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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腦殘的第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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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腦殘的第九天

謝異書被趕去大軍末尾, 編進了一支五人小隊。

阿竹阿筍自顧不暇還想兩頭跑,謝異書看不下去,在軍隊到達第一個紮寨點時, 還是把這倆攆了回去。

他所在的這支五人小隊一直綴在行列的尾端, 究其原因,是因為隊裏有一個病病歪歪的書生, 名叫秦白衫。

秦白衫是在京城犯了點雞鳴狗盜的事兒, 被抓來充軍的,謝異書瞧見他的第一眼, 便覺得他有些眼熟。

他在京城見過這人。

謝之重感染風寒那日, 他和顧子言坐馬車前往皇宮,秦白衫被官兵追著, 在街上橫沖直撞,弄得人仰馬翻, 差點和謝異書的馬車撞個正著,謝異書當時勒住了馬, 秦白衫連著給他作了好幾個揖,一溜煙便溜沒了影兒。

當時看著還好生生一個人,現在已經瘦弱得形銷骨立,憑一己之力拖慢了整個小隊的腳程,導致隊裏的人每次都只能分到些剩下來的殘羹冷炙。

一開始還算和諧, 大家能幫襯著就幫襯著,隊伍裏甚至有熱心腸的偶爾背他走一段路,後面越走越疲,便沒人想管他了。

陳煥讓人把謝異書編在這兒, 完全就是打著讓謝異書自生自滅的主意,但令謝異書比較出乎意料的一點是, 這裏山高皇帝遠的,沒有一個人會覺得眼前這個顧子言就是口口相傳的那個顧子言,也沒人有多麽在意朝廷的事情,他們只想打完仗,領完賞,回去過日子。

謝異書在這裏過得挺沒有存在感,甚至挺清閑,不過是吃得差點,住得差點,每天要跑上百裏路。

以及,見不到顧子言。

顧子言給他的那件狐裘被他整整齊齊地疊在了包袱裏,偶爾打開,裏面還裹挾著那人身上苦澀的藥味。

大軍行進的第五日,謝異書半夜撩開帳篷透氣,正好撞上月光下苦讀的秦白衫。

那本用布縫成的書都被他翻得發黑了,謝異書沒什麽邊界感地靠攏,看了片刻突然道:“你要考科舉?”

秦白衫微一擡頭,熬得發紅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合上書,和謝異書拉開距離,蹲到了另一邊。

謝異書已經見怪不怪,秦白衫一直是這樣,不管什麽人和他說話,不管是幫他還是照顧他,他都是一副愛答不理,又心安理得地接受的樣子。

起初隊伍裏的幾個楞頭青還熱心地照顧他,後面見這份熱心得不到回饋,也就不管他了,因此,這兩日,秦白衫總會掉隊一大截,每日都趕在他們吃完飯之後,才慢吞吞地追上隊伍。

自然就沒得飯吃了。

謝異書被他躲開也不惱,不知從哪掏出一個饅頭,又撿起一小壺水丟到他面前,便自顧自地坐下,給顧子言寫信。

他的信寫在沙地裏,一筆一劃地寫完,又用樹枝塗掉,秦白衫從始至終都懶得瞧他一眼,吃完飯喝完水,他甚至嫌謝異書太吵,用破布把耳朵堵了起來。

連續的幾日,都是這樣,秦白衫總是在月上柳梢時,才慢吞吞地追上隊伍,謝異書便也等他,給他留個饢,或者是留個饅頭。

肉之類的就不要想了,謝異書自己也沒有。

趕路的第八日,入夜,秦白衫沒有追上隊伍。

謝異書往回找了三十裏路,在一堆草叢裏找到了他。

天亮,隊伍又開始出發,秦白衫悠悠轉醒時,正趴在謝異書背上。

他沒有說話,任由謝異書背著他,翻過了一座座山,又淌過了一條條河,一言不發。

隊伍裏有老兵瞧不下去,一晚,拉過謝異書道:“你幫他幹什麽?”

