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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壞掉的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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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壞掉的第三天

謝異書抱著那一摞公文,一步三晃地進了政事堂。

堂內站著一隊官吏,正挨個給顧子言匯報工作,謝異書綴在人群最後,目光朝案牘後瞟。

一摞摞厚重的案牘把顧子言遮得嚴嚴實實,謝異書不禁在心底倒吸了口氣,這大安朝的丞相,真不是好當的。

顧子言頭上還纏著繃帶,雪白的布料沁出一點斑駁血漬,殿內不時傳來壓抑不住的悶咳。

謝異書聽不真切,但每個官吏都帶著洋洋灑灑一堆要緊事要匯報,他在隊伍最末尾百無聊賴地等,一會兒聽戶部的說哪裏缺錢要撥款,一會又聽兵部的說哪裏騷動要征兵,再過一會又聽工部的說哪裏水患要修築堤壩,還有禮部前些時日的宮宴,明年的春闈也要先預熱一下,以及各地方布政使司遞上來的工作報告,甚至連給皇上問安的奏本都送了過來。

謝異書單是聽著,頭都大了。

顧子言先是讓一群人挨個匯報了一通,然後刪繁就簡,快狠準地從每個官員匯報的繁多事務中挑出最急最重的事最先處理,他神情沈肅,少言寡語,渾身的病氣也蓋不住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嚴。

一群官吏站在他面前,大氣也不敢出,在這燃著地龍的殿內,汗水浸濕了後心。

謝異書等了快半個時辰,站得腰酸背痛,走神走了個徹底。

絲毫沒註意到官員陸陸續續散盡,殿內只剩下了他和顧子言。

顧相處理政務時不喜旁邊有人,就連一個端茶遞水的小廝都見不著,因此,此時,殿內抱著一摞公務的紅衣青年就顯得分外突兀。

謝異書還在想中午去哪吃飯,一道冒著寒氣的嗓音打斷了他:“念。”

回神,謝異書猛地打了個哆嗦,頗有一種在書院打瞌睡被先生抓包的錯覺,他正了正身,把那一摞公務放到了一旁:“本……”

本想給顧子言來個下馬威,誰料顧子言正靠在寬大的交椅上閉目養神,根本沒看他。

眼下青黑,額角的血跡像是比謝異書剛來時擴散了一圈。

不知怎的,見人累成這樣,謝異書就沒了頂撞他的心思,而是規規矩矩地拿起一封奏本,刻意壓低了嗓音,正準備給顧子言匯報,打眼一掃那折子上的內容。

謝異書沈默了。

這條折子的內容,實在是有點荒謬。

竟然是都察院的人彈劾顧子言籠絡皇親的,但現在皇上無子嗣無父母,全天下唯一的皇親,就是謝異書。

謝異書似是完全沒想過,自己剛回京不久,不過是昨日來過一趟丞相府,便能被拿來如此做文章。

那奏章,話裏話外都在說顧子言和逸王走得太近,關系匪淺。說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把謝異書和顧子言年少時相識的事情都給扒拉出來了。

大殿內一片安靜,顧子言似是察覺到異樣,睜眼,謝異書心頭莫名微緊,突然轉過身,想換一封折子匯報。

動作倉促,奏章的邊緣磕到桌角,摔到了地上。

他彎腰想去撿,卻被一只手先一步撿了起來。

蒼白的手腕血管明晰,泛著淡淡的青,一邊捏著奏本,一邊把謝異書扶了起來:“殿下是什麽時候來的?”

謝異書沒回答他的話,略微擡頭看著顧子言,心裏小小地遺憾了一下。

果然,顧子言昨日應該是腦子摔出了問題才會同他撒嬌,今日看起來又恢覆正常了。

哎……可惜,本來還想再逗一下的。

玩是沒得玩了,謝異書把那奏章拍到桌案上:“你看看這個吧,要怎麽解決?”

顧子言眼神飛快地掃了一眼,微微一笑:“朝中的這些事情常有,殿下不用管。”

說罷,當著謝異書的面,嗤啦一聲,他把那本該呈遞給謝之重的奏章撕成碎片,扔進了一旁的炭火盆內。

謝異書怔住:“……你是要欺君不報?”

