相處，開始一段曠世絕戀。
奈何洛斯裏心狠手辣，看著聞人坻不受控制，一杯毒酒送鐘寒歸西，還把毒殺鐘寒的罪過安在修真界身上，人魔大戰還是開始了……
醒堂木一拍，說書人聲若洪鐘：“下一折我們講瑯琊學宮青石散人和他師父之間的禁斷之戀。”
堂下聽書者這才回過神，明明已經聽過很多次，但還是揩揩眼淚和身邊人義憤填膺：“這洛斯裏真不是個人！”
“借過。”
耳邊傳來玉石碰撞般清澈聲音。
聽書者一邊讓路一邊看過去，認出要出去的人，招呼：“李木匠。”
李木匠有著和清朗聲音截然不同的臉，國字臉，長相粗獷，眉間還有寸長的疤。
“這就走啊，再聽一會兒。”
聽書者旁邊的人也和李木匠打招呼。
李木匠是九年前跟著一群逃荒的人來到他們村裏的，後來荒災過去，其他人都回鄉了，就李木匠一個人留在他們村子。平時沈默寡言不和村裏人來往，但一手木匠手藝很好，村裏人嫁娶需要床椅的，都會去找他打家具。
李木匠說：“回去了，村長女兒出嫁的婚床還沒做好。”
“那確實要快回去趕工。”
於是兩人目送李木匠離開。
李木匠是個很矛盾的人，就像他的聲音和臉一樣。
他的身材高大但消瘦，看上去病殃殃的，長期佝僂著做工，讓他的背再也挺不起來，好像時刻背著口大鍋。但他行走時的姿態又和村裏所有人都不一樣，總是那麽不急不緩格外優雅有禮。
村子裏教書先生年輕時進京趕考，說京城裏那些王公貴族都是這樣走路的。
他們怎麽都學不會，不知道李木匠是怎麽會的。
李木匠的衣服和所有長期做勞力活的普通百姓一樣，舊舊的臟臟的，肩膀和袖口打著補丁，看上去很寒酸。
但他總在腰間束著條黑色腰帶，那條腰帶永遠幹凈、柔順，看上去像是用最珍貴蠶絲做成的。
總之，李木匠是一個矛盾的人。
=
李木匠回到自己即使在這個貧窮小村子裏也顯得格外簡陋的小木屋，趁著天色尚早，趕制起村長女兒的婚床。
床的大致雛形已經做好了，他拿著小刀認真雕刻床上的花紋。
一直做到太陽完全下山，天色暗到看不到任何東西，他才放下刻刀，放松僵硬的身體，摸黑到廚房給自己燒火煮了飯。煮飯時用竈臺後面小一點的鍋燒上水。水開後倒進房間的木桶裏，加涼水兌成剛剛好的溫度，這才解開腰帶——他沒把黑色腰帶隨手放到一邊，而是仔細用帶子系著頭發，這才把衣服全部脫掉，用帕子把身子擦洗幹凈。
洗幹凈換上新衣服，把黑腰帶系在腰上，他才去廚房，吃涼到剛剛好溫度的晚飯。
吃完飯再摸黑把鍋碗洗幹凈，把木桶的水擡出去澆院子裏的菜。
做完這一切，李木匠才長籲一口氣，終於回到房間躺下。
裏衣寬大柔軟，但他還是系著那節腰帶，絲毫不覺得難受一樣。
累了一整天，李木匠——洛斯裏盯著小木屋一片黑暗的房頂，內心一片麻木，第無數次想，自己餘生難道就過這樣的日子嗎。
只是凡人時覺得凡人壽命短活得不如牲畜，於是削尖腦袋往仙門鉆。到了仙門知道自己資質不好，想要取得同樣的成就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但仙門不講究努力，只講究機緣。
他向來是個沒機緣的人。
於是幹脆墮魔。
幾番籌謀才遇到聞人坻，輔（誘）佐（哄）聞人坻成為魔尊，自己成了魔界審判官掌握生殺大權。後來還想一統三界是為什麽？！
不就是為了過好日子嗎？！不就是為了當人上人嗎？！
但辛苦近百年，也就聞人坻剛成為魔尊自己剛成審判官那段時間過了些安逸生活。
那時候聞人坻雖然已經不是剛遇到他時的一百歲小魔崽子，殺過那麽多魔見識過那麽多陰謀詭計，但還是無條件信任他，總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魔界昏暗陰森不見天日，他做為人族，即使在魔界十幾年還是不習慣，聞人坻親自去蓬萊島找鮫王要夜明珠。修真界千金不換的夜明珠，鮫王不肯給他，他屠了大半鮫人，生搶了百八十顆，鑲在他宮殿裏。