秦白衫正在帳篷外看書,謝異書手裏握著一塊血玉,翻來覆去地看,沒所謂地道:“你要是走不動,我也可以幫你。”

老兵不說話了,只道謝異書不懂人心涼薄。

和顧子言分別的第十日,謝異書聽說騎兵部隊已經抵達涪城,和江元嘉的部隊匯合了,風急天高的夜裏,他心裏惴惴難平,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又在一片鼾聲中跑出帳篷透氣。

身後突然有人出聲,問他:“阿言是誰?你每日這樣給他寫信,他也收不到。”

秦白衫蹲到了他身側,遞給了謝異書一張紙和一支筆:“你可以寫在這個上面。”

那張紙平鋪在地面,有四道很深的褶印,邊角平整得過分,看得出來,被人在書裏壓過很久,筆尖開叉毛躁,墨水裝在一個小小的墨囊裏,工工整整地放在謝異書面前。

謝異書瞥了他一眼:“我不要,你自己用吧。”

他才不要給顧子言寄信,顧子言肯定都忙得焦頭爛額了,他這時候兒女情長,可不就是討人嫌。

秦白衫狀似隨口一問,謝異書不要,他就斂了回去,難得沒繼續讀他的聖賢書,而是用那一雙有些凹陷的眼眶,一眨不眨地望著謝異書:“為什麽救我?”

謝異書把地上的字跡重新拂平,指節轉了轉樹枝,懶懶散散地在地上勾勒起什麽輪廓,道:“其實沒有為什麽,我這人比較熱心腸。硬要說的話,可能是因為阿言說過,我來烏西本就是來救人的,那自然是救一個算一個。”

秦白衫盯著地上的簡筆畫,偏過頭咳嗽了幾聲,道:“阿言是你的好友?”

謝異書聽著他斷斷續續的咳嗽,沒忍住嘆了口氣:“嗯,算好友吧。他身體也和你一樣不好,不知道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有沈奕和鄒扶晚跟著,應該出不了什麽事兒。

秦白衫道:“在下真是沾了那位阿言的福,若是有機會,可以認識一番。”

話題扯到顧子言身上,謝異書來了點興致,道:“你們倆應該很聊得來,我看你寫的那些東西,和他的理念都不謀而合。特別是那篇治國齊軍之道,這麽多年了,我就看見三個人的答案一模一樣,一個是文治十九年的狀元郎,另一個是阿言,再一個就是你。”

文治十九年時,謝異書十七歲,夫子將策論題留作他們的臨堂課業,顧子言的答卷驚世駭俗,當日被夫子留了堂。

謝異書那日回宮,在謝之重的書案上,瞧見了文試第一的答卷,和顧子言的一模一樣。

自那以後,他像是認清了什麽,即使看不慣顧子言樣樣比他強,但也沒再影響過顧子言的功課。

大安朝狀元的答卷向來是秘卷,不論有多驚才絕艷,能瞧見的都只有那麽幾位考官和陛下身邊人,秦白衫只當他是說笑:“狀元郎的卷子,你又怎麽能瞧見呢。”

謝異書丟開樹枝,拍拍手站起身:“哈哈,狀元郎算什麽,阿言可比狀元郎厲害多了。我來打仗,就是為了給他一個清清白白的身份,讓他重新參加科舉,出人頭地。”

秦白衫嘴角勾起一點笑:“出人頭地?你若是立了軍功,倒不如直接替他買個官當,又何必參加什麽狗屁科舉。”

“狗屁科舉?”謝異書楞了一楞:“你廢寢忘食地看書,不就是為了科舉?”

秦白衫笑中譏諷味十足道:“考了十年,考了三場,今年才知道,那一張張考卷,輾轉了數十名考官,過了秋試一次又一次,署名卻換了一個又一個。我們這種人,有什麽必要參加科舉,不過是貴族子弟直上青雲的登雲梯罷了。”

他手中的書卷,日以繼夜被翻了一遍又一遍,他收起的長衫,在河邊被母親涮了一次又一次,書頁早就黃透,長衫如今發白,三千個日夜不知去向,他不知道這口氣吊著是為了什麽,卻又怎麽也落不下去。

他面前的青年似懂非懂,眨著一汪清泉似的眸子望他,問他:“你願意和我說了?”

