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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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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魂

七拐八彎,賭坊的後院展現在“眼”前。

心眼三娘身如鬼魅,不見她如何全力疾跑,速度就已經極快。而那個與她“碰巧”同行的潛入者,也是閃轉騰挪,毫不相讓。仗著匿形的法器,心眼一路橫沖直撞,遇墻穿墻,遇人穿人,那名潛入者不時須得避讓來人,免得暴露,竟也緊緊跟在她身後,活像四處長了眼睛,身手靈活得好似山中猿猱。

鬼鬼祟祟,必有異心。且此人與他目的相同,直奔後院,典生銅將三成靈力註入手心眼睛,仔細看了這潛入者一眼。

只這一眼,典生銅頓生驚詫:竟然真是一只猴子!

也無怪乎它的靈活敏捷,山中的猴兒攀枝越藤,可不是身手好過一般人類嘛。

留給典生銅思考的時間極短暫,一個門上寫著“甲一”的房間轉瞬便進入視野。典生銅記得,賭坊的打手是按照天幹加上序號的模式區分,譬如蔣金城,他行走江湖的名號就是“丙七”。

如果能搶在猴兒面前拿到證據,自然最好;若是被發現了,只怕還有一戰!

思及此,典生銅註入十成靈力,心眼徑直穿過一堵又一堵壁障,率先進入丙七號房間。

賭坊的員工房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床、櫃、浴房等設施一目了然。心眼立刻馬不停蹄地翻找起來。

有可能什麽線索都找不到嗎?自然。哪怕蔣金城的死背後當真有人禍的成份,且罪魁禍首還沒來得及消滅痕跡,一個打手死得晦氣,還夜半化鬼歸來,賭坊的老板、他的同事,也可能自發毀滅他生前的所有相關物品。打砸算是輕的,更可能的處理方式是焚燒。

但只要能找到一根頭發、一件隨身物品…甚至是,只要這間他長住過的屋子沒有被全部鏟除翻新過一遍,典生銅都有把握弄出點情報來。

一聲極輕的“哢噠”聲從門外鎖眼上響起時,典生銅嘆息一聲,心想果然,什麽痕跡都沒有留下。

猴子開門時近乎沒有聲音,它豎著尾巴,左窺窺,右探探,警惕的神情同人類幾乎別無二致。看他這副謹慎又勝券在握的模樣,典生銅本以為是一只猴妖,誰知,它猴裏猴氣地撓一撓腰後的絨毛,中氣十足地說道:“不論是哪位前輩暗訪此處,嘻嘻,想必您一定是為了—此間前主人而來吧!不巧,鄙人先前略做過一些清潔。前輩,鄙人的活計做得還仔細吧?”

這聲音雌雄難辨,不似成人,也不似少年或小童。稍有些尖銳,聽在耳中莫名的難受。

通俗來說,就是它的聲音很假,不像真實的嗓音。

這種情形,典生銅也十分熟悉。他幾乎立刻排除了猴妖、有人驅使猴類靈獸的可能,因為他那未曾謀面的“授藝恩師”也經常這般作弄他。

先前已然說過,傀儡術在修真界的傳承十分稀有。凈硯臺原本沒有這項傳承,因此靈封真人讓年幼的典生銅修習傀儡術時,他十分驚訝。

師尊便說,一位傀儡術的尊者欠她一個人情,故留下畢生功法,傾力相傳。典生銅也算那人隔空收下的徒弟,只是典生銅無需以師尊之名稱那人。

據說那人立身不正,雖有一身本事,卻不用於正途。終至釀成大禍,被修真界共同追殺。師尊是時三令五申,不可隨意探究這位“老師”的身份,即使無意知道了,也不可宣揚。生怕典生銅因此被滅口。

後來典生銅修習傀儡術,日漸精進,大略也猜測出這位無名老師為何觸碰了禁忌。那人留下一具肉身傀儡,就以這種怪聲,時不時地考校、指點他。

偽作聲音只是一條依據,另一條,則是猴子說話時,口型張合、聲帶振動都與出口的話語有一定的偏離。他制傀儡時,若是偽裝用途的傀儡,就要追求表觀上與活物一般無二,所以會格外註意這些細節。通過這兩點依據,他判斷對面的猴是傀儡師操控的傀儡。

