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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喜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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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喜歡(一)

對每一位服務員致以最禮貌的謝意,將餐盤主動推向跟自己共餐的人,遞餐具時尖銳的一側向著自己,然後笑意盈盈地談論起剛才的話題。

這是聞緒的第一面,不知其緣由但殘忍地給未婚妻下毒,這是聞緒的第二面,可憐、無助、寂寞,那是聞緒的第三面,或者說,那是聞緒特意給李雨游虛構的一面。

李雨游不知道自己是否該覺得榮譽,讓聞緒特地為自己量身定制了一套形象。他都有些好奇,自己何德何能讓聞緒來演這麽一場?

當然此時此刻,比起好奇,李雨游更是怕得要死,自己那盤沙拉,叉了三次沒叉起來一片牛肉。

而聞緒已經從牛排的烹飪方法聊到了餐廳伴奏的鋼琴曲,李雨游強撐著偶爾答上一兩句。

“......所以我覺得他們這個餐巾最好還是換成藍色的印花。”

“啊,印花,印花好。”

聞緒又笑了,似乎終於受不了李雨游跟個AI機器兒一樣的答話方式:“李醫生,你好敷衍啊。”

他這句話的語氣親昵得自然,就算李雨游知道這是個究極老騙子,也依舊覺得恍惚。

怎麽有人能夠演得如此天衣無縫?他怎麽不去勇闖娛樂圈?

忘了,他有錢。

“抱歉,”李雨游回答,“剛吃了感冒藥,可能有點不在狀態。”

“是我抱歉,因為想跟朋友多待一會,強拖著你陪我吃飯。”聞緒終於放下刀叉,拿起紙巾擦了擦嘴。他得體到最後,叫來服務員主動結賬,還給了相當豐厚的小費。

“走吧,”他最後說,“我送你下去。”

他們共同乘電梯到了一層,李雨游在門口三心二意地跟聞緒道了別。一直到走出五百米外,李雨游才終於放心呼吸。

他老毛病又犯,總是忍不住想打量,於是又回頭,看見聞緒依舊站在門口。

他還在“目送”自己。

聞緒依然不意外他的回首,甚至微微一鞠躬,送了李雨游一個臨別禮。

*

回廊裏拉了施工警戒線,但裏面的畫展已布置妥當。從門口巨幅海報上可以得知,這持續一個月的展覽明日拉開帷幕。

雖然藝術不分高低,但門外漢總要看熱鬧,從展覽的規模、布景,乃至垃圾桶都能分出畫展的級別。很顯然這個畫展建立在壘壘鈔票上,連指示牌都用了極為高端的木材,頗有些喧賓奪主的意思。

但投資者顯然並不這麽認為。安瑞昀跟隨引路員進到畫廊,步步都體現著滿意二字。她今天穿得尤為鮮艷,跟油畫上的花團錦簇融為一體。

“明日起會在展廳各處放上香氛,”引路員跟她解說著,“燈光稍後也會調試到您之前的要求。”

安瑞昀點點頭,不置可否,只一路環視著周圍景象,不時提出一些細節上的要求:“這個名牌能不能再放高一些,有點不協調。”

一圈走完,安瑞昀心滿意足回到入口,這時才瞥見旁邊堆放的花籃:“怎麽今天便送過來了?”

“聽說明天有雨,您的大部分朋友都提前把花籃送來了,”對方解釋著,“您未婚夫的在最裏面,是最高的一束。”

“他這方面是挑不出毛病的,”安瑞昀笑了笑,“明上午我還得早點來,不然這些朋友我還來不及一個個招待。”

“今天就來了一位,”引路員說,“說跟您認識,是個醫生。”

“醫生?”安瑞昀疑惑道,“誰?”

安瑞昀原本以為是自家醫院的哪位舊長輩,沒想到走廊盡頭看見的卻是李雨游。他今天穿著一身簡便的黑色衛衣,戴了頂帽子,像街頭隨處可見、不惹人註目的學生。

“李醫生,”安瑞昀頗為意外,“你怎麽來了?”

李雨游聞聲回頭:“我剛巧辦事路過,看見海報才得知是安小姐投資的展,聽工作人員說你隨後回過來,就想著恭喜你一聲再走。”

安瑞昀道了個謝:“你們一個二個的,也太有心了。”

李雨游像是準備閑聊幾句:“我看裏面最顯眼的位置,還缺了幾幅畫啊。”

“最名貴的畫作要今晚才運過來,不然風險太大,”安瑞昀解釋著,“現在別有居心的人太多了。”

“對的,對的,”像觸發了什麽關鍵詞,李雨游突然語速變快,“確實,現在壞人太多了,前兩天還有人在我飯裏加了不知道什麽東西,害我那個什麽,腹瀉了好幾天。”

安瑞昀被他跳躍的話題震懾住了,霎時不知道怎麽應答:“那你恢覆了嗎?”