秦白衫臉上,那層蠟白仿佛熔化,淺咳著站起了身:“你若想聽,總之閑來無事,我便同你說。”

“等等!”謝異書轉身進帳,躡手躡腳地抱了什麽東西出來,定睛一看,不知是哪裏弄來的一壇女兒紅,秦白衫推拒道:“我不會喝——”

謝異書把酒往面前一放,摘下兩片碩大的葉子做碗:“沒事,我也不會喝,所以這裏面不是酒,是摻了一丁點酒的水,過把癮而已。”

秦白衫那一臉苦相,也難得被他逗笑了:“顧兄與今朝那位丞相同名,秉性卻是大有不同。”

謝異書被他說得一楞:“……我”

秦白衫沒做他想:“子言兄,敬你。”

一點酒氣就足以暈了這書生,謝異書陪他坐到後半夜,聽他把這半輩子的郁郁不得志都倒了個幹凈,撚起綠葉與他作陪:“秦兄,你聽我一句。世家落馬已成定局,我不敢說大安往後千秋萬代海晏河清,但此後十餘載,定然可任有志之士大展宏圖,你斷不可輕言放棄。待我們此戰告捷,回去再戰他一回可好?”

秦白衫笑道:“可行?”

謝異書:“定然可行。”

“那便一試。”

——

秦白衫的病,是在監獄裏被逼出來的。

他搶回他自己的文章,被誣陷成了偷竊,青天大老爺見他錢買不通,刑逼不退,偏要揪著那麽幾個字幾句詩不放,實在是冥頑不靈,最後給他定了重罪,充了軍。

秦白衫生生被氣得七竅流血,積郁成疾。

謝異書幫人幫到底,幾乎馱著他走了全程,他們這支軍隊抵達涪城時,正好是半個月的腳程,騎兵部早就先他們幾日抵達,當晚,主帥營吩咐起火燒羊,犒賞三軍,鼓舞士氣。

涪城人滿為患,軍隊只能駐紮城外,羊肉油脂的氣味在篝火間連綿不絕,喧鬧聲像是要把這邊塞的天穹掀翻。

謝異書到達涪城後就激動得有些反常,趁著熱鬧,在不同的營帳間竄來竄去,秦白衫尋到他時,他正杵在千人長的營帳外聽墻角。

秦白衫駭了一跳,抓過他便走:“顧兄,再不回去,沒得羊肉吃了。”

謝異書哎了聲,被他半推半扯地帶走,還有些意猶未盡。

剛進城便聽人說,霍明月投敵失敗,人頭被懸在陽城門口,被野狼分食。

如今大安和吙達一方割據一半城池,各擁數十萬雄兵,陽城戰況膠著。

還聽說,前幾日有吙達斥候夜襲營帳,逸王救了陳將軍一命,所有人對逸王的評價,一夜之間從‘不會打仗的花架子’變成了‘為副將赴湯蹈火的好統帥’。

謝異書覺得好笑,顧子言還真會玩籠絡人心那一套。

篝火在眼前跳動得猖獗,謝異書托著臉,有些心神恍惚。

正自出神,軍隊由遠及近騷動起來。

身邊所有人都跪下去時,他還兀自坐著,猛然被秦白衫拽了下衣角。

“殿下千歲——”

“千歲——”

鋪天蓋地的跪拜聲響徹雲霄,北風卷著黃沙刮過營帳,彭彭作響,謝異書在猩紅的火光中擡眼,看見了朝思暮想的人。

一眾的副將和謀士站在那人身後,有人問他:“看見殿下,為什麽還不下跪?”

謝異書竟顯得有幾分不知所措,下意識地垂頭,就要下跪,卻被人抱住了。

顧子言身上的寒意撲面而來,大掌用力地箍緊了他的腰,謝異書被他勒得胸口發悶,卻沒有推開,略帶僵硬地玩笑道:“你來得好快,跑著來的?。”

顧子言的嗓音有些幹澀沙啞,卻一如既往地溫柔繾綣,捎帶著喘意:“有朋自遠方來。”

“不遠萬裏。”

陳煥左臂還固定著支架,對這兩人的行徑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能轉過身去勸慰目瞪口呆的江元嘉和公孫獻:“都聽到了,殿下和顧子言是朋友,只是朋友。”

公孫獻挑起眉頭,沒說什麽,江元嘉撇過臉剔了剔牙,蕭禾豐笑盈盈地站在幾人身後:“殿下,軍情緊急,既已接到了顧卿,要不回城再議?”

