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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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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清晨的陽光透過一楞一楞的窗欞,在昏迷不醒的青年臉上打下了四四方方的光斑。他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眼睛,一陣陣針紮般的疼痛隨即從他的頭上密密麻麻地傳來。青年倒吸了口冷氣,掙紮著想抽出手,才發覺自己正被五花大綁著而動彈不得。他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擡起昏昏沈沈的眼睛望向四周。

對了,萬尼亞呢?見周圍沒有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的心忽得一沈。

隨著“吱呀”一聲,門猝不及防地被打開了。王耀瞇起眼睛,只見一位年輕人板著臉走了進來。他也不說話,隨便挑了個地方坐下,便展開書看起來。

那年輕人雖身著山寇的衣服,周身的氣質卻與之有著極強的違和感,令人不免有些好奇。考慮到自己目前的處境,王耀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沒想到這年頭還有這麽熱愛讀書的人。”他感嘆道,“想必郎君從前也一定學得很認真刻苦吧。”

那翻書人的手頓了頓。“都是過去的事了。”他輕聲道。

“唉……是啊……這逼良為娼的世道。”王耀嘆了口氣,“若是能考取功名建功立業,誰又稀罕上山為寇呢?”

年輕人擡起一雙冷笑著的眸子:“你是想激我放你出去吧。”他輕蔑地笑了一聲,“我見過太多了……而你,很不幸,恐怕是其中最需要磨練口舌的一個。”

王耀臉上一紅:“我不明白……是哪兒使你這樣認為的。”

“這很明顯。"年輕人平靜地開口,“首先是用詞:‘沒想到’、‘想必’、‘從前’等詞語充滿了暗示性。而在我給出肯定答覆後,你又迅速將‘世道’與‘學習’和‘落草為寇’聯系在了一起,想以你的同情換取我的真心,並將以前刻苦學習與現在幹這種罪惡勾當的我形成對比,借以引發我的羞愧之情。其次,你嘆氣時的語調未免太誇張了些,輕輕帶過便可以了。”

“郎君真是聰明……”王耀尷尬地笑了笑,“那我便真的好奇了,一個像你這般巧捷萬端的人,為何卻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看守?”

“你這話便很有問題。”年輕人掃了一眼他,“人在世間便會被安排各種各樣的職位,而職位的大與小,即重要與不重要,並不取決於他人,全在自身。對我來說,在亂世中得以自保,一看守足矣,若是一心想著角逐更多的權力,不但勞心傷神,更可至殺身之禍。”

“那為何偏要落草為寇?即便在亂世,你也定會找到其它出路的吧?”

“你高估我了,我就是個普通人,不過嘴皮子伶俐些罷了,便容易給他人造成一種很厲害的感覺。”年輕人淡淡地笑了笑,“正如你所言,這也的確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我並不認可你的‘偏要’。

你看,那些將軍們在戰場上大肆比拼誰能將自己的同胞屠殺得又快又好,勝利者非但不受到人們的譴責,還被冠以英雄的名號;那些統治者們大興土木,使億萬黎民百姓妻離子散,永不相見,到最終卻被認為是有著豐功偉業的‘千秋一帝’。與他們相比,我們幹的又算什麽呢?而你們卻只關註我們的不齒,不去想想那些幹著比我們不齒千萬倍事情的、仍受盡吹捧的家夥們。”

他說的是很有道理,但是……不,這其中總有不對勁的地方……是什麽呢?

“我並不否認你所說的,但你可能,將之太過極端化了。”王耀深吸了一口氣,定定地望向他的眼晴:

“歷史是由人構成的,有人的地方必然會有爭端、有戰爭。戰爭是不可避免的,而在這不可避免中又分為必要和非必要兩大類。非必要的戰爭往往是由一己私欲所引起的,其中如你所言,包含的便是不人道的屠殺,但必要的戰爭則不然,它是歷史進行到某一階段後必會發生的事件,並是以正義之師抗擊不道之師。像我們反抗侵略者,收覆我們的國土;像王朝末年必會有的反抗剝削與壓迫的各色起義軍。為之流血便不是屠殺,而是‘犧牲’。我明白,誰都不會積極地想去和自己的弟兄拼個你死我活,但如果這是為了以後相當長的一段光明的日子,便是我們這一代人的歷史使命。

同理,大興土木也存在一定的‘度’。若似隋煬帝般國家尚成,人民急需休養生息時便開鑿大運河,三征高句麗,功在千秋便不能不被弊在當下所掩蓋。而武帝登基時漢已成百年,父輩的黃老之術也為之提供了足夠的物力與財力支撐,此時人們便往往更註重他的功在千秋。沒錯,正如我們百姓一樣,一代帝王也有一代帝王的歷史使命。

而盜賊、山寇的行為,若的確做的是殺人放火搶劫之事,便是實打實的惡。命運的捉弄也許稱得上可憐,但不能否認其之可恨。”

年輕人的面色忽然變得十分可怖:“可憐……可恨嗎?呸!誰稀罕你的可憐!誰稀罕我的可恨!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我只想在亂世中活下來……你以為,我沒有濟世安邦的志向嗎?那是每個讀書人都有的!但在這亂世中,它早被粉碎,揚成灰了!你太年輕……你什麽都不懂……我只想活下去!只想問心無愧地活下去!你休再拿那套看似正義的歪門邪說攪亂我的思想!”

他刷得站起身來,走出門去,大力摔上了門。

“小耀,小耀!”

王耀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正對上了那雙咫尺之隔的紫色眼眸。

“萬尼亞,你去……”話還沒說完,一只手便輕輕地覆上了他的嘴。

“噓,安眠藥的時效不長,我們得抓緊時間。”那人一邊低聲說著,一邊麻利地解下了他周身的繩索。

“安眠藥?”

“嗯,我瞧著山間剛好有,便摘了一些。”他瞇起眼睛,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它的效果真是好……但良藥皆苦口,萬尼亞也不能保證它沒有一點小小的副作用……”

那次事件之後,寨裏的許多人都開始上吐下瀉起來,有時間長的,隔了一個月才好。

由於囚犯的逃跑,開始大家都懷疑到了我頭上,但因證據明顯不足而我又是受害者之一,漸漸打消了對我的疑慮,轉而認為是囚犯的同夥做的。

的確是這樣,但他們都不知道,我其實也有責任。

離開囚室後,我漫無目的地在寨中閑逛。

正當我準備回去時,一抹可疑的白色身影劃過了我的餘光。

我便悄悄地尾隨著他,是的,他很不好跟蹤,簡直時隱時現——字面意義上:你會看到,一個大活人一會兒突然消失在了大太陽底下,一會兒又突然從別的地方冒出來,十分詭異。

所以我猜想,這可能是什麽失傳以久的奇門循甲之術。

那人的手裏拿著一束同樣可疑的綠色植物。我親眼看著他平靜地擠出那植物的汁液,均勻地添加到了每個人的夥食裏。

我連忙向主寨跑去,但在路上,莫名其妙地停下了。

那白色人影顯然是青年的同夥,但那青年……

我說不清楚他給我帶來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他好像總想激起從前的我去支配現在的我,那個早已被我埋葬了的,像他一樣充滿激情和理想的青年。

他的話一定是錯誤的,必須是錯誤的,因為他不是我,也沒有扯著他衣角喚他哥哥的小安澤。

我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懂得了這一切,拼命地說服自己問心無愧,而他顯然不明白,甚至想將我再拉回那個殘酷的世界。

但我終究停下了腳步。

請原諒……讓我為了自己……再最後任性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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