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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第一百一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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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登基第一百零三天◎

人聲鼎沸的街道上, 規規矩矩站著來應聘的繡工,他們排著隊,很少發出聲音, 根據指示一步步向前。

而那些喧囂, 多從側面簡易茶攤或者附近的酒樓傳來。

“早先就聽說過, 金陵那邊招織工景象一絕, 如今燕都也有了。”

“見到那邊的詩詞還不以為意, 原來真的有這樣的規模。”

“如今燕都也與金陵一般,看那些人還如何嘚瑟。”

……

這樣浩大的招工是盛朝內部的獨一份,所有人都這樣認為。

他們或許缺少很超前的見識,可隱約能感覺到一點, 一種截然不同的東西會在盛朝的土地上生長,並帶來超前的活力。

明慕認真地觀察著,附近人中, 唯有他們這一邊最為安靜。

不過,他們到是沒有跟完全程, 在中途就低調地離開了。

明慕走了之後, 人群中亦有部分便裝的儀鸞衛跟著離開。

除了他們, 還有身著官府制服的兵役們負責維護秩序, 防止出現踩踏或者其他意外情況。

“小囝不感興趣嗎?”

任君瀾腰間配著明慕贈送給他的玉飾,步伐輕快。

在袖子的遮掩下,兩人手牽著手, 一起走在燕都的街道上。

“不是,我只是想到了一個問題。”

明慕搖了搖頭,眼眸卻沒有焦點。

分明有自己的倒影, 卻好像看到了久遠的未來。

很快, 對方回過神, 眸子逐漸煥發出與眾不同的神采:“去查一下,這戶商家與官府的關系如何。”

很快有人領命退下。

“小囝?”任君瀾微微側頭。

這裏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附近人聲鼎沸,明慕左右看看,還是先拽著戀人去了馬車上,道:“我覺得,這是一次很好的嘗試。”

盛朝內部的自給自足完全足夠,將商品遠銷海外,能促進國內的經濟活力。

這無疑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但是前世的經驗已經明確說明,明清之時的資本主義萌芽之所以是萌芽,是因為本地不允許這種社會形態發展——直至後日,還有人為此爭執不休:明清時期能算是萌芽嗎?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偽概念?

封建時代,皇權至上,是不允許任何挑戰皇權的存在,但資本發展到一定程度,是可以左右國家的政令的,兩者天然具有對抗性。

明慕對此了解透徹。

所幸,他前世身處一個更為先進的文明國度。

簡單的描述之後,任君瀾算是理解了他的意思:“小囝見過嗎?”

這話說得不清不楚,但明慕卻理解了對方的意思——他見過被“商人們”操控的國家嗎?

“當然,所以才會有擔心。”

盡管這麽說了,但明慕實際上沒有過於擔心。

想要跟上世界的節奏,出現改變是必不可少的,他所說的只是一個可能性,而不是必然。

在一個已經被更改過的盛朝,上下都一心的情況下,想要滲入同化難度很高。

以及,需要漫長的時間。

明慕相信,如今的盛朝會更快地走上前世的道路,拜托那些不堪的記憶。

“小囝真是……樂觀。”

許久之後,任君瀾才說出這句話。

“有嗎?我有時候覺得很杞人憂天……”明慕有些詫異這樣的評價。

“是啊,很多人在遇到這種問題的時候,只會幹凈利落地斬草除根,不會允許任何一點偏差發生。”任君瀾勾著明慕側臉的發絲,認真道,“哪怕這只是一種可能。”

“可是,如果問都不問,直接鏟除這些新生的產業,已經工作的人要怎麽辦呢?”明慕瞪大眼睛,剔透的眸子中閃過一絲茫然。

任君瀾笑了笑。

這怎麽會是問題呢?

自然是回家種地啊。

那些人的生死,與高層怎麽會有關系呢?

他沒有將這點直白地說出來,不願意叫小囝看見這些殘酷,換了一個話題:“今日難得出來,小囝還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明慕仔細思考了一下。

馬車不大,外表很普通,能夠和普通的馬車融合在一起,不引人註意,內部卻別有一番天地。

各式軟墊、靠枕,隨意擺放,務必讓其中的人坐得舒適。

他不自覺地往後靠,軟下身體:“好像沒有了。”

任君瀾倒是還能維持先前的坐姿,規規矩矩的:“現在回去?”