顧子言這才把他松開,牽他上馬,謝異書拍了拍他的手背:“等等,我帶個人。”

“誰?”

“新朋友。”

“哦?”顧子言沒說什麽,立在馬車旁,看謝異書去扶秦白衫。

秦白衫臉色慘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變駭得有些腿軟,謝異書去攙他時,他都有些站不穩,捂著胸口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謝異書這些時日照顧他也有了點心得,連忙抓過水餵給他:“我帶你進城,找人給你看病,你先把病看好了再說其他的。”

秦白衫臉上沒什麽表情,謝異書扶他上馬車,等把秦白衫安置好,這才對顧子言道:“走吧。”

顧子言跟著上了馬車,目光在秦白衫身上逗留了片刻,歪過頭去,不再看他。

這馬車異常寬敞,裝點得也奢華溫暖,顯然是有人用了心思的。

進城的這段路說短不短,說長不長,謝異書坐在兩個男人的中間,驀然有點後悔。

他幹嘛把秦白衫帶到這個轎子裏來?送去旁的轎子不就好了?

期盼已久的重逢被自己邀請進了一個無關人士,謝異書偷偷覷了顧子言一眼,額角滑落一滴熱汗。

他緊張地挪動爪子,想去抓顧子言的手,秦白衫突然開口道:“沒想到,子言兄竟真是那位顧子言,在下有眼無珠,真是,咳咳咳咳咳。”

謝異書的手剛剛碰到顧子言指尖,有些尷尬道:“這身份敏感,倒也不是有意騙你,秦兄不要見怪。”

秦白衫眼角隱去一點異然,朝那位‘逸王’望過去一眼,笑道:“哪有的事,既已相識,我依然當你是子言兄。”

謝異書總算抓住了顧子言的手,攥得緊緊的:“嗯,不過我這個人,其實脾氣特別陰晴不定,或許過幾日,你再瞧見我,我的脾氣就會變得很差,到時候秦兄也不要見怪才是。”

察覺到某人意有所指,顧子言眉尾一揚,反過來壓住了謝異書的手,在他手心寫道:“誰脾氣差?”

謝異書手心發癢,又寫了回去:“你動不動就被氣吐血,難道你脾氣很好?”

顧子言:“沒有這位秦兄好。”

謝異書:“秦兄,君子。”

顧子言冷臉:撤回了一只手。

謝異書嘴角掛著笑,又把人揪了回來:“我又不喜歡君子,你幹什麽生氣。”

顧子言指節微屈,謝異書突然湊到他耳邊,淺淺地咬了他一下:“我就喜歡阿言。”

——

‘顧子言’住哪,成了問題。

雖然寧安等省已經接到了京城的指令,開始收容烏西的難民,但涪城還是人滿未患,知州府邸作為臨時指揮所,早就騰不出空房。

以蕭禾豐為首的謀士裏,除了蕭禾豐本人願意和顧子言住一起,其餘人打死也不同意,胳膊擰不過大腿,蕭大人也很是無奈。

以陳煥為首的將軍們就更別說了。要是和顧子言住一起,估計這群人能半夜夢游,把顧子言殺了。

所以,深思熟慮後,謝異書一拍桌案:“不必再議,顧卿與我住一間,好了,散會。”

陳煥第一個不同意:“他也配?”

顧子言穿一身素白長衫,坐在謝異書左下首,聞言擡眸,清粼粼地刮了陳煥一眼。

陳煥氣焰矮了一點,謝異書的氣焰又升了一點。

太久沒有見到顧子言本尊的真容,這乍然瞧見,美貌沖擊力不是一般的大。

要不是這群人還杵在這不走,他早把人拐到床上去了。

×蟲上腦的男人對阻礙自己的人脾氣特大,謝異書直接發火:“他不配你配?那你來給本王□□???”