顧子言眸光溫和地看向他:“殿下既然知曉你我清白,那欺君的自然是這上奏之人。”

他說著,從桌屜內取出一頁宣紙,蘸墨,書寫。

謝異書雖然常年不在朝中混跡,但還是被顧子言的舉止嚇了一跳:“篡改奏章?”

你小子還真他娘的是個奸佞?

顧子言盯著紙頁的眸光深沈,擡頭回答謝異書時卻顯得異常溫和:“不是篡改,是覆拓。僉都禦史的字跡有礙觀瞻,臣替他重新抄錄一份。”

謝異書沈默片刻:

“你現在做的事情,可比籠絡皇親的罪責大多了。”

顧子言的袍袖突然拂過他手背,筆墨點點濺在了案邊,他俯身靠近謝異書,像是在真心發問:“殿下會向皇上舉報臣嗎?”

謝異書偏過頭,和他猛然對上眼又錯開:“我對這些不感興趣。”

顧子言一笑:“所以殿下的意思,是要包庇臣?”

他咬字極輕,包庇二字微揚,莫名有幾分暧昧。

謝異書在桌案上蹭了蹭手心的汗:“你又不是我的人,我有什麽好包庇的?這天下是皇兄的,他想怎麽管怎麽管,至於你,雖然你現在做的這件事情確實罪該萬死,但是,僉都禦史呈報的本就是子虛烏有的東西。本王,就放你一馬。”

謝異書不想插手幹預朝廷的這些事,他天生就就不是這塊料,也知道朝堂之事,沾上一點就再難摘幹凈。

在謝異書眼裏,顧子言只是不把皇權放在眼裏,還沒有做出禍國殃民的事情。

那就不算罪不可恕。

逸王殿下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種行為已經是徇私枉法。

顧子言低眉,白皙的指尖沾染了些墨漬:“那若是此次彈劾與殿下無關,殿下並不知曉真相,還會相信臣嗎?”

謝異書從他的目光裏看見一些灼然,低頭,嘟囔道:“憑什麽相信你?”

顧子言像被這句孩子氣的話逗樂了,他眉眼微彎:“憑殿下對臣知根知底,憑臣對殿下絕無二心。”

顧子言整個人都是冷的,明明周遭都縈繞著寒氣,謝異書卻被他沙啞的話燙出了個豁口,他往一邊退了一步:“你現在這樣,本王可以試圖懷疑你籠絡皇親了。”

“若是殿下彈劾臣,臣甘願赴死。”

謝異書腦子裏嗡了一聲,顧子言……到底在說些什麽啊!

他不想再和顧子言聊下去,總覺得顧子言的情況太不對勁,扭身想走:“你繼續處理你的事情吧,本王就是來探探病,先回去了。”

“殿下明日還來嗎?”

像是漫不經心的一個問題,謝異書也漫不經心地回答:“顧相既能處理公務,那病應當是快痊愈了,本王明日便不來妨礙了。”

什麽樂子也沒尋到,他才不來,除非顧子言天天都像昨日一樣腦殘。

話音剛落,便聽得嘩啦一聲響,謝異書回身去看,桌上的公文散了一地,顧子言彎腰撐著桌案,額角的繃帶迅速被血跡暈染。

他像是難受的緊,臉色煞白,血跡落在案臺上,沾汙了雪白的宣紙。

謝異書站在門邊,隔著幾米遠的距離看他,稍一停滯,不久,他還是沒留下來,而是繼續朝屋外走:“本王去替你宣太醫。”

顧子言視線迷亂,一條血線順著眉骨劃過他眼睫,他擡頭,在一片血霧中看向謝異書的背影,突然苦笑了聲。

果真是燒糊塗了。

這種手段也用得出來,殿下根本不會在意。

額角的血跡越發洶湧,顧子言只覺得一陣頭暈腦脹,閉眼仰靠在椅背上,蓋住了眼底可怕的猩紅血絲。

桌下,他手裏握著的鎮尺,銳利一角的血跡已然幹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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