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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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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篇

這幾人的不懷好意就差刻在腦門上了, 見顧子言裝聾作啞,顧靖宇直接追上去摟住了顧子言的胳膊:“哥哥,先生今日留的算學課業太難了, 父親也沒時間教我, 要不我們去我房間裏,你教教我?”

他力氣大得像要把顧子言的胳膊搖脫臼, 梁盛臨幾人也急忙圍上來:“對啊, 言兄,你也教教我們?”

生拉硬拽, 就要把人拖走。

阿筍攔在拱門前:“我家公子還有活要幹呢, 不能跟你們走。”

“什麽活要大公子幹?其他人是死了?”顧靖宇一插腰,院子內正看熱鬧的一群人脖子一縮, 連忙掃地的掃地,煮飯的煮飯, 把顧子言的活都包攬圓了。

阿筍沒轍:“那我也要跟著一起——”

“阿筍。”顧子言突然叫住了他:“你過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顧靖宇幾人守著, 顧子言拉過阿筍進了角屋,房門半掩,阿筍道:“這群人沒安好心的,公子你跟著他們去,恐怕又要受欺負。”

顧子言垂眸, 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疊好的紙,遞到他手裏:“所以你拿著這個,去城外皇家獵場找殿下。”

阿筍接過那紙,覺得有些厚, 顧子言提醒道:“不可以打開,到了那兒才能打開, 知道嗎?”

“皇家獵場?”阿筍有些懵:“前些時日不是才冬狩過嗎?殿下怎麽又去……”

他正疑惑,顧子言已經打開櫃子,遞給他一點碎銀:“獵場太遠,你租馬車去。”

“馬車?!!!”阿筍一驚:“不不不,這也太奢侈了,公子我跑著去就好了。”

顧子言臉色一沈:“你跑著去,是想回來的時候給我收屍嗎?”

顧子言從來沒沖他兇過,阿筍一僵,有些怔忪地閉上嘴

也能理解。”

“殿下?”

顧子言的神色看不出端倪,他面無表情地拆開了那封請柬,合上,再翻開,再合上,再翻開。

反反覆覆幾次後,他合上那請柬放到桌案邊,沒再擺弄。

阿筍看不懂大人的心思,頓了頓道:“那殿下的生辰宴,是去還是不去呢?逸王殿下似乎是專門邀請的大人,請柬都是殿下親自來送的。”

他話音剛落,顧子言立馬接上:“阿筍,王爺的請柬,豈是你我能推辭的?”

指尖扣著請柬的腰封:“更何況,這是殿下給我一人的。”

此等殊榮,獨一份。

。為了你後半輩子的幸福,回去治腿。”

青年的脊背不算寬,但肌肉有力,緋衣下的腰部曲線若隱若現,顧子言緩緩趴了上去,這一刻,像是真切地觸摸到了殿下的成長。

“臣的腿怕是好不了了。”一路上,顧子言在謝異書耳邊唉聲嘆氣,悲傷得有點明顯,但不太真誠。

謝異書一開始不想接他的話,免得惹他傷心,後來忍無可忍:“本王弄的,本王會負責。實在不行賠條腿給你,行了吧?”

“賠倒是不用賠。”顧子言不唉聲嘆氣了,他朝謝異書肩膀上靠了靠:“但是殿下既然要負責,如果臣的腿一輩子都好不了,那殿下豈不是要一輩子都留在臣身邊?臣怎麽能這樣耽誤殿下呢,哎……”

……

你要演戲也麻煩真誠一點,現在這樣是會被觀眾丟臭雞蛋的!

一路把顧子言背回丞相府,剛到府門口,一群仆人看見自家大人被逸王殿下背回來,都嚇得連滾帶爬。

日頭正盛,他們大人怎麽可能在這個時間點回來?

唯一的可能就是……

“速喜,快去聯系杠行,之前訂好的壽材什麽的,讓他們快點送過來。”

“小吉,去通知顧府,就說讓他們過來見丞相最後一面。”

“還有你,大安,去普陀寺請超度的大師,速去速回。”

謝異書呆滯地瞧著這群有條不紊的人給顧子言準備後事,啥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他們大人還活著。

眼看著門口的白幡都要掛起來了,顧子言在他身後弱弱地問了一句:“殿下,臣要不還是死一死?”

謝異書:“嗯……,你不死的話,很難收場。”

等到所有人收斂花圈壽材,荒謬無比地把大夫請來時,

顧子言距離失血而死,也沒幾個鐘頭了。

鄒廊前段時間好不容易把顧子言的身體調養得好了一些,準備回太醫署了,結果今日又直接打回原形。

看來他在丞相府當差的日子,遙遙無期。

“顧相今日不是在宮裏嗎?怎麽能給腿紮這麽大個窟窿啊!”

鄒廊盯著顧子言腿上的木頭,嘗試性地伸手碰了一下:“怕是嵌骨頭裏去了。”

顧子言身上不知何時出了一層虛汗,發際微濕,有些淩亂地黏在他蒼白的臉上,謝異書背他回來時一直覺得他挺有精神,此刻才意識到,顧子言狀態應該很差。

本就是好好養著都能倒的美人燈,現在摔這一下,不死也得掉層皮。

鄒廊查看了一下傷口,擡頭:“找幾個人過來把大人按住,等會拔的時候半點都不能動,要是傷到經脈,這條腿就真廢了。”

聞言,顧子言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謝異書,提醒道:“殿下身上的衣袍被臣蹭臟了,咳,讓阿筍帶您去換一件吧。”

明擺著是要支他走。

“沒必要。”謝異書對鄒太醫道:“找人就免了,本王來按住顧相就行。”

怎麽可以讓一個哥兒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壓在床上?!這對顧子言以後嫁人的名節,可是大大的不妙!