陳煥驚恐萬狀:殿下你怎麽把真心話說出來了啊!

江元嘉等人了然地望向陳煥:將軍說得果然沒錯,殿下對顧子言,不過是圖色罷了。

顧子言本人倒是最淡定的,但他還沒淡定多久,陳煥石破天驚道:“那就末將來!殿下救我一命,我只是暖個床而已,有什麽關系!”

謝異書:“你——”

顧子言施施然起身:“沒有金剛鉆就別攬這瓷器活了,我需要做的,可不止是暖床。”

陳煥一呆:???

回屋,滅燈,謝異書半推半就地被擁到床上,還在嘲笑顧子言:“你笑死我了,什麽金剛鉆啊哈哈哈哈哈哈。”

天寒地凍的,床上的被褥甚厚,顧子言把人放在了上面,勾來火盆:“冷嗎?”

謝異書的手往顧子言衣領裏摸,不懷好意道:“有點。”

顧子言垂下眼睫,下巴輕輕磕了一下謝異書的手,動作輕柔地褪去了謝異書肩頭的衣衫,露出被凍得有些泛粉的肩頭。

他默然了許久,突然撥了一下謝異書的耳垂:“那就做點熱火朝天的事情。”

一股熱意從耳垂處蔓延開來,渾身的寒意都被瞬間融化,眼睛也有些發酸發熱。

如果這是半個月前,謝異書鐵定拒絕。

但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在不但不想拒絕,還隱隱有些期待,甚至主動去勾顧子言的頭發:“這可是你主動的,你要是什麽時候後悔了,不能賴我頭上。”

顧子言後背抵著床頭,讓謝異書坐在了自己懷裏:“絕不後悔。”

謝異書這回倒是真覺得有點冷了,他往顧子言懷裏縮了縮,心頭有點發緊:“你帶了?”

“帶了,不同口味的,殿下不是喜歡荔枝?要不要用荔枝味?”

謝異書臉色漲紅:“這種東西,還有不同口味?有區別嗎?”

顧子言當著他的面揭開了盒蓋,一邊替謝異書塗抹一邊引導謝異書去看那盒身:“那自然有,這款是可食用。”

謝異書:???

半個時辰後,謝異書面紅耳赤地趴在床上,眼淚含混地流進床被裏時,他才意識到,顧子言說的金剛鉆和可食用,都意味著什麽。

他真是,死也沒想到,還能這樣。

“顧子言,你都是從哪裏學的這些……把戲啊。”他這次,不但不覺得痛,反而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但他嘴上死也不承認。

顧子言偏要逼他承認:“舒服嗎,殿下。”

謝異書看不清楚情況,只能探手去擰顧子言的小臂:“你……別,松開一點,嗚”

顧子言下頜緊繃,緩緩俯身,把脖子露到了謝異書面前:“殿下,咬這裏。”

謝異書汗涔涔地盯了他一眼,牙齒都使不上力,軟軟的咬了上去:“有什麽用?”

顧子言替他擦了額發間的濕汗,道:“這樣更容易受孕。”

謝異書差點被他哽死:“你都……弄進來好幾次了,到底是誰在受孕啊。”

顧子言一笑:“殿下不懂。”

謝異書:……

心上人是腦殘,好累。

知州府內人數眾多,這屋子隔壁就是陳煥他們的房間,就隔著床內一面墻,謝異書被弄得狠了也不敢出聲。

但即使是這樣,第二日開完會時,他還是被鄒扶晚好、意、提、醒了。

小鄒太醫臉都要紅透了,只敢盯自己的腳尖:“殿,殿下……顧,顧公子病體未愈,您,您不可縱……”

謝異書:“本王?縱欲?”

鄒扶晚松了口氣,見謝異書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也總算不用說出那一個字,於是紅著臉堅定道:“不,不可以。”

顧子言本來還靠在謝異書肩頭,神清氣爽地撥弄手中的一副袖珍棋盤,此時一聽鄒扶晚的話,心頭一緊:“鄒太醫,若是最近城內沒有傷民的話,就拜托您去管管昨日帶回來的那個病秧子,我身體沒什麽大礙,有勞掛懷。”

鄒扶晚見他發話,又見謝異書臉色不虞,於是低下頭準備退下。

斟酌了片刻,還是抖著手從袖子裏掏出什麽東西,扔燙手山芋似的扔到了桌面上:“殿下若是真的有需求……可以用這個!”

