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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腦殘的第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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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腦殘的第十天

陽城地勢奇特, 整座城被一條塞陽河割裂。

塞陽河寬闊浩蕩,城內,兩方士兵隔著河水對望, 城外, 遠遠地散落著軍營,主城門被吙達軍隊占領, 大安的士兵便在後方鑿了一座新城門, 用於運送糧草物資,就這麽同吙達耗著, 兩邊割據, 僵持不下。

沒有一方願意率先渡河,在此處已經對峙了十來日, 或許是閑得慌,割據戰漸漸發展成了兩方的罵戰。

仗著距離遠, 語言又不通,罵得那叫一個難聽, 但凡兩邊有一個人能聽懂能聽清,都不至於割據這麽久,早就氣急敗壞到拼個你死我活了。

河西岸,舉著千裏鏡的小兵高聲道:

“將軍,對面的使者出發了!”

莫阿勒聞聲擡眸, 額間的寶石在火光中跳動著綠光,和那雙幽綠的眸子相得映彰,他腰間別著兩把修長彎刀,刀刃上還有沒擦拭幹凈的血跡, 不知是什麽畜生的血跡。

河東岸,幾艘船晃晃悠悠地下了水, 朝這邊駛來。

莫阿勒露出一個笑,像是沒藏住獠牙的狼王,嘴角翹起,吹出一聲犀利的口哨——

立馬有無數的哨聲與他呼應,此起彼伏,音調各不相同。

霎時間,箭矢齊發。

箭雨鋪天蓋地地往河對岸射去,那一艘艘船只卻依然平穩向前,莫阿勒瞳孔微縮,反手撈過一張弓箭,拉弓繃弦,瞇起一只眸子,瞄準了那主船上的大安旗幟。

“莫阿勒!”

“莫阿勒!”

“莫阿勒!”

密密麻麻的低吼聲交織成一張被輕輕敲擊的鼓面,催促著他們的少年將軍一箭射穿大安王朝的命門,莫阿勒勾唇一笑,就要疾射而出,突地,那主船內出來一人。

顏如玉,身如松,似乎是大安派來議和的使臣。

這鋪天蓋地的箭雨中,那人不但不懼,反而自顧自地在船頭坐下,還沏了一壺茶。

莫阿勒歪過頭,箭矢倒轉方向,正要對準那人要害,卻忽地看見一杯茶,擺在了桌的對面。

莫阿勒:???

他頓了好一會,利箭脫手而出,射穿了那杯熱茶。

——

吙達王想要同大安議和。

莫阿勒放的那場箭雨既表達了他對吙達王窩囊的不滿,也是他給大安的一個下馬威。

若是這大安的使臣看見箭雨,掉頭就跑,莫阿勒便不用再來議這個和,可以直接拿‘大安使者心不誠’這個理由,回去搪塞吙達王。

莫阿勒年輕氣盛,主戰,但又不敢公然違抗王命,於是只能耍這種手段。

可惜,這出戲對貪生怕死的人來說或許管用,但對顧子言來說,便成了不攻自破的小把戲。

莫阿勒最後還是恭恭敬敬地把他領了回去,見了吙達王。

——

鋪滿羊毛地毯的營帳內,載歌載舞,舞女的裙裾時不時從那位俊美的使臣眼前掠過,一雙雙多情又嫵媚的眸子將他打量個遍,就連王的驕傲,阿巴衣公主,都主動耍了一套拿手劍舞。

顧子言面上始終沒什麽表情,在推拒了眾多酒盞之後,接過了公主遞來的奶酒,並向公主露出了一個溫潤的笑。

公主頭上的釵環輕輕晃動,和他對視一眼,有些無措地收回手,退到了一旁。

吙達王撫掌大笑:“大安來的使臣,眼光果然過人,我的阿巴衣,可是這天底下最貼心的女娃!配得上這世上至美至善之物!”