說幹就幹,謝異書從一旁拿起綢帶,在顧子言半睜半闔的虛弱目光中,把丞相大人的手腳綁在了床柱子上。

顧子言失血過多的腦子因為充血清醒了點,他掙了一下:“殿下這是……”

見顧子言還能掙動,謝異書扯住那紅綢稍稍用力:“當然是防止你等會亂動。”

……

坐在床邊的鄒廊目瞪口呆地瞧著這兩人,差點嚇死。

顧相居然沒有制止!還閉上眼任由逸王殿下倒騰!

該不是吃錯藥了?

鄒廊想了想,最近顧相吃的藥確實有些雜了,前段時間還找他要調理葵水的方子來著?也不知道有沒有調理出什麽結果。

在腦疾這方面吧,鄒廊確實沒有造詣,但是顧子言的的腦疾,絕對不止性別認知障礙這麽一點。

鄒廊是三年前來丞相府的,根據他對丞相大人的觀察,丞相大人,應該是常年患有一種十分矛盾的心理疾病。

具體表現是陰翳,行為反常,躁郁。

比如,

顧相有些時候病得狠了,快病死他也不叫鄒廊看病。但有些時候被蚊子咬了個包,都會在深更半夜把鄒廊叫起來給他看診。

再比如,

顧相經常挑燈夜讀經典大家的名作,也經常一連幾日不停歇地處理公務,甚至病著下不來床都還要讓各大官員來丞相府匯報工作,一邊咳血一邊替陛下分憂。

但鄒廊也不止一次見過顧相看書看到一半,把書撕得稀巴爛拿去餵狗,還看見過他半夜起來挖坑,把一群官員遞上來的折子埋得幹幹凈凈。

更看過他為了逃避上朝,用朱砂給陛下寫血書,請求休息五十年。

……最後自然是被駁回了。

顧子言的躁郁是常態,與其說他熱愛丞相這個位置,不如說他是被趕鴨子上架。

但具體是誰在趕他,不清楚。

鄒廊想起這種種,又看了看在床上任人擺布的丞相大人,突然註意到什麽:似乎逸王殿下回京後,顧相就不怎麽犯精神病了。

處理公務也變得任勞任怨起來,甚至對待下人都變得溫和了許多。

真是怪事。

鄒廊在這裏長籲短嘆,那邊,謝異書已經把顧子言綁好了,確保顧子言插翅難逃後,他道:“鄒太醫,可以拔了。”

鄒廊回神,瞧見床上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丞相大人,在心底給逸王殿下來了個滑跪:“好的殿下,您把膝蓋也摁一下,老臣要開始拔了。”

“好的。”謝異書扭著身子去摁膝蓋,覺得姿勢不太方便,於是幹脆脫靴爬上床,張開腿跪坐在了顧子言膝蓋上。

顧子言要暈死過去的腦子又刷地清醒了,這下是怎麽也暈不了了。

感受著膝蓋處柔軟的觸感,正要開口讓殿下放過他時,“嗤”地一聲,一陣劇痛襲來,顧子言渾身爆開一層冷汗,眼前猛地黑了一瞬,意識逐漸渙散。

再醒過來時,身上的血衣已經換下,左腿也被處理好了。

簾外,阿筍聽見動靜:“大人醒了?”

“殿下呢?”顧子言左腿使不上力,於是躺在床上撩開床簾,朝屋外看了一眼,紗窗外的蟬鳴聲很近,天色已經一片灰藍。

腦子裏嗡的一聲,他翻身就要下床。

阿筍不知道他在急什麽,扶住他:“殿下半個時辰前剛走,走之前給了小的這個,讓等大人醒了再給你。”

就是一張隨意疊起來的紙。

顧子言匆忙揭開,醜得四分五裂的字跡卻讓他的心定了下來

:好好養病,本王會負責到你活蹦亂跳的那天的。

像是覺得不夠正式,還在後面加了個落款

——謝異書

顧子言捏著那紙條揉進手心,垂頭瞧了眼自己的腿:“鄒太醫有說,這腿什麽時候能好嗎?”

阿筍道:“太醫說了,臥床養著的話,一個月左右就能好。切忌下床走動,特別是最近這幾天,要是沒註意好磕了碰了,可能一年半載都好不了,再嚴重的還能留下終生後遺癥,以後就成跛子了。”

顧子言眸光微沈:“這麽嚴重啊。”

阿筍道:“可不是嘛,所以大人你一定得小心。小的這就派人去皇宮告假,這朝斷然是上不得了。”

“嗯,退下吧。”

阿筍轉身出門,餘光瞟到了燭火下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關門的手頓住,他猛的眨了眨眼,剛才的瞬間似乎只是幻覺,阿筍撓頭出去了。

應該是看錯了……

大人,怎麽可能在笑?

椅上,命令小祥子守著, 這才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他剛一出去,謝之重的腳就踹了過來, 謝異書飛快躲開:“幹嘛?”

“給朕過來!”謝之重轉身朝外走,謝異書不情不願地跟上, 直走到湖邊才停。

“你現在開始搞斷袖了?”謝之重雙手環胸,話裏滿是篤定。

謝異書微愕:“我怎麽不知道,誰造的謠?”

“還不承認?你自己聞聞你身上的藥味吧,你和顧子言現在敢在朕眼皮子底下眉來眼去,以後是不是還要娶他過門, 讓朝堂眾人皆知啊?”