一溜煙跑了。

鄒扶晚身為哥兒,當年破格被提入太醫院為官,除卻他自身的實力外,顧子言在其中也助力不少,他是個知恩圖報之人,顧子言對他的幫助又遠不止知恩圖報幾個字那麽簡單,因此他對顧子言,總是有求必應。

包括之前謀反,顧子言給阿巴衣的毒藥,都是從他那兒弄來的,他甚至沒問顧子言拿去做什麽。

鄒扶晚至今也不知道顧子言是真的造反還是如何,但下意識便相信這個人不是壞人,若是壞人,那定然也有苦衷。

他丟下的東西咕嚕嚕滾到了謝異書懷裏,謝異書臉上風雨欲來,顧子言反手便斂了那中部被掏空的玩意兒:“鄒扶晚真是膽大包天,殿下千萬別把他說的話放心上,我一點都不覺得過分,還可以更過分,真的。”

謝異書看了眼顧子言,撐肘長嘆一聲:“我沒生氣,只是在想陽城的事兒。”

一大清早,江元嘉就穿著鎧甲來請求派兵,有人主戰,有人主和,謝異書被一群將領七嘴八舌吵了半日,頭都要裂開,最後還是沒派兵,吙達如今近三十萬兵力,著實不可小覷,如果真的要同大安拼上一場,兩邊都落不得好。

最好的辦法是議和,讓吙達退出烏西邊境。

但吙達都已經打到這兒來了,又怎麽可能願意空手而歸。

這場戰事從一開始,就是大安不占理,雖然罪魁禍首霍明月已死,但這死,是人家吙達人自己殺的,不是大安出面殺的,現在難道要去和吙達王說:霍明月欺負你們時我們一無所知,你們和霍明月打架時我們也一無所知,不知者不罪,所以各退一步……啊不對,是你們退一萬步,我們半步也不退,你們把烏西還給我們,再繼續給我們上供,我們和平相處吧!

這不是鬧嗎?

別說吙達王,就是那些被霍明月苛待過的將士,都能一人一口唾沫把議和使者給淹了:呸!什麽垃圾!

但這和還是得議,議不議得成暫且不論,至少得探探對方的口風。

謝異書打定主意,偏過頭,推了顧子言的肩膀一下:“你去一趟藥房,盯著沈奕煎藥,免得他弄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讓秦兄給他試藥。”

顧子言不動,被推開又粘回去:“我已經讓洛達在那兒守著了,出不了問題。”

謝異書道:“洛達不靠譜,還是——”

“林風也在那兒,林風靠譜。”

從見面起,顧子言就一直黏著他,今早開晨會時也是這樣,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骨頭,見到謝異書 的肩膀就會把頭偏過來。

真真是小別勝新歡,謝異書雖也覺得如此甚好,但他現在要考慮議和使者的事兒,所以必須把顧子言支開。

他不可能讓顧子言去。

“那你就出去給災民布施,你別忘了帶你來烏西是為了什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算怎麽回事兒?到時候想給你編排功績都沒得編排。”謝異書起身把他往門外推,顧子言幽怨地被他推出門,唉聲嘆氣了一道,修長白皙的手指攥著謝異書的袖子,有幾分依依不舍:“那我走了?”

謝異書皺眉:“走走走,你再這樣纏著我我要煩你了。”

顧子言失落垂眸,眸中似有水光浮動:“分別了十餘日,這才見了一日不到,殿下就煩了。”

……

謝異書若無其事地環顧了一下四周,把顧子言又拽了回來,“砰通”一聲合上門,踮腳輕輕吻了一下面前的人:“行了吧?”