“好些了,”而李雨游似乎並不沈浸於傾訴自己的遭遇,只反問著,“你最近身體如何?這段時間請了別的醫生麽?賈助理沒有聯系過我了。”

“啊,沒有,是我的意思,”安瑞昀解釋著,“我最近忙展覽的事,待在家裏的時間不多。”

“明白了,”李雨游點點頭,“最近還是那些癥狀嗎?有沒有覺得自己,嗯,做夢比較多,或者之類的?”

安瑞昀更是被問得雲裏霧裏:“我一直都容易做夢,但做的都是很好的夢,所以不覺得有什麽。怎麽了嗎?”

不知為何,她覺得李雨游的目光今日格外深長,細看仿佛還蘊含一絲憐憫。

但李雨游沒再說什麽:“沒事兒,我就日常關心一下你情況,如果有什麽毛病再聯系我吧。”

他轉身似要往回走,但沒邁出腳,又回過頭,這次聲音尤為低:“記得我說的,現在因為食物飲品而生病的案例太多了,日常也得註意飲食啊。”

他走後,引路員才緩步到安瑞昀身邊來:“怎麽有人今日就來了,還沒開業呢。”

“我也不知道啊,”安瑞昀看著他遠去,懵懂地總結道,“他過來提醒我,小心腹瀉?”

李雨游快步回到電梯裏,原本這身打扮毫不吸睛,偏偏因他偷感十足的步伐引來了零星的打量。

電梯裏空無一人,他這才長吐出一口氣,全身每根筋絡都放松下來。

李雨游從未如此痛恨自己的膽小、怯懦和優柔寡斷。這幾天來,他內心裏一直做著艱難的抉擇,每當想要因探尋真相而前進一步時,就會因為害怕被聞緒察覺而後退一步。

按理來說,今日來找安瑞昀也是多此一舉。服用了那類衍生物制成的致幻劑,她根本記不得自己發病時經歷的一切,也不能直截了當告訴她事情原委,一來她肯定更信任聞緒,如果跑去質問,李雨游必定會惹禍上身;二來將此事揭發,無論聞緒下藥理由為甚,兩家如何處理,都必定打草驚蛇,無法查到聞緒是怎麽得到這類特殊衍生物的。

應該按照自己原計劃行事的,不該來提醒安瑞昀。

但......

李雨游看著她蒙在鼓裏的“幸福”模樣,總覺得心裏過意不去,不由得心軟,所以才節外生枝。

晚上七點整,李雨游按計劃來到了一棟富麗得有些紮眼的建築前。

他知道,今晚聞緒會獨身前往這裏赴宴。

聞緒不會帶任何親屬隨從,因為這宴會“不太幹凈”——圈子裏有一位家裏開文娛集團的公子,正是當初姚息提及的海王,定期會在這裏舉辦專為他們階層提供享樂的聚會。根據李雨游打聽的情況,聞緒每次都會出現,但只是與其他人閑聊幾句,維持基本的聯系,獨來獨往,獨善其身,因此在各位公子哥口中更顯得“冰清玉潔”。

李雨游的邀請函,是找當初那位跟狗打架撞到桌子的客戶討來的,為了這張入場券,他不得不賠上了自己的聲名。

對方替他要來邀請函時,笑得格外油膩:“李醫生,長得乖巧玩得花啊,沒想到也好這一口。”

想到這裏,李雨游握緊了手裏那張承載著自己清白的邀請函。

雖然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真正踏進這裏的時候,李雨游才發現自己準備做得還是不夠充分。他原本以為這宴會就跟楊驊店中一般,只是聲色犬馬而已,但他忘記了,去店裏的都是客人,大家平等地尋歡作樂,而這裏是商人和商品,後者袒胸露乳得頗有些奉獻的味道了。

他開始懷疑聞緒獨善其身的說法是不是真的。畢竟這個地方連空氣都是猩甜的,所有暧昧的因子只等著你放棄自律的那一聲號令,無論這個指令下得多麽輕微,它們都會敏銳地捕捉到,然後無孔不入地將你填滿、包圍。

府宅很大,三層樓,有繁覆的通道、房間甚至秘密場所,李雨游不敢亂竄,很怕一個不留神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他決定守株待兔。

憑他對聞緒的了解,他來到二樓露臺,因為溫差的關系,這裏倒挺清靜,只有兩位吻得忘情的人,唇齒糾纏了十幾分鐘後拉著手雙雙離開,是要尋找下一步的場所了。

室內室外猶如兩方天地,李雨游獨自吹了半小時冷風,冷得開始思考要不要戰略轉移時,門終於被推開了。

聞緒叼著煙進來,見到李雨游難得面露意外之色,但反應很快,意味不明地笑道:“我確實沒想到李醫生,也對這裏感興趣。”

李雨游說:“總得體驗一下,見識見識。”

“覺得如何?怎麽沒叫個......”聞緒問他,“好看的來陪著?”