“……”謝異書默然片刻,竟然真的當著謝之重的面拽起衣襟聞了聞:“我怎麽聞不出來?”

謝之重氣得倒仰:“這是重點嗎?!”

“不是,但說我和顧子言搞斷袖,這根本是無稽之談, 不會又是都察院的誰道聽途說的吧?”謝異書拍了拍衣袖,不以為然道:“我和顧子言四年沒見了, 我連他如今想的什麽都看不太明白,怎麽可能是那種關系?”

“那你還對他那麽好?你這不是喜歡是什麽?”謝之重撇過臉,等著謝異書的後文。

遲遲沒有回音,謝之重重新側眸去看他,發現謝異書楞在原地,神情有些呆滯。

“發什麽楞?”謝之重語氣不善。

謝異書垂眸,指骨抵在下顎,恍然大悟似的看向謝之重:“皇兄,你這麽一說,我突然發現……好像確實挺喜歡的?”

四年沒見,顧子言好像已經褪掉了少年時期的那種死板偏執,特別是自從他分化成哥兒後,所作所為一言一行,完全是謝異書的理想型啊!

謝異書眸子一亮,脫口而出:“皇兄,你把他許給我吧。我一定會為皇室開枝散葉做出貢獻的!”

謝之重暴怒:“死斷袖開什麽枝散什麽葉?你生還是他生啊!”

“當然是顧——”謝異書閉上嘴,差點把顧子言早就不是男人的秘密抖出去,話拐了彎:“我生也行?不瞞你說,我府裏那個沈奕,真的有辦法讓男人懷孩子。”

謝之重距離氣暈過去只差一點:“你——”

‘你’了半天,只‘你’出一句:“不準懷,要是他敢讓你懷,我砍了他的頭!”

謝異書想笑又不敢笑,突然拽了一下謝之重的龍袍,臉上有幾分認真:“皇兄,可是我們大安不是不興強買強賣的嗎?顧子言同我說他有心上人了,估計不太願意嫁給我。”

“他的心上人?不是你?”

謝異書不知道謝之重怎麽會有這種誤解,搖搖頭:“不是,所以要不我先去征求一下他的意見,問他願不願意忘記那個男人,如果他願意忘記的話,我再娶他做王妃,要是不願意的話,就算了。”

謝之重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了,他見謝異書還要征求顧子言的意見,理智已然喪失,蠻橫道:“不用征求,你想要他的話,朕明日就下旨賜婚。謝家人想要什麽,還由不得他不同意。”

謝異書:“不太好不太好,棒打鴛鴦也太昏庸了。”

謝之重:“做皇帝如果不昏庸,那還有什麽快樂可言?”

謝異書:“……皇兄你……”

謝之重向他投去了一個王之蔑視:“?你有意見?”

謝異書:“……”不敢。

但強搶良家哥兒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不行啊!

——

當天夜裏,英明的皇帝陛下坐在榻上,把白日裏說過的話走馬燈似的重新回顧了一遍,面如死灰地看向跪在簾外的一群都察院的大臣:“朕遇到了一點事情。”

“陛下請講。”

“臣等定當萬死不辭。”

謝之重有些狂躁地抓了把自己的頭發,眼底滿是血絲:“朝中近來,可有顧相行為不端?”

……

他欲蓋彌彰地咳了咳:“口誤,官員,可有官員行為不端?”

一群都察院的大佬面面相覷,渾濁的眼睛頓時亮堂,終於逮到了狀告顧子言的機會,紛紛俯趴在地:“有的,許多顧相都……啊不是,是許多官員都行為不端,但最突出的,還是顧相。”

高典首當其沖道:“之前蕭大人後/庭花一案,刑部的人探查後,發現此案還有諸多疑點,疑似顧相和北鎮撫使管大人勾結,在詔獄內對當時後/庭花的哥兒動用了刑罰,逼迫他們統一口徑,替蕭大人洗白。”

謝之重的狂躁降低了些許,覷向高典:“可有證據?”

高典道:“臣本想明日上朝時奏呈給陛下,但擔憂證據經過顧相之手……,因此今日陛下召臣進宮,臣便直接帶來了。”

高典舉起手,將罪證呈了上去。

謝之重隨意翻了翻:“不錯不錯,明日朝會,你就按照這個來上奏,朕重重有賞。”

小書厭惡朝堂之事,只要在他面前把顧子言越抹越黑,他自會退縮。

高典微楞,受寵若驚道:“好……好的,陛下。”

謝之重心情輕松了些許,繼續道:“還有沒有?”

群官紛紛上奏:“臣有話說。”

“不急,挨個來。”

“顧相胞弟顧靖宇,打死了洛縣首富張家嫡子張元才,那張家傾盡財力報官,只欲為兒討個公道,結果冤情全被鎮壓,那張家主告到京城,刑部和大理寺對此采取的態度都是延後處理,那張元才的屍首至今還未入土,就等著討個公道。”

“大理寺少卿花嚮纞,堂堂前科狀元,被狀告科舉舞弊。別說儒家經義和四書文句,花嚮纞就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竟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臣想問,哪怕殿試未用筆墨,那在會試也該露出端倪,就是不知當時的主考官顧相是如何將花嚮纞定為會元的?”

大殿內,一時鋪天蓋地,竟全是一邊倒的批、鬥之聲。

謝之重坐在帝王的高臺上,冠冕後的五官冷硬無情,端的是皇家的莊嚴,問百官之首的宰輔:“顧相,可有話說?”