至於燒水做飯這種事更輪不到他來做。就算實在不想自己用術法做，也有數不清的奴仆幫他。
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鐘寒死後。他宮殿裏的夜明珠都被聞人坻震碎了。服侍他的人也都被聞人坻撤走，輪到他給聞人坻做牛做馬，仍然得不到什麽好臉色。
那時候聞人坻已經和他離心了。
現在聞人坻一統三界高枕無憂，唯一一個仇人，也就是害死鐘寒的自己。
聞人坻二十多歲遇到自己，被自己養成睚眥必較暴虐兇殘的性格。之前目標還沒達成時勉強留自己一條命，被自己阿諛奉承成那樣還總不給自己好臉色，現在目標達成，一定轉頭弄死自己給鐘寒報仇。
修真界被他得罪完了，魔界那群魔把實際利益和出眾能力當道義，向來不服他一個半路墮魔的人族，但凡他一出現，大概就會被立馬割下腦袋拿去聞人坻面前討賞。
回去也過不上好日子，不能回去。
但現在在這裏茍著，要記掛著神魂裏聞人坻的標記，不能使用任何靈力，一切又回到自己還是凡人的時候，不管做什麽都只能辛辛苦苦自己動手。
所以這近百年到底在折騰什麽。
洛斯裏忍不住哀嘆一聲，閉上眼。
他摸了摸腰間的黑腰帶，商量：“今天讓我做個好點的夢。”
死物當然不會回答他。
洛斯裏在無聲寂靜中睡過去，夢境悄然而至。
——
魔界眾人皆知，審判官是個人類，天賦一般，同師門和他一般大的師兄弟都結丹了他才剛剛築基。墮魔後倒是很快巴結上年幼的魔尊，哄得魔尊迷迷糊糊的，竟真在魔界設立了個勞什子審判廳，把審判權給了個凡人。
但沒辦法，魔尊就是信任那個人類。
就連那人類的宮殿，都在魔尊宮殿旁邊，據說宮殿墻壁上還鑲了一百零一顆夜明珠，在無時無刻不是昏暗漆黑的魔界，只審判官的明山宮永遠是亮的。
可今天，明山宮詭異的暗淡著，負責照顧審判官的低級魔族在殿外跪著，瑟瑟聽著殿內的動作。
什麽都聽不到。
魔尊把宮殿封閉起來，所有的一切都傳不到殿外。
宮殿內，夜明珠顆顆破碎，在魔力中碎成細沙狀，撒了一地。宮殿上空，原本放著最大夜明珠的地方 ，現在掛著一顆純白的橢圓形物體，幽幽泛著光。
和夜明珠的皎白不同，那顆珠子是純白的，好像人骨，又好像……
眼珠。
滿地泛著皎白珠光的夜明珠沙裏，洛斯裏跪趴在地上，身上淩亂的的白衣和露出的皮膚上都沾了珠沙，盈盈泛著光，好像精致的繡紋。洛斯裏很白，在魔族十幾年不見天日，皮膚和夜明珠差不多的顏色，此刻白皙纖細的手指扣在地上，無力抓住一把珠沙，下一刻又失力張開手指，那些珠沙紛紛從指縫裏滑落，只在他指縫裏留下斑斑點點痕跡，也是泛著光的。
聞人坻抓住那只手，不容置疑拉到背後。
沒有手臂支撐，洛斯裏再也撐不住，整個上半身都跌在地上，漂亮的臉蛋蹭上珠沙，盈盈亮亮。
兩滴珍珠一般大的眼淚順著眼眶滑下，帶走臉上那些珠粉，狠狠砸在地上。
聞人坻一點都不憐憫，反而更怒了。
他捏著洛斯裏的下巴，讓人偏過頭看宮殿上空。
洛斯裏太疼了。
被cha著的地方疼，塌下去又被迫頂起來的腰疼，被夜光珠沙蹭到的地方疼，被捏住的下巴疼，現在連眼睛都是疼的。
洛斯裏聽到聞人坻的聲音，殘暴得能透出血腥味來。
“你師兄的眼睛，亮吧？”
“就讓它掛在這裏，看著他放在心尖上、最後也是親自殺了他的斯斯小師弟，現在是個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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