顧子言的失落本就是假的,這下討到了好,眼裏漫了點笑:“不行,還差點。”

“麻煩死了。”謝異書攀住他的肩膀,折騰了好半晌,顧子言才心滿意足地走了,臨走前,還讓謝異書親了一口他的那塊玉佩。

那塊本屬於謝異書的玉佩,就這麽肆意張揚地掛在顧子言腰上,倒真像是謝異書養的俊俏情郎。

俊俏顧生走到院門邊,又轉過身:“真的走了,不送一下?”

謝異書沖他做了個鬼臉,轉身把門關上,走回桌邊,臉卻燙得不像話,心跳也久久不能平覆。

戰事平定,就同顧子言提親。

這腦殘便宜不占白不占,他反正等不了了,他喜歡得要命。

窗外,風和景明,謝異書喝了幾口涼茶降火,等心念平覆下來,這才翻出卷宗,準備先擬定一下議和的合適人選。

橘黃色的陽光慢慢融掉窗臺上的雪,晃到他睫毛上時,已是黃昏。

謝異書去抽新的卷宗時,不小心打翻了茶水,他一把抓住,本是為了救那茶杯,不料用力過猛,竟是直接將茶杯捏碎了。

他驀然擡眸,這才反應過來,屋內外都靜悄悄的。

一整個下午,居然沒有將領來向他請示和匯報工作。

謝異書將茶杯碎片拂到一旁,起身出門,在門口揉了一把酸麻的腿,院外突然沖進來兩個人,是江元嘉和陳煥。

陳煥剛見到謝異書就聳了聳肩:“殿下,末將實在是攔不住他,你自己和他說吧。”

江元嘉身上依然是大清早穿的那一身鎧甲,眉心三道豎紋鋒利如刀劍,他還沒開口,謝異書便道:“來得正好,本王正要叫你們來商量一下議和的事兒。”

江元嘉怒氣沖沖地往門檻上一坐:“議和議和!吙達那個莫阿勒將軍日日在塞陽河畔挑釁,還吆喝那一群屁大小子沖著內城撒尿!你們還當真覺得這能議和?!!!我反正受不了這口氣,我今夜就要去把那群小子的叼剁個幹凈!”

謝異書先是一楞:“莫阿勒?”

江元嘉道:“除了他還能是誰?烏西整整八座城池,都是他奪下來的,現在這小子氣焰囂張得很,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狂得無法無天!還說即使緋焰來了,也不是如今的他的對手!我呸!”

……謝異書滿頭大汗。

他和莫阿勒的恩怨情仇,居然已經流傳這麽廣了嗎?

當初謝異書在闊丹做主將時,莫阿勒不過十五六歲,在整個草原上無有敗績,吙達尚武,崇尚單打獨鬥,莫阿勒是他們的驕傲,若是有人能單挑過他們的莫阿勒將軍,他們便能將一座城池拱手相讓。

這個風俗流傳了多年,卻被彼時二十出頭的謝異書一槍挑破。

莫阿勒和他連戰三十場,連敗三十場,吙達可沒有三十座城池拿來輸,於是從此改了這個風俗,還把他們的莫阿勒將軍送到了謝異書帳上,任由緋焰將軍處置。

十六歲的少年,謝異書拿他塞牙縫都嫌太瘦,但不玩白不玩,謝異書便讓他給自己行了三跪九叩的拜師禮,倒也實實在在地教了他一點功夫,最後把他丟去闊丹軍營,讓他幫自己帶了幾個月的兵。

謝異書只在闊丹待了一年,後來走的時候,給莫阿勒下了點蒙汗藥,把他送回了吙達。

當初送他回去,也是覺得吙達和闊丹不會再爭戰,但沒想到的是,吙達和闊丹確實不打了,現在和大安打了……

謝異書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砸得太準,他捏住了自己手裏的議和人選,心道天意弄人。

他本來還想自己去議和的來著!但對面的將軍……怎麽會是莫阿勒啊!莫阿勒要是看見他,估計得氣得把陳年老賬全部算一遍!

謝異書道:“……和莫阿勒議和,那確實是死路一條。要不元嘉將軍,你去問問莫阿勒,現在吙達還有沒有那種以一座城為賭註的單挑?如果有的話,本王倒是可以去和他單挑。”

江元嘉氣得一個倒仰,緊緊盯著謝異書:“殿下!你不是都已經派人去議和了嗎?現在還說這個有什麽用!”