氣氛劍拔弩張,顧子言坐在輪椅上,身上穿的一品朝服略顯單薄。

四周還是百官嘈雜的控訴聲,他周身冰凍三尺的森寒氣質卻在不經意瞟向不遠處的柱子時,化成了一江春水,甚至染了點笑。

謝異書正沒什麽正形地靠在大殿的盤龍金柱上,打哈欠。

昨日謝之重說要給他和顧子言賜婚,他昨日想了一夜,還是覺得強搶良家婦男不太厚道,今日來聽政,便是來當朝拒絕賜婚的。

卻沒料到被迫聽了這麽一場大戲。

這群人陳列顧子言的罪狀應該已經陳列了快一個時辰了,謝異書站在距離天子最近的地方,朝四周瞅了瞅,圍在他四周的人,目之所及,除了小老頭就是老老頭。

唯一的同齡人,也就是顧子言,還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謝異書找不到人說話,悄悄地想朝顧子言身邊蹭,他還沒挪過去,顧子言便萬分抗拒地搖走了輪椅。

謝異書:……

逸王殿下強硬地懟了過去:“你放心,本王絕對不會為你說一句話。只是站一起,用不著避嫌。”

顧子言繃著臉,把臉偏向一邊,小心翼翼地搖動輪椅,和謝異書維持了近半米的距離。

謝異書:……你以為我沒發現?

到了澄清的環節,顧子言幾乎什麽也沒說,許多指控都是吏部和大理寺的人在澄清,明顯是顧子言的黨羽。

兩邊人馬爭執得不可開交,龍椅上的天子突然起身:“停,顧相的事退朝再議,朕現在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謝異書眉心開始抽搐,謝之重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啟唇:“想必各位也註意到了,朕今日讓逸王來前朝聽政,為的便是此事。”

百官縱列開始響起細弱的議論之聲,謝之重繼續道:“逸王今年二十有四,尚無妻妾,朕思慮再三,決定將——”

謝之重說話的同時,謝異書在顧子言耳邊飛快提醒了句什麽,但距離有些遠,顧子言根本沒聽清,正要擡頭問他說的什麽,但見謝異書十分果決地截斷了謝之重的話,朗聲道:“皇兄!臣弟今日入朝聽政,不恥於顧相的種種行徑,實在是不屑與這種人為伍,恨不能與此人割袍斷義,還請皇兄收回成命!”

音色清朗,朝堂內外鴉雀無聲,謝異書的話清晰地傳進了所有人的耳內。

群臣震撼。

即便是他們彈劾顧子言,也只敢暗示,哪有直接敢說不恥不屑的?要說勇還是逸王殿下勇,就是不知道這和天子說的賜婚有什麽關系?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瞅著謝之重,迫切地想知道謝之重準備將哪家哥兒賜給逸王殿下,誰料皇帝陛下聞言,臉色立時一松,重新坐了回去:“既然如此,那朕便不強求。退朝吧退朝吧。”

向來沈穩的天子話語裏居然有幾分興奮和快意,飛快地退了朝。

謝之重離開後,群官這才開始遺憾唏噓,特別是家中有待嫁哥兒的官員,更是唉聲嘆氣。

這陣唉聲嘆氣中,混雜了一陣咳嗽,謝異書還沒反應過來,吏部尚書驚恐的聲音突然響徹朝野:“顧相!”

謝異書僵在原地,看向百官之首的顧子言,丞相大人脊背微曲,消瘦蒼白的指縫中全是鮮血,淅淅瀝瀝地濺在大殿的金磚上,紅得紮眼。

朝堂內議論聲暴漲,亂成了一團,有人要推顧子言去太醫院,有人說不要亂動,等太醫過來比較好,謝異書懶得聽這群人逼逼叨叨,上前幾步想把顧子言背起來,剛一靠近,便被顧子言抓住了衣袖,謝異書撥開他的手,刻意說得很大聲:“本王只是送你去看病,別想和本王套近乎。”

顧子言的手被他撥開,臉色又白了一個度。

謝異書把人背了起來,群臣紛紛讓開,謝異書馱著他出了殿門,消失在眾人視線後便加快了速度:“顧子言?餵!”

“……臣在。”顧子言的聲音聽起來萬分虛弱,謝異書轉頭看了他一眼:“你怎麽突然吐血?這也是淤血?”

謝異書以為顧子言是故意在作秀,為的便是在百官面前營造一個命不久矣的假象。

誰料顧子言嗆血嗆得說不出話,一發不可收拾,血跡都把謝異書的半邊肩膀洇濕。

謝異書這才有點著了慌:“你不會是真吐吧?天,你先忍著,馬上到了馬上到了。”

他背著顧子言,踩在皇宮朱墻上如履平地,顧子言的嗓音低弱了下去,像是因為失血過多,瞳孔有些渙散,安靜了許久卻突然嘀咕了一句:“殿下還是不信臣。”

謝異書:“?”

他立時反應過來什麽不對,大聲道:“你不會沒聽見我剛才和你說的話吧!”

顧子言難受道:“聽見了,殿下說不齒與臣為伍,還說要與臣割袍斷義。”

他嗓音哽咽,謝異書呼吸一窒,有些手足無措,匆忙解釋道:“不是這句啊!本王不是提前告訴你,把本王接下來說的話當放屁了嗎?”

“我知道你避嫌是為了什麽,但總是這樣搞也不是長久之計,今日在朝中宣布了和你絕交,這樣以後即使那些人看見我們倆說話,他們也只會覺得我們是在吵架,這樣不好嗎?”