“嗯……”

但是難得出來一次,回去這麽早,又很可惜。

“有什麽別的——”

任君瀾忽然捂住了他的嘴。

周圍人聲鼎沸,穿插著幼兒尖銳的笑聲,隱隱約約聽到了歌謠聲。

“微生祖龍代,卻思堯舜道;何人仕帝庭,拔殺指佞草……”①

聲音很輕,但可以隱隱約約聽出來。

幾個孩子或許不知道歌謠是什麽意思,齊齊唱著,很快靠近,又很快遠離。

明慕努力想了一會,這首歌謠算得上有名,主要是講現在的皇帝無德,奸臣當道,就算壽命悠長也巴不得想死。

這什麽鬼歌謠?

燕都應該是管理最好的區域了啊。

他想說話,任君瀾卻如鐵鉗,不可動搖,只輕輕開口:“繼續聽。”

那歌謠聲戛然而止。

“小癟犢子,什麽人教你的都亂唱!”

婦人的聲音隨之響起,緊接著是孩童的鬼哭狼嚎,聲音含糊,隱隱約約地說是別人教的。

很快,那點聲音也沒有了。

事情到此結束。

任君瀾松開手,扶起明慕,低聲到:“這其中必定有問題。”

何來這麽巧的事?

宮內流傳的是皇帝傳位的歌謠,民間則是出現了這種,看起來,似乎已經流傳開了。

兩首不同的歌謠,目標卻只有一人,圖窮匕見,直指帝王。

是想表達什麽含義?

明慕有些遲鈍,他對民間的輿論並不關註,更何況是街頭歌謠了。

也只有任君瀾,會在聽到後的第一時間認出來,並且加以防備。

“……回頭讓儀鸞衛查一下。”明慕開口道。

“要盡快。”任君瀾叮囑。

他眉心微蹙,生怕明慕不放在心上,只隨意處理。

小囝一直是這樣的性子,在不涉及一些實際利益的事上,往往采取一種無所謂的態度。

很願意相信別人的良心,總以為,只要自己做得足夠,問心無愧,別人也能看到他的努力——很天真很幼稚的想法,卻順利至今。

所有人都全心全意地幫他。

“眼下這件事不同,小囝。”任君瀾嘆氣道,“若是處理不好,說不定會惹出亂子。”

帝王、儲君、奸臣,永遠是津津樂道的話題。

前些年分明沒出現過,今次卻意外冒出了頭,盡顯刻意。

“謠言傳播很快,當一千個、一萬個人說你是壞人,曲解你的意思,先前建下的信任體系會崩塌。”

小囝一直希望建立政府公信力,的確完成得不錯,但這種公信力是和他的個人信譽畫上等號的,若是個人出現問題,也一定會影響到朝廷。

到時候,又會陷入之前的惡循環——朝廷的政令無法下達,無法執行,百姓抗拒、稅收困難……

任君瀾一下子想到了許多種可怕的可能性,如今面色越發嚴肅:“小囝,你——”

明慕急忙點頭:“我現在就去!”

他有點被瀾哥描繪的未來嚇到了。

後面也不打算繼續逛了,除了這種事,不僅要告訴儀鸞衛,文臣武將那邊都要說個清楚。

唯一的好消息算是,字典的第一冊成功發行。

現在雖然沒有拼音,但有直音、反切等,還能兼顧地方的方言——不過暫時沒有納入字典體系。

為了好辨別,字典的名字為《嘉元字典》,並標註了哪一年印刷的,往後若有更正,可以切換新版本,標上新數字或者年號。

不過先前沒有做過宣傳,只不聲不響地上架了書局。皇家書局裏面的品類不算豐富,每天來的人不算多,因此,出現新書之後,很快引起了別人的註意。

在短短一天內,上架的千本字典一掃而空。

明慕收到消息,還有些詫異:“這麽快?”

