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小耀，別畫啦。”伊萬走到桌前的人身後，向前一探輕輕抽走了那人手中的毛筆，“過度操勞會耗費心神，再說，你答應過今天和我一起采藥的。”

“嘿！把筆還我！”王耀回身奪筆，但伊萬靈巧的一閃讓他撲了個空，“好不容易有的一點靈感全讓你給攪和了。”他笑罵道，“拜托你尊重一下我的工作！”

“我哪兒不尊重了？也不看看平時的墨都是誰幫你磨的？”伊萬嘻嘻笑著，“退一步講，畫畫是你的工作，好好養病也是你的工作啊。”

“這都好說。”王耀站起身來，眼神卻依然偷瞄著伊萬手中還在滴墨的毛筆，“我自然會……”他突然向前一躍，眼瞅著指尖都快碰到那支閃閃發光的筆了，伊萬卻像早有預料一樣刷得將它舉得老高。

“擅自利用身高優勢！你這是欺負人！”王耀恨恨地咬著牙，憤怒地拭去手上的墨汁。

“明明是小耀你不守信用……”伊萬裝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是你自己說要陪我的。”

“你卑鄙無恥！”

“你言而無信！”

“你信口雌黃！”

“你不知悔改！”

“你……”“你”了半天，王耀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好，好，我陪你去，陪你去！”

伊萬心中一喜，正要擱下手中的筆，可誰知在他放松戒備的當口，王耀猛地搶走了毛筆，並趁著他楞神時，咻咻地在他臉上畫了兩筆。

“哈哈！叫你說我！”王耀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愉快地瞇起眼睛。

望著鏡子中自己臉上那只活靈活現的墨色大烏龜，看著眼前之人得意洋洋的高興勁兒，伊萬無奈地笑了笑。罷了，他能開心，是好事啊。

預料之中的報覆並沒有到來，王耀帶著一絲疑惑睜開眼睛，正對上了一雙平和而又溫柔的眸子，裏面流動著的，是浩瀚而璀璨的紫色星光。

是那天那雙，令人永生難忘的眼眸。

那是一個夏夜，他懷著極大的痛苦在河邊踽踽獨行，心中充滿了對死的向往和畏懼，其實他早該死了，或是在山間，或是在血洗過的城池，哪兒都行。只是因為他始終下不了這個決心，才一直茍活到現在。

風柔和地吹過，帶起了河上的波紋，也帶起了一片樹林的呼嘯。他擡眼望向河對岸，在那萬物喧囂著的一瞬，他的眼前出現了他。

他有著月光一般的朦朧。銀絲般的月華縈繞在他的周身，閃爍在他白雪似的發絲，白雪似的圍巾，白雪似的衣袍上。他時而擡頭望著樹梢，時而又低頭思索著什麽，與這漆黑的世界格格不入，像是山野中的精靈，但更像是美凝成的幻影。

他迷茫而又執著地向他走去，全然忘記了自己和自己所處的環境。他踏過白玉橋般的月光，隨即落入了冰冷的黑水之中。

他是釋然的，就當下定了決心吧，而且是這樣……死而無憾了啊……他感到河水在緩慢地上升，自己就像身處在母親溫暖的臂彎裏一樣，平和而寧靜。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突然，一陣猛烈的力道將他向上拽去，他慌張地睜開眼睛，那彎紫色的銀河傍若漆黑大海中唯一明亮的燈塔，吸引著所有落單的船只。銀河隨著翻滾的水流的洶湧地澎湃著，將世上所有的光線吸入，又化作萬千星辰奔流而出，將整個世界刷得照得透亮。

銀河沒有望著他，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他自會虔誠地，望著那流轉著的紫色銀河。

“所以……紫色……便是這樣的嗎？”王耀喃喃道。他飛快地翻出積滿灰塵的顏料盒，從中取出一個裝有紫色粉末的小瓶子，用水化開，艱難而又緩慢地畫成了一只眼睛。

“這是……紫色。”他顫抖著將畫送到伊萬手裏，隨即垂下眼眸，似乎再也不想再多看它一眼。

伊萬擔憂地扶住他的肩膀，“小耀是一直看不見顏色嗎？”

“不，不是的，我一直都能看到它們。”王耀輕輕地說，“只是在我眼中，它們給我的感覺與黑白沒有區別。”他深深吸了口氣：“若是將它們畫下來……我會覺得，我在犯罪。”

“犯罪？”

“嗯，制造醜惡。畫紙是幹凈無瑕的……但顏色是妖嬈而詭譎的。”

“一直都是這樣嗎？”伊萬在心裏問出了這句話。他望向王耀忽明忽暗的眼眸，想到那天的場景，終是沒有開口。

“我沒事的，別這樣看著我呀。”王耀彎了彎眼睛，從伊萬手中抽走那張畫，又仔細而努力地端詳了它一番，“看，我不是找到紫色了嗎？”

他回過身，望向伊萬。“好啦，你怎麽還不把這只大烏龜擦掉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有多喜歡它呢，小萬。”

他將帕子浸在水中，細細地擦拭著伊萬臉上半幹的墨跡，本來白凈的畫布刷得變紅了，他聽見他躊躇地說：

“其實……按著我們那邊的習俗，你可以喚我萬尼亞。”

王耀輕輕地嗯了一聲。“擦幹凈啦。走吧，我們去采藥。”

“好，我去收拾一下。”伊萬不自然地笑了笑，飛快地走進了裏間。

望著他匆匆的背影，王耀輕輕闔上了眼睛：“伊萬……萬尼亞。”他將手貼緊胸前，感受著跳動地越發快速的心臟：“你完蛋了啊，王耀。”他搖了搖頭，嘴角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你著魔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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