顧子言立時不吐血了,淚汪汪道:“臣沒聽見。”

謝異書:“……所以你吐了這麽多血,就為了一句絕交?”

“臣真的很喜歡殿下,不想和殿下絕交。”顧子言摟住了謝異書的脖子,謝異書不置可否,他才不信顧子言有多喜歡他,明明昨日才說有心上人!

謝異書心裏正憋悶,顧子言忽然道:“殿下這是輕功嗎?好厲害。”

被少年時的噩夢真心實意地誇獎,謝異書暫時卻沒心思驕傲,脫口而出:“很厲害?那有沒有你心上人厲害?”

顧子言微楞,回道:“一樣厲害。”

謝異書冷笑一聲:“不信,你這絕對胡說,本王天下無敵,你最好是忘記你的心上人,嫁給本王做王妃。”

顧子言驟然僵住,他拍了拍耳朵,冷靜地歪過頭看謝異書,認真道:“臣耳朵好像確實有點問題。”

謝異書:……

嘴地出了滿頭大汗,連忙讓人攙扶著他朝倉庫趕。

謝異書垂首立在角落,低矮的視線只能瞥見一群人的鞋履,也能看見倒在地上的顧子言。

此處燈火通明,謝異書這兩天來,頭一次看清了顧子言的模樣。

襤褸的衣衫幾乎和烏發糾纏在一起,他手腳上的鎖鏈依然扣著,細瘦的手腕傷口深可見骨,似乎會隨時折斷,哪裏還有半點風光霽月的模樣。

地面的血水蜿蜒到了謝異書腳邊,管事匆匆忙忙翻身下床時,兩個伺候的人急忙踢開顧子言去扶他,他吩咐道:“留個人看著這賤人,我倒要去看看是怎麽回事。”

謝異書上前幾步,蹲在顧子言身邊:“老大,我留下來看著他吧,量他也跑不了。”

沒人有什麽異議,畢竟顧子言看起來和死了沒什麽兩樣,沒人守也不可能跑得掉。

那管事走出大門時,提醒道:“記得把他踹醒,醒了再繼續給我打。”

“嗯,好的老大。”

身後的動靜漸消,謝異書面無表情地盯著地上的人,站起身,提腿便真的要踹。

即將踹到顧子言肩頭時,腳踝被一只修長的手握住了。

謝異書冷冷地盯著他:“這都沒死,你平時不會是在裝病吧。”

顧子言借力坐起身,對謝異書的冷嘲熱諷恍若未聞:“多虧了沈神醫。”

“沈奕?”謝異書收回腿,盯著顧子言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沈奕給了你藥?”

“嗯……”顧子言嗓子眼似乎被什麽堵了一下,要說的後半句話隨著他的吞咽滾回了肚子,謝異書心頭升起一個猜想,難道顧子言身上的毒已經被沈奕解了,這才這麽抗揍?

八九不離十了。

謝異書心頭的擔憂頓時少了大半,反之,被顧子言誆騙的怒火就占了高峰。

他把手裏的衣服丟到顧子言身邊:“你換上這個出去,到岔口時,沿著東南方向那條暗道直走,那是出口。”

說完,謝異書轉身便走。

顧子言有些楞神,起身抓住謝異書肩膀:“殿下去哪?”

謝異書倒也沒有在這種時候和他置氣,解釋道:“去救蕭禾豐。”

“不可。”顧子言一邊朝自己身上套衣物,一邊道:“他們已經警覺,現在不走,等會極容易被發現。”

謝異書定定地望著顧子言:“所以本王讓你先走。”

“臣不可能丟下——”

“不想聽,你閉嘴。”謝異書撥開他抓著自己的手:“本王不需要你救。”

他剛撥開,顧子言不由分說又纏了上來,謝異書的氣話似乎很難在這種危急關頭動搖他的理智,他拽過謝異書的手便朝外走:“殿下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要鬧脾氣也等出去再鬧,這地方,待不得。”

他強硬起來半點不留情面,謝異書甚至被他拽得一個踉蹌,暴脾氣蹭蹭往上漲,甩開了顧子言:“誰跟你鬧脾氣了?本王想做什麽是本王的自由,還輪不到你自以為是地來指手畫腳。”

或許是因為顧子言拉自己的力氣一點也不虛弱,也因為顧子言身上的毒已解,謝異書這次沒收力,甚至還很用力。

顧子言被他推倒,不知道撞到了暗道的什麽,總之發出了不小的動靜。

謝異書沒管他,趁著顧子言倒地,擰身便要往回趕。

他快步走出一段路,身後的人沒再攔他,謝異書便也忍住沒回頭,急匆匆地趕到岔口時,從東南角烏泱泱湧過來一堆人,謝異書嚇得一個激靈,急急忙忙要往回躲,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喚住了他:“殿下!”

謝異書一怔,凝眸:“阿竹?”

火光漸近,他不僅看見了阿竹,還看見了阿筍,林風,沈奕,鼻青臉腫的洛達……和謝之重。

天!

謝之重怎麽會來!

來不及等謝異書懷疑自己是在做夢還是在做夢,謝之重已經臉色鐵青朝他快步而來,奔到近前又堪堪剎住腳,擡手,看起來像是要扇謝異書一巴掌。

謝異書連忙抓住了謝之重的手,急急忙忙道:“回去再打回去再打,我們先去救蕭大人吧,蕭大人可還在水深火熱之中呢。”

謝之重對蕭禾豐在此處不感詫異,他擡起的手沒打在謝異書臉上,而是落在謝異書後背,把人往懷裏摁:“真夠窩囊的。蕭禾豐那裏已經控制住了,你放心,鬼市這次完蛋了。”

謝異書的頭趴在謝之重肩膀上,沖阿竹做鬼臉,阿竹頂著一對核桃眼,哭笑不得,但一顆心總算是落回了肚子裏。

皇兄的溫存只有一丁點,很快,便一腳把謝異書踢開。

謝異書滾到沈奕和阿竹旁邊,阿筍弱弱的嗓音傳來:“殿下,大人呢?”