典生銅還不至於被對方激上一句,就操縱傀儡沖出去。所以心眼只是站在原地沒動,看著這猴滑稽地演著獨角戲。

猴兒等了一段時間,聽不見回音,它也不惱,毫不尷尬地自顧自說了下去:“哼哼,看來也是耐心上佳、定力十足之人,那我就當你聽清楚、聽明白了。

“以為我是來阻撓你調查,銷毀證據,甚至滅口調查者的?哎喲,這我可真不敢當,鄙人只是想趁著水渾,摸摸魚,不想惹一身騷。但本人心腸軟,見這位又是調虎離山,又是潛入摸排,煞費苦心啊,這不,趕著來—送溫暖了啊。”

猴子往背上一摸,變出一個頸項大小的環,還有一搓毛發,攤在地板上,雙爪往前拱,道:“喏,丙七的狗項圈,還有他的頭發。對不起,實在是沒找到他的血液,不過這些…應該也夠用了吧?”

說罷,猴子扭扭屁股,噗哈哈哈笑起來,說:“不用謝我,這是你辛苦籌備這—麽久,應得的報酬!怎麽樣,還不錯吧,哈哈哈哈…”

典生銅一時無言,這就是赤裸裸的陽謀,首先猴兒拿出來的這兩樣東西,不一定屬於蔣金城。其次,上面肯定做了手腳,但是條件不夠無法招魂問蔔的情形下,說不準當真需要冒著風險用這兩樣物品一試。

猴這般做法,就是要推他入兩難境地。

典生銅也差點笑出聲。

他還要謝謝這位同行…本來以這間屋子施術,他只能覆現出蔣金城生前的幾個片段,更多線索還需要進一步抽絲剝繭。可房屋裏又有了頭發、隨身物品這兩樣,蔣金城的氣息使這間屋子更加接近他生前的狀態,他至少可以覆原出蔣金城死前兩三日的經歷。

鬼修的功法中講萬物有靈,其實就是說,萬物皆有獨特的氣息。修士往往囿於常理,認為只能向死者招魂問蔔,但是在典生銅看來,房屋亦有靈氣,向丙七號房尋求答案,時間跨度會比招靈得到的信息更短,但勝在客觀、真實,甚至可能有死者本人都未察覺到的細節。

招魂、占蔔這兩項法術,很多修士都會使用,這位同行栽在對鬼道的了解不夠深入。

主動權回到典生銅手中,心眼手心兩個眼珠陡然睜開,仗著猴子看不見他形體,突然發難!

這傀儡師目的為何,又是什麽身份,擒住一拷問,不就清楚了!

猴子瞬時發出小猴吱吱的悲鳴聲,它額間皮肉綻裂,長出一只獨眼,那獨眼還在皮肉間緩慢游移,一旦鬼眼與猴子的雙眼之一重合,這猴傀儡就會被心眼成功奪舍。

猴子叫得淒慘,典生銅手下不停,心知這是對面傀儡師的把戲。這猴傀儡早就死了,鬼眼一上身便知,它魂魄已離體,只是一具空殼。制作肉身傀儡本就是一件慘事,即使本意是制作活體傀儡,制作的過程中也有死亡的可能。

鬼眼移到猴子左眼上方,已與左眼相融了一部分,猴子卻突然咧開嘴,口吐人言:“哈,我好心幫你,你還要倒打一耙,窺探我私密?你這人好不領情…溜了溜了,送你個禮物,接—好—了!”

針對神識的一擊澎湃襲來,鬼眼同猴傀儡一道,頃刻崩裂!心眼左手手心的眼睛立即合上,不多時,暗紅液體從眼狀紋路的中心滴下。

典生銅倒是無甚影響,傀儡師只要切斷和傀儡的神識聯系,隔著傀儡,就傷不到本體分毫。他本想偷襲一把看能不能摸到對面的神識,可對方也及時切斷與猴傀儡相連的神識,雖不意外,還是有些不爽。

典生銅頭一回意識到,傀儡術是多麽難纏的法術。

不爽歸不爽,典生銅收起猴傀儡僵硬殘破的身體,決定擇日給這位冤死的仁兄一場厚葬。然後,施展法術,蔣金城死前的光景顯影浮現。

“丙七,”有人笑嘻嘻問,“現在怎麽一下班就溜出賭坊。叫你打牌也不去了。急著找你怡春苑的那個相好啊?”

“哈哈,丙七肯定不鳥你,你每回都說丙七找個男相好,沒法傳宗接代,明明都語氣酸得能釀醋了。那天我看見了一眼他那相好,我滴個乖乖,那身姿,那臉蛋!怡春苑的頭牌名花兒都趕不上!”