莫阿勒的一雙綠瞳一錯不錯地望著阿巴衣靈動的舞姿,有些出神,此時聞言,陰狠地瞪了吙達王一眼,連帶著把顧子言也剜了一道。

顧子言突然起身,示意身後的仆從擡上了什麽東西:“這是江南頂級工匠耗時十年打造出來的鳳鸞琉璃冠,陛下特意命我將其獻給阿巴衣公主,美人美玉,舉世無雙。”

那華光流轉的鳳冠仿佛照亮了整座營帳,顧子言微一招手,又陸陸續續地擡上來無數奇珍異寶,將這營帳襯托得金碧輝煌。

吙達王有些目瞪口呆,還沒開口,顧子言起身:“戰事不止,百姓難安。只要王下令退兵撤出烏西邊境,陛下便不再追究吙達給大安帶來的諸多麻煩,而霍明月給吙達造成的所有損失,大安會以十倍的規格奉還。”

吙達王後背驚起了一層冷汗。

想提的條件在和顧子言對視一眼後,又咽了回去,轉而望向莫阿勒。

莫阿勒輕嗤一聲,上前,當著所有人的面,拔刀震碎了那價值連城的琉璃冠,那鳳凰碎了滿地,帳內的人都是一陣肉痛,莫阿勒卻咧出一抹笑:“沒人稀罕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你們若是誠心求和,就將烏西十城全部拱手相讓,滾回大安去,若是舍不得,那就各憑本事——”

隨著莫阿勒的話音落地,整座營帳都似被消了音。

吙達王面色不明,顯然,莫阿勒是說在了他的心坎上,他不再開口。

幾十上百雙眼睛落在顧子言身上,等著顧子言的回覆。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此次議和必然以失敗告終時,顧子言突然道:“烏西十城,僅此而已?”

在場眾人皆是一楞。

吙達王呆住,和莫阿勒對視了一眼,正疑有詐,顧子言突然上前幾步:“烏西十城,謝之重定然不可能拱手相讓,但我可以助吙達王一臂之力!”

“???”

“你到底是誰?”

“在下姓顧,名子言。”

顯然,在場所有人都對“顧子言”這三個字有所耳聞,莫阿勒半信半疑道:“就那個惡貫滿盈的顧子言?你若真是顧子言,大安又怎麽會派你來議和?”

顧子言笑道:“承蒙逸王殿下擡愛,殿下立軍令狀救我出京,又派我前來議和,讓我戴罪立功。但我心知肚明,即便我能活著回到大安,但因有前科,依然會是陛下的眼中釘肉中刺,永無出頭之日,既是如此,倒不如趁早另謀出路。”

莫阿勒凝眉:“你當真覺得我會信你?你們讀書人最重情義,若是你投了吙達,那替你作保的逸王,豈不是死路一條?”

顧子言揚眸:“逸王乃是謝之重胞弟,軍令狀對他而言算得了什麽?再者,即便他為我而死,那也是他識人不清,人總要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莫阿勒眸子微瞇:“當真是忘恩負義的亂臣賊子。可惜,你這算盤恐怕是打錯了,你既能背叛君主一次,那必然還能背叛無數次,你認為,吙達容得下你?”

他攥住了腰側的彎刀:“我今日倒是可以做一回好人,替大安除了你這個禍害。”

顧子言巋然不動,從袖中摸出了一封卷軸:“這是大安的運糧路線和軍力分布圖,將軍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驗一番,而且,我知道的……不止這些。要我看,十座城遠遠不夠,既然要一較高下,那不如直搗黃龍,將謝之重逼下皇位,叫這江山易主,諸位意下如何?”

吙達王登時雙眼放光,喝止住莫阿勒,命人去接過顧子言手中的卷軸。

誰料,顧子言身後的某名仆從突然發難,一把長劍直刺顧子言心口:“叛徒!受死!”