謝異書臉色頓垮:“不知道,估計死了吧。”

在場眾人面色皆是一變,特別是沈奕,像是萬分不信:“這還沒到三天整啊,又毒發了?”

這下輪到謝異書發蒙了,他如夢初醒似的看向沈奕:“什麽毒發,你不是給他吃了解藥了嗎?”

沈奕猜到謝異書是誤會了什麽,有些忐忑地如實交代道:“你以為解藥這麽容易研制出來?你剛失蹤那天他就毒發了,他又一意孤行不聽勸,非要自己來救你,我只能先給他弄一顆保命藥啊,這藥時效就三天,最多撐——哎!你去哪!”

謝異書眼前發黑,腦子裏一片空白,他連滾帶爬地往回跑,回到原地時,顧子言依然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

似乎從謝異書走後,他就沒動過。

唯一的變化,是嘴角多出來的一縷鮮紅。

那鮮紅幾乎奪走了他所有生機,絕美的容顏灰敗下去,眉眼輕閉,無知無覺。

謝異書臉上的神情急劇變化,近乎扭曲,沈奕一行人緊隨而來,見狀都嚇了一跳,阿筍撲通一聲跪倒:“怎麽會這樣……”

沈奕掠過他,搭上了顧子言的脈搏,難得蹙起了眉,謝異書眼裏有血絲在蔓延,聲音抖如篩糠:“怎,怎麽?”

沈奕搖頭嘆息:“七日內二次毒發,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了……”

阿筍一副天崩地裂的模樣,他註意到顧子言身上的傷口,突然開始遏制不住地嚎啕大哭:“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大人!沒了你阿筍也不活了!”

謝之重也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大業未成,顧子言要是現在死了,那後面還玩個鳥啊。

一陣天旋地轉,謝異書腳步不穩地搡開沈奕,把地上的人抱了起來:“你放屁,他剛才還很有精神的,怎麽可能就……。”

“你沒聽過回光返照啊。”沈奕繼續搭在顧子言傷痕累累的手腕上把脈,饒有興趣地看向謝異書:“不過他好像不是因為受傷毒發……是情緒激動毒發的?”

沈奕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謝異書盯著懷裏的人,突然想起自己最後對顧子言說的那番話。

所以,是他把顧子言氣死了?

謝異書頭疼欲裂,昏死了過去。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沈奕給兩人都餵了藥,阿竹盯著他:“顧相……還有救?”

沈奕道:“哪有那麽好救,我不是說了嗎,大羅神仙來了都救不了。”

阿竹微頓:“那你還給他餵藥……”

沈奕理直氣壯道:“餵藥有什麽問題嗎,我只是說他不能救,又沒說他已經死了,他現在只是病得快死了,但還沒死啊,這口氣能吊一天是一天唄。”

阿筍眨巴眨巴眼:“???”

“而且,我說的是大羅神仙不能救,你出去打聽打聽,我是大羅神仙嗎?我可比他厲害多了。”

身,想說些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地上突然啪嗒落了一點水漬。

謝異書頃刻間便反應過來,立馬拉著顧子言往裏走,關上門,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

顧子言的眼淚肆無忌憚地落了下來。

謝異書用手去揩他的眼淚:“沒什麽好哭的,顧鎮毫一直都是這幅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顧子言受委屈就像是他自己受委屈,謝異書又氣又難過,抱住顧子言:“你別哭了。”

顧子言一哭,他也想哭啊。

顧子言的嗓音哽咽,落在他耳畔:“殿下想把我推給其他人,但沒有人會喜歡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真心是換不來真心的,我越努力,喜歡的人就越疏遠我,父親是這樣,所有人都是這樣。”

謝異書不知道他說的所有人是誰,他只是抓著顧子言燙得發紅的手:“不是的,是他們的問題,你只是遇人不淑,不是你的問題。”

顧子言扣住了門栓:“真的嗎?”

“真的,會有很多人喜歡你的。”

顧子言指骨收緊:“那為什麽殿下不喜歡?”

不想再惹顧子言難過,謝異書老老實實道:“我沒有不喜……”

“不夠。”

“啊?”謝異書懷疑自己聽錯了,顧子言卻突然閉嘴不吭聲,下巴搭在謝異書肩頭:“沒什麽,嫉妒陛下是我的不對,我以後不嫉妒了,我再乖一點,殿下可以喜歡我多一點嗎?”

顧子言又道:“我把跟蹤的人甩掉了。”

“嗯?”謝異書滿目不可置信,上下打量了顧子言一眼,顧子言朝他攤開手,手裏躺著一枚銀針。

謝異書:……生理不適。

看來那群跟蹤的家夥也吃了這玩意兒的虧,謝異書從他手裏撚起那枚銀針:“什麽時候學的?”

顧子言道:“舉不起劍之後,就換了這東西傍身。”

他說得雲淡風輕,似是渾不在意,謝異書卻楞了許久,把那銀針攥進了手裏:“你現在有什麽打算?”