謝異書:“我???什麽時候?”

陳煥總算插上嘴:“您莫不是失憶了,昨日不就已經定好讓顧子言去的嗎?您還說正好讓他戴罪立功來著。”

昨日還在趕路的謝異書:???

他稍微一咂摸便反應過來是顧子言在搞鬼,這殺千刀的蠢貨,謝異書氣不打一處來:“顧子言呢,還在布施?把他給我抓回來!”

誰讓他自作主張了?

陳煥臉色一變:“殿下,顧子言今日未時便帶著議和隊伍出發了啊,他那裏還有您的玉佩作信物,難道不是您把玉佩給他的?”

謝異書:……

完美,顧子言真是把他的身份利用得淋漓盡致。

他深呼吸了口氣:“沒事,是我忙忘了,確實是我讓他去的。從各方面來說,顧子言都是去議和的最佳人選,有武將跟去就行。”

這下輪到江元嘉變臉了,他硬邦邦道:“沒有。”

謝異書:“沒有?”

江元嘉給謝異書跪下,大有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的架勢:“顧子言是來戴罪立功的,死了便死了,沒有必要讓將軍們為他涉險。他若是真有本事議和,那自然功勞全部歸他,若是他敗了,那就是他的命。殿下喜歡他是殿下的事,末將不買這個賬,當然,殿下也可以說末將是大逆不道,砍了末將的頭,也絕無怨言。”

突然,陳煥懷裏多了個硬邦邦的東西。

陳煥怔然:“兵……符?”

謝異書轉身回到屋內,脫下了身上披的厚重外衣,又彎腰,從黑靴邊緣抽出了一把銀白色的匕首,那匕首沒有刀鞘,就那麽明晃晃地被他別在腰間。

陳煥微滯:“殿下這是……”

謝異書扣住了那匕首的刀柄:“總兵的位置怕是需要你暫代幾日,我——”

陳煥意識到他要幹什麽,攔住了他:“殿下不可,孤軍深入過於危險,即便武功再高強,面對吙達那緊鑼密鼓的軍力,也是插翅難飛,絕對不可以。顧子言身邊雖然沒有武將,但他臨行前說了,有其餘武功高強的人暗中傍身,讓殿下不用掛心。”

謝異書無動於衷。

陳煥又勸道:“殿下獨自前往的話,比他們還要危險百倍千倍。而且您想想,您要是出了什麽事情,顧子言還能活嗎?”

陳煥說得不無道理,若是以前,謝異書就真被勸住了。

但或許是被顧子言這樣玩弄過好幾次了,謝異書一眼就看透了顧子言打的什麽算盤,他道:“你難道覺得,顧子言想不到這一點?他把每一步都算好了,包括我要去救他,你們會用各種理由把我勸住,然後我就會為了顧全大局不再沖動行事,就在這裏等他回來。”

陳煥道:“既然如此,那殿下何不靜觀其變呢?殿下昨日不也說了,先議和,試探吙達口風,若是不成,便讓顧子言以叛徒的身份假意投敵,裏應外合。顧子言很狡猾,也有自保的能力,我相信他不會將自己置於絕境。”

謝異書後槽牙咬得作響:“他確實有這個本事。但我若是真的順從了他的心意,豈不是太給他臉了?”

……

雖然對陳煥說的是臉面,但謝異書在乎的,根本不是臉面。

他隱隱能夠猜到,在顧子言的認知裏,謝異書依然是不怎麽在意他的。

這種認知已經根深蒂固,不管謝異書同他說多少次他很重要,都難以真的鑿穿顧子言心頭的那層堅冰。

他即使同謝異書撒嬌鬧脾氣,也總是藏著份怕被丟下的忐忑,所以他總是點到即止,永遠也不會鬧得太過。

他覺得自己不被在乎,不被喜歡,隨時都可以被取代,被拋棄,所以他對自己異常差勁,無數次地將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仿佛他死了,也沒有人會為他難過。

謝異書只覺得無力和挫敗,他想,要讓顧子言明白這份心意,或許還是得從自己身上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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