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那仆從距離太近,劍尖即將穿胸而過時

“錚——”

一柄匕首替顧子言擋了這一擊,顧子言赫然轉身,那匕首的主人已經和林風纏鬥在了一起。

他眼神一沈,竟沒註意到,這手持匕首的黑衣人是何時出現的。

林風顯然不是黑衣人的對手,十幾招便落了下風,眼看計劃要出紕漏,顧子言不動聲色地垂手,從衣袖中彈出了一枚銀針。

那銀針沒入體內,黑衣人略一吃痛,便被林風尋了空子,林風掠過他,長劍從手中擲出,直朝顧子言而去。

帳內的人已經逃竄得差不多,顧子言受了這一擊,就可以賴在吙達,誰料,那黑衣人竟是不要命的,麻醉針都不能讓他安生,竟是飛撲過來,替顧子言受了這一劍。

顧子言臉色驟黑。

林風見狀不對,抽身便走。

那長劍上淬了沈奕研制的劇毒,顧子言在離開涪城時便已經服下解藥,因此這對他來說,沒有性命之虞,但面前這人,不出一夜,便能喪命,藥石罔顧。

顧子言對擾亂自己計劃的人慣來沒什麽好臉色,他推開無力軟倒在自己懷裏的人,一張臉冷似霜雪,莫阿勒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盯著這一幕:“這人可是救了你一命,你還當真是冷血。”

顧子言道:“我說過了,人應該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莫阿勒玩味地看了他一眼:“這下我是真的相信,你是來投敵的了。”

這種冷血到令人發指的人,野心和自私都絕不可小覷。

顧子言頓足,計劃雖然被打亂,但最後的結果,似乎還沒有太出格。

他站在原地,臉上的陰沈散了一些。

莫阿勒繞過他,看向蜷縮在地上的人,那流出的一灘血跡已經發黑,莫阿勒嘖了聲:“看來那仆從真是大安的好走狗,居然下這麽重的毒。這位勇士,怕是救不活了。”

顧子言道:“還要麻煩將軍,給他一個葬身之處。”

謝異書疼得意識渙散,他能感受到,林風最後那劍還算收了手,沒有直接把他的心臟給紮穿。

他是萬萬沒想到顧子言會給他一針的,那麻醉針害得他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顧子言似乎也對他是誰不敢興趣,不揭他的面罩就算了,居然要直接把他埋了。

體溫隨著血液的汩汩流出而喪失,謝異書臉色慘白一片,嘴角嗆出了一口黑血,莫阿勒突然擡手,扯下了他臉上的面罩:“長得還蠻俊俏的,死了當真可惜,我看你的功夫,和本將軍的有點相似,你不會也認識緋焰那家夥吧?”

謝異書瘋狂嗆血,說不出一個字,勉強擡起手,抓住了莫阿勒的銀色護腕,點了點頭。

莫阿勒雙眼一亮:“真的?”

謝異書垂眸,直勾勾地盯著顧子言的側臉。

顧子言根本沒有朝這看一眼的意思,謝異書當真要氣死了。

反倒是莫阿勒,聽說他認識緋焰,連忙把他打橫抱了起來:“哎,你先別急著死。我帶你去找大夫看看吧,救回來了的話,你就跟我。 ”

謝異書被他抱起往外走,路過顧子言時,顧子言總算給了他一個正眼,兩人匆促地對視了一刻,謝異書眼睜睜看著顧子言的神情僵住,像是比見鬼還可怖。

——

麻醉針的效果散去時,謝異書感覺自己的血都要結冰了。

顧子言不知道要帶他去哪,謝異書的血跡蔓延了一路,粘稠發黑的鮮血落到地上,不消片刻,便被新落下來的雪蓋住。

他的體溫還是降得厲害,半闔著眸子看了半晌,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顧子言應該是想帶他回涪城,找沈奕。

但林風那群人已經回涪城報信,車馬都被帶走,顧子言要抱著他回涪城,簡直比登天還難,再說,那毒藥不到兩個時辰便能讓人喪命,而又只有沈奕有解藥,顧子言不可能在這餘下的不到一個時辰裏,把謝異書送回去。

謝異書慶幸自己醒的早,要是麻醉的效果再晚點,真不知道顧子言能幹出什麽傻事,到時候兩個人凍僵在這冰天雪地,他真能慪死。

他拽了一下顧子言的衣袖:“別去。”

懷裏的人有了動靜,顧子言驀然僵住,:“殿下……”

謝異書稍微一楞,從顧子言的嗓音裏,聽出了一點哽咽。

謝異書攥了一下他的手:“很冷,你帶我去……那裏,躲一下吧。”