顧子言正了正色,道:“想必吙達王昨晚已派人前去驗證過那卷軸的真實性,他們今晚應當就會動兵,現在回去正好合適。”他看向謝異書:“吙達不願意議和,這場仗非打不可。”

謝異書點頭:“這麽多年過去,吙達依然是賊心不死,對烏西虎視眈眈,這次霍明月的事情,不過是給了他們一個導火索罷了。既然他們硬要以卵擊石,那不妨再給他們一個教訓。”

“嗯。”顧子言朝他伸出手:“走吧,殿下。”

那只修長的手就這麽攤開在他面前,掌心微握,似乎是在對他發出邀請。

謝異書怔了片刻,旋即一笑,攥緊了他的手,兩人並肩:“那就一起走吧。”

“很簡單。你去幫我找到顧子言,殺了他。”

莫阿勒顯出了幾分猶豫:“殺了?他對你又沒有什麽威——”

“遲早會有。”沈奕臉色陰沈:“以他對謝異書的了解,找出我的破綻,只是時間問題。你不是說了要讓我過上榮華富貴的好日子嗎?難道你忍心看我整日提心吊膽?”

莫阿勒微一低頭,有些搖擺不定。

沈奕似乎也知道他的顧慮,道:“要不這樣吧,若是你在涪城找到了顧子言,那你就把他給我帶回來,我不殺他。但若是他已經離開了涪城,去吙達找謝異書了,那你就一定要把他殺了,千萬不能留。”

莫阿勒一楞:“他不是失憶了嗎,怎麽可能會去找緋焰?再說,他怎麽會知道緋焰在哪兒?”

沈奕唇角彎起一點弧度:“對啊,但我這不是有點懷疑嘛。”

莫阿勒不解:“懷疑什麽?”

沈奕道:“懷疑他根本就沒有失憶,懷疑他已經什麽都知道了。”

莫阿勒道:“這怎麽可能,你給他下的藥有多厲害你不清楚?”

沈奕難得陷入了片刻的沈默:“我當然知道那些藥有多厲害,所以我才讓你一定要殺了他。一個吃了那種藥還能保持清醒的人,絕對是個天大的禍害。”

望了, 我沒那麽有遠見。”謝異書驀地直起身,飛快地把屋裏的那些裝飾都拆了下來,一股腦和那兩套喜服塞進了紅木櫃裏,顧子言盯著他的背影, 有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但他這些時日一直不省人事,謝異書照顧他期間, 究竟發生了什麽他一無所知,只能憑借前後斬斷的記憶來揣測。

現在看來,他恐怕是猜錯了。

——

“砰”地一聲,謝之重面前落下了一個紅木櫃子。

濺起了無數雪花。

他正捧著燉梨坐在雪人頭上,擡頭看見謝異書陰晴不定的臉,立馬把屁股擡了起來,順便給了小祥子一腳:“坐什麽雪人,快快快,重新堆好。”

小祥子起身,盯著謝異書搬出來的木櫃:“殿下這是……”

謝異書打開櫃子,抓起裏面的東西,開始往那口枯井裏扔。

謝之重和小祥子面面相覷,遲疑道:“吵架了?”

謝異書扔得很快,最後把那櫃子砸得四分五裂,連木頭帶鎖統統丟進了柴房。

他拆那櫃子的動作一氣呵成,所有人包括護衛都僵在院子裏一動不敢動,直到謝異書做完這一切,鉆進廚房熬藥,謝之重才跟著溜了進去。

謝之重見他熟練地洗藥泡藥,瀝渣,生火,一雙手在冰水裏穿來穿去,凍得通紅,他這個做皇兄的心裏難受得不行:“你去坐著看火,我來。”

謝異書略一擡眼:“不要,怕你下毒。”

謝之重:“???”

屢遭嫌棄,謝之重只能坐著烤火,他註意到謝異書心情不好,但又不敢多問,知道問了謝異書也不會說。

兩人在廚房裏忙活了近兩個時辰,終於把藥熬好,謝之重又要自告奮勇地去送藥,再次被謝異書瞪了一眼:“你是真的想下毒吧?”

謝之重悻悻收手:“朕會稀罕做那種下作事兒嗎!”

謝異書不置可否,謝之重七竅生煙,但還是跟著謝異書去送藥。

“如果,如果朕說朕沒有推顧子言,今日更沒有刺激他,你信嗎?”謝之重雙手背在身後,綴在謝異書身側,眼神矛盾,既倨傲但又有些不自信。

謝異書涼涼地瞟了他一眼,就在謝之重要再度開口時,丟出一句話:“我知道的。”

謝之重一楞:“你知道你還偏袒他?!!!”

謝異書有些無可奈何:“沒辦法,皇兄,你沒有心上人,你是不知道心上人為自己爭風吃醋的含金量的。”

謝之重:“……”

謝異書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當然,顧子言有些過分了,等他身體好了,我會教訓他的。”

謝之重臉色這才有所緩和:“教訓他什麽?”

謝異書理所當然道:“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去,即便是演給我看,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我必須好好警告他註意自己的身體!”

還在等一個交代的謝之重:“沒了???”

謝異書茫然眨眼:“還有?”

謝之重:“……”合著我就是個不需要安撫的工具人唄!