“嘖嘖嘖…”

這廂典生銅看艷情俗氣情節漸入佳境,那邊紀漆灰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他見事態足夠嚴重,本想賣個破綻收手,卻聽得一聲:“老板來了!”

賭坊一瞬安靜。只聽一聲煙管磕在欄桿上的碰撞聲,一個威嚴的女聲道:“這位客人莫急,有什麽難處,坐下來好好分說可好?我們賭坊奉行公正,自然有查驗是否出千的法子,試過之後,先生是否犯規,一目了然。”

紀漆灰循聲望去,見一個手握煙管的女性倚著欄桿,面容蒼白,長發秀麗,煙管點著卻沒有吸,煙氣卻源源不絕地從管口冒出來。

女人出現的一剎那,紀漆灰馬上對鬼童道:“嘬嘬!”這是和鬼童約定的讓它回去的暗語。童靈聞聲飛快遁走。果不其然。紀漆灰一見便知,他的感應沒有出錯,這賭坊老板是一位修士!

女人舉起煙桿到唇邊,淺淺抽了一口,吐出一道猙獰鬼臉模樣的白煙:“別陽關,鬼煙。這個面子,夠嗎?”

鬼修。

別陽關,是化鬼之道的鬼修宗派。

紀漆灰不由得慶幸及時讓鬼童撤走,要真撞上這位老板,她顯出惡鬼相,這兩只鬼還不知誰是大小王。他收斂了靈氣偽裝成凡人,此時也延續著這個身份,氣焰矮了一截,還是嚷嚷道:“什麽陽關陰關,我哪知道是做甚的,兩句話就想把我糊弄過去,沒門。你就說怎麽證明我沒有出千吧!”

鬼煙又用寶貝煙桿敲了敲欄桿:“好說,每一座賭桌下,每位客人對應的位置處,都有一個機關。客人只需拉下自己那邊的機關,就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了。”

紀漆灰找到那枚機關,是拉環開啟的形式。他握住鐵環往下拉,同時心中暗自警惕,萬一這修士打造的機關可以映出鬼形,那他就得抓緊時間—腳底抹油了。

機關觸發,一個鬼頭緩緩從桌上升起,吐出一口黑煙,黑煙化作畫面,開始播放起紀漆灰視角下,那場賭博的經過。

—這是在紀漆灰看來的景象。為了方便與鬼童和典生銅溝通,出門前,紀漆灰開了天眼,幾個時辰內可肉眼見鬼。在凡人看來,就是機關啟動,開始播放紀漆灰打牌的過程。

所幸,這份畫面中並無鬼童的身影。

紀漆灰一想便知,這賭坊肯定也會利用鬼魂作弊出千,鬼煙的說法很討巧,她說“證明紀漆灰的清白”,卻沒說“證明對方出千”,說明她知道自己的人肯定動了手腳,會想辦法將這事遮掩過去。而賭坊的錄像要是能拍出魂靈的話就不得了了,萬一被客人看到賭坊用鬼靈作弊,誰還敢來這家賭坊。

看完畫面,鬼煙又抽一口煙,道:“看來這位客人確實沒有說謊,他是清白的。出千者另有其人。”

從始至終,她的臉上都掛著完美到有些虛假的笑容。

紀漆灰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趾高氣揚道:“那這事就這麽算了?你的人打了我,可還沒道歉;其他幾人的打牌留影也沒看,真正的出千者不管了嗎?”

鬼煙帶著歉意笑道:“抱歉客人,雖然是別的客人挑起口角,但是您先動手打人,我們的打手只是出手維持秩序…至於其它留影,乙三,現在什麽時辰了?”

乙三面色霎時一變:“鬼煙大人,馬上要到四更天了!這位客人拖延了太多時間,快、快要來不及了!”

鬼煙冷聲道:“抱歉這位客人,您的第二個要求恕在下暫不能滿足了。賭坊必須立刻歇業落鎖,留影一直都在,明日若您要來看留影,鬼煙隨時歡迎,但現在…還是以大家的安危為重吧!”

紀漆灰心想,明天來看,給你們留時間改留影,把責任推到別的同桌賭客身上麽?但氣溫已經下降得十分厲害,呼出口熱氣,眼前能見一片白。

賭坊這類夜間營業的場所,也被迫在四更天來臨之際關門歇業。哪怕這裏的老板是一個鬼修。

蔣金城和他的鬼朋鬼友們,就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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