顧子言的手也凍得通紅,謝異書指了一下不遠處一座破落的山神廟,顧子言楞在原地:“我不……”

他還想帶謝異書回去找沈奕,謝異書嘆了口氣:“阿言,聽話。”

顧子言眼眶猩紅,喉結滾了又滾,謝異書又咳出一口血:“咳,你再這樣子,我怕是半個時辰也沒有了。”

顧子言沒有再倔,他轉過身,帶謝異書進了那間山神廟。

廟裏漆黑,山神身上的油彩已經脫落,顧子言似乎喪失了思考功能,動作有些遲緩,謝異書讓他關門,生火,不管讓他做什麽,他都要過許久,才聽得懂似的。

謝異書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神臺旁邊,胸口的血跡很快又在地面聚了一小灘。

顧子言垂頭,不去看那血跡,仿佛只能認得眼前的木頭,雙手不停地摩擦那圓木,試圖取火。

謝異書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顧子言,你先別弄……咳咳咳咳”

後者一言不發,只顧著鉆木取火。

謝異書撐起身子:“我是不是把你的計劃擾亂了,你在生氣?”

顧子言身上的衣服不知什麽時候被刮蹭得破破爛爛,他擡手,用衣袖擦了一下眼角的灰,默不作聲。

謝異書拉開了他的衣袖:“你剛才當著,那麽多人的面,罵我蠢,還罵了兩次,我都沒有生氣。顧子言,你是小氣鬼。”

兩人的手交握在一起,這是第一次,謝異書握著顧子言的手竟然還能感到一股暖意,他心裏倒也清楚,不是顧子言變熱了,而是他的體溫太低了,低到可怕。

顧子言的手都快摩擦脫皮了,也沒有把火取出來,謝異書看得難受,雙手環過了他的腰背:“你這樣哭,再大的火都被你淋熄了。”

這樣抱住,緊緊貼著,謝異書才察覺到顧子言已經顫抖哽咽得不像話了。

從方才進門起,就一直在哭。

“殿下,我不知道怎麽辦……”被謝異書拆穿,他的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淋進謝異書心口。

謝異書僵了片刻,時隔十四年,這還是顧子言第一次褪去了那層冷若冰霜又無所不能的偽裝,在他懷裏方寸大亂,哭得泣不成聲。

“沒事,我又不怪你。”謝異書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哄他:“今日是我給你添了亂,但你也知道,我沒有你那麽聰明,有些事情,如果你不和我說清楚,我就會做出一些出格的行為。我見不得你瞞著我去涉險,我寧願出事的是我,也不想你受一點傷。”

“我喜歡你,特別喜歡。”

“嗚——”顧子言幾乎要喘不上氣,謝異書生怕給他哭出個好歹,連忙勸他:“沒什麽好哭的,等我死了,你就去找郝運,讓他給我們倆結個冥/婚,說不定還能看見我呢。”

這話沒起到作用,一片淚眼朦朧中,顧子言突然臉色一白,一股蒼白無力的反胃感直湧而上,幹嘔出聲。

謝異書一楞,忙去拍他的背:“吐了?”

顧子言眼神空洞,似乎覺得哪裏不對勁,但他無暇顧及,而是去拔謝異書腰間的匕首,謝異書一驚:“你這是幹什麽?”

顧子言道:“我來之前,服了解藥。”

謝異書意識到他要做什麽,反手搶走了他手中的匕首:“發什麽瘋,你以為你是藥人?怎麽可能有用,你把血全部放了也沒用。”

“不試試怎麽知道。”顧子言趁機摟住了他,謝異書撞進他懷裏,雙唇被堵死,嘗到了顧子言舌尖的血味。

滾燙的血液源源不斷地湧入,從唇縫間溢出,謝異書一時分不清是毒素發作還是被顧子言親得意亂神迷。

“不要,我不要你的血。”他想要推拒,卻被顧子言摟得更緊,濃重的血腥氣中,他能感受到顧子言在輕撫他的發尾,謝異書越發昏沈道:“不可以這樣,流這麽多血,你會死的……”

“沒關系的,殿下。”墻壁上的油畫光怪陸離,顧子言的嗓音落在他耳畔:“我本來就是為你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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