算了算了。他擡手給了謝異書一板栗,站在門口:“滾去送藥,朕懶得說你。”

和謝之重插科打諢結束,謝異書心情肉眼可見地舒暢了些,他進去送藥時,鄒扶晚也在。

鄒扶晚神色專註,抽空道:“殿下先把藥放著吧,我再給顧相紮會兒針。”

謝異書把那碗黑漆漆的藥放到一旁,驀地想起自己沒放糖。

顧子言如今已經醒了,餵藥就要稍微精細些,不能再苦的藥都往裏灌。

謝異書忙要回去拿蜜餞,走出房門沒多遠,又頓住了腳。

他對旁人給顧子言投毒這回事都有心理陰影了,即使是鄒扶晚,他也不能完全放心。

他轉過頭,準備端著藥再跑一趟,不然怕出了什麽紕漏,但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謝之重的罵聲突然從屋內傳出來:“你們在做什麽?”

鄒扶晚手裏捏著一枚銀針,正在試藥,顧子言就在旁邊看著,神色默許。

謝異書僵在門廊下,從頭到腳像被人潑了一盆涼水。

被謝之重這麽一通質問,鄒扶晚盯著手裏的銀針,倏忽意識到什麽似的:“陛下!臣只是試試——”

“你試什麽試?這藥是逸王和朕熬的,還能在藥裏下毒不成?”

顧子言看見了門口的人,臉色一變,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謝異書往後踉蹌了幾步,拔腿就跑,背影甚至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顧子言忙要起身去追,被謝之重眼疾手快地摁了回去:“你先別追,把事情說清楚,為什麽會懷疑謝異書給你投毒?”

鄒扶晚率先道:“不是,微臣只是想測一下這藥的烈度啊……這下誤會大了,這可如何是好!”

鄒扶晚急得團團轉,謝之重聞言卻沒當回事兒:“沒什麽可擔心的,朕估摸著他跑出兩條街就會自己乖乖回來,你們到時候和他好好解釋一下就行了,不……也不用解釋,你顧子言皺個眉他就該扇自己大耳刮子了。”

他說到這,突地想起什麽:“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倆兩個時辰前吵了些什麽,謝異書怎麽能氣到把他布置的寶貝新房都拆了?”

顧子言道:“是我弄錯了。”

謝之重一挑眉,還沒搞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你能有什麽錯?”

顧子言道:“我說他和我成親,是在逢場作戲。”

謝之重手腕一抖:“你認真的?”

顧子言扶額,視野裏爬起一塊塊的黑斑:“我不知道,我……”

謝之重壓住了嘴角的抽搐:“早就說攤上你準沒好事兒!”

他抽出自己藏在袖口裏的信,摔到顧子言面前:“謝異書半月前寄給我的,你自己看看你所謂的逢場作戲。”

“雖然朕有愧於你,但謝異書從始至終沒做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這些都是你顧子言一廂情願,你——!”

顧子言抖著手去撿那封信箋,剛把信紙打開,房門便被人推開了。

謝之重被門板撞了一下,嗓子眼裏剩餘的狠話都被撞散了,謝異書一身紅衣站在門口,手裏捧著一個小罐子,眼眶被風吹得有些紅,朝顧子言露出一個笑:“今日忘了在藥裏放糖,我去給你拿蜜餞了。”

,把那銀子收了。

春末夏初,獵場深林的風吹來一股野性的潮意。

馬匹剛一靠近,便被攔了下來。

圍獵場外每隔幾十米亮著星星點點的火把,看守不算多,遠比不上冬獵時的守衛森嚴。阿筍翻身下馬:“小的是工部尚書府的下人,有要事找二皇子,麻煩守衛大哥通報一聲。”

“二皇子?”那看守舉起火把照了一下阿筍的臉,見只是個少年,倒也沒有為難,如實道:“二皇子不在這兒。你要找的話,難道不應該去宮裏找?”

阿筍楞了片刻:“二皇子不在?是已經回宮了?”

“什麽已經回宮了,二皇子壓根就沒來過。”

阿筍有些茫然,突地想起什麽,他伸手從袖裏取出顧子言給的那一疊紙,方一打開,才發現裏面層層疊疊的,原不是一張,而是三張。

最外面的一張,交代了今日國子監發生的諸事,第二張是小額銀票,最裏面的那張,疊得最為方正扁平,仿佛好好地在書的夾層裏收納過許多時日。

阿筍一攤開,是自己的身契。

腦子裏轟地一聲,如同平地驚雷。

公子是打算做什麽?

眼前倏忽有些模糊,他揉開那封信的末尾:往日告誡盡皆浮雲,可笑至極,勿信勿念。

阿筍氣血上湧,眼眶通紅,把三張紙全部收進袖口,急不可耐地重新往京城趕。

夕陽的最後一點光暈已經完全沈沒,長夜難明,他頭暈腦脹,快馬加鞭趕回顧府的路上,在街角看見一人。

“公子!”馬還沒停穩,阿筍便跳了下去,把顧子言撲到了一旁的土裏,阿筍放聲大哭。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嗚嗚嗚嗚嗚公子你不要阿筍了嗎?”

顧子言被他撲倒後就那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張臉慘白如紙地盯著空處,像是被抽了魂。

阿筍眼淚嘩啦啦地看他:“我們一起走,現在就走,城門還沒關,跑得掉的!顧靖宇那群畜生死有餘辜,公子你殺得好!你沒事就好,把他們大卸八塊給殿下報仇!我們一起去過逍遙日子,離開這破京城!”

“阿筍……”顧子言嗓子啞得只有氣音:“我沒殺他們。”

阿筍一呆。

顧子言漆黑如墨的瞳孔微顫,阿筍看見了那裏面密密麻麻的血絲。

幹澀,血紅,但明亮,如同即將消亡的烈日,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布散烈烈朝輝。

他的聲音嘶啞難言,是透支過後的中氣不足:“殿下還活著,我也要活著,只有活著,才能護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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