李雨游中規中矩地回答:“不太合眼緣。”

聞緒很貼心地向他介紹:“如果你有特殊喜好,或者想要挑一挑長相,可以找人跟宴會主人說一聲,他很樂意為你安排。”

“不用了,”李雨游搶答,“你陪我就行。”

聞緒臉上首次出現如此精彩的表情。他單揚了左側眉毛,整個人靈活生動起來,還多出一絲陌生的不恭之氣:“我?”

“不是,”李雨游懊悔至極,剛才一緊張,臺詞搶拍了,他重新找補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也獨自一人,我也獨自一人,不如就一起作伴喝個酒。”

李雨游說最後一句的時候終於有勇氣與聞緒對視:“好歹我們也算朋友。”

“我當然高興,”聞緒自然而然地坐下了,“不過李醫生能喝酒?酒量如何?”

“海量,”李雨游說,“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聞緒靠在沙發背上,把襯衫扣子解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行啊,那你坐過來。”

李雨游如他所說坐了過去,表面淡定自若地試圖將桌上的酒打開,聞緒按住他的手腕,湊過來低聲說:“不喝這個,我叫兩瓶好的。”

“哦,哦,”根本分不清酒好劣,李雨游說,“好的。”

“還沒喝呢,”聞緒突然問,手指搭著手腕沒放,“怎麽李醫生心跳有點快?”

“我......”李雨游咽了口水,“天生心率比較高。”

一杯,兩杯,酒精和著冰塊不停歇地流入身體裏。

李雨游囫圇地又喝了半杯。

雖然他事先吃了足量解酒劑,不用擔心後續後果,但從前煙酒不沾的人,一時之間如此不知節制地飲酒,口腔和喉嚨有些經受不住。

他用餘光看著旁邊的聞緒,臉色平常,完全沒有泛紅的痕跡,一如既往地給李雨游添著酒。

李雨游不禁暗自頭疼:他還有多久才醉?

聞緒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又靠近低聲道:“這是我最近喝得最盡興的一次了。”

很平常的一句話,但聞緒在李雨游心中的形象已經千瘡百孔了,因此李雨游只覺得蛇蠍在與他耳語。

他不由自主移遠了一些,拙劣地跟聞緒碰了一杯:“那就再盡興一點。”

服務生不知換了幾輪酒瓶,終於,聞緒起身的時候有些搖晃,雖然依舊是面不改色,但走步已經不穩:“我去下衛生間。”

就是現在。

李雨游立即起身陪同:“你有點醉了,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扶著你。”

聞緒看起來完全沒察覺到對方的異狀,欣然應允:“好呀。”

李雨游第一次跟聞緒如此的肌膚相親,他完全承載著聞緒身體的重量,扶得有些吃力,右手扶著他的側腰,感知到對方堅實的肌群。他聞到了聞緒的味道,按理來說是某種香水味,可不像市面上任意一種流行的味道,更為隱秘、厚重而綿長。

到了衛生間門口,聞緒把外套和手上的表摘下給李雨游:“辛苦幫我拿一下。”

等到聞緒關門,李雨游立即將衣服擱置一旁,從兜裏掏出了一個小巧的道具,撬開了那塊昂貴的表蓋。這個技術他照著修表視頻學了太多次。隨後,他將一個更為小巧的圓形硬物塞了進去。

計劃很順利,一氣呵成。

聞緒出來時,李雨游抱著衣服乖巧等在原地,甚至關心了一句:“沒出什麽意外吧?”

聞緒把他攬了過來:“當然沒有。”

任務告一段落,回到露臺時,雖然仍舊不自在,但整個人終於輕松許多。

李雨游也靠回了沙發,看著天上一輪孤月。

最後那瓶酒還剩點底,聞緒將那點液體一分為二進兩個酒杯,然後強硬地將兩個杯子碰撞在一起:“幹杯。”

最後一杯了,抱著這樣的念想,李雨游也同樣一口悶掉。

“能遇見你,我真的很高興。”他聽見聞緒說。

奇怪,明明喝了解酒劑,但李雨游總覺得酒精還是順著某個缺口溶進了自己大腦。

不然為什麽,不在自己計劃的臺詞內,他還是追問道:“為什麽是我?為什麽要跟我當朋友?”

而相反的,聞緒,一個剛才醉酒到走路蹣跚的人,現在跟他對視的瞳孔卻清亮無比:“因為我很喜歡李醫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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