這可出乎了他的意料。

字典的主要售賣場所不是書局,而是各處的私學,大頭是送去私學售賣的,比一本正常的書價要便宜不少。

至於書局……明慕都做好了幾天下來無人問津的準備。

這些書和其他冊子相比,實在過於簡陋,應該不符合現在讀書人的需求才是……

一時間,《字典》倒是蓋過了其他事的風頭,幾乎所有人都在歌頌這本書的問世——

價格便宜,意味著普通百姓能買得起;內容詳細,足以讓人拓展思維。

很多寒門學子往往讀不了很多書,書價居高不下,大多是幾人湊齊一本。若是有人指導,能買到符合心意、給予學業上幫助的新書;若沒人指點,買到沽名釣譽的書也不奇怪。

能上字典的大多是言之有物的書籍,哪怕內容有些偏門,但能確保書籍的有效性。

而對於啟蒙的孩子來說,這本書也極為有用。不認識的字可以從上面辨認,也可以跟著筆畫順序學字等等。

可謂是利國利民的大事!

一時間,燕都內外各種歌頌之聲興起,先前的流言壓制於無。

陡然變化的處境對某些人來說是好事,對某些人來說則是壞事。

城外的村落中,有人抱著家裏的臟衣服去河邊洗。

她面色蒼白,像是久久不見天日。

“紅丫,這麽多天沒見你呢。”相熟的婦人喊了她一聲,讓出了一個位置。

“前些日子去看望家裏的親戚了。”紅丫勉強笑了一下。

婦人哦了一聲,心中有些疑惑——她分明記得,紅丫家裏沒別人了才是,哪來的親戚?

只是這丫頭幾年前才過來住,和本地人有些格格不入,沒好多打聽。

紅丫很快洗完衣服回去,將衣服晾在院子裏,然後關上門,低聲喊了一句:“叔叔。”

“現在燕都內的情況很覆雜……”

她說出了這句話,後面的確戛然而止。

幼時只見過幾次的叔叔突然前來,還說,她父母被朝廷抓走了。

說實在的,她對父母和這些親戚沒什麽很深刻的印象,早在她幾歲的時候,父母就將她寄養給鄰居,自己毅然決然地去金聖教中,將身心都獻給金聖母。

以往她不明白這個教派意味著什麽,可前幾年,朝廷的動向讓人清楚,這不是一個好地方。

父母出了事被抓住,叔叔倒是逃過一劫,現在還來找她,不知道在搗鼓什麽……

紅丫有些害怕。

但幼年長成、後面讀書的錢,都是父母和叔叔送來的,也不好出事之後將人拒之門外。

她只能低聲道:“明天,我要去織坊住了。”

先前的織工選拔,她被選上了,因為讀過書、懂得不少東西,還當了一個小管理,能帶著東西去織坊居住。

“也是,紅丫長大了,能養活自己了。”

藏在陰影中的“叔叔”正是金聖教的副教主。

他頭發花白,面容蒼老,在教中呆久了,幾乎要被裏面的狂熱氛圍同化,忘了正常人要怎麽生活。

“叔叔、你一個人,沒關系嗎?”紅丫開口,有些怯生生地問。

副教主搖了搖頭,目光倒是寬容的:“你快些離開吧。”

想必要不了多久,朝廷的鷹犬就會找到這裏,找上他。

後面怎麽樣都無所謂了,不論是死了還是別的,他似乎,只有這麽一個後輩。

現在想想,加入金聖教或許是他做得最愚蠢的事。

紅丫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對方,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最後只能哦了一聲。

她不清楚叔叔在做什麽,只知道前些日子,對方總是早早出門,深夜才回來。

等到第二日,她收拾了東西出門後,隱藏在外的儀鸞衛才沖進來,將副教主繩之以法。

領頭的儀鸞衛千戶皮笑肉不笑:“沒想到你還會對親人心軟,還以為,像你這種狼心狗肺的——”

他按下怒火,閉上了嘴,防止氣上心頭,將這人打死在這裏。

副教主沒有說話,順從地跟著這群人出去。

天蒙蒙亮,街上的人不多,也沒人看到儀鸞衛從一個獨居小姑娘家中抓了人。

從這點來看,現在的官府辦案倒是有人情味了不少。副教主暗自回想著,他可是記得,當年自己被抓走的時候,可沒有這麽溫柔——

哪怕只是上官推給他的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算了,沒什麽好比較的。

這次關押的地方更是不同凡響,直接去了錦衣衛的詔獄。

為了避免受刑,副教主倒是吐露得很痛快,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說出來,還給這些人指了路,將最後的金聖教殘留全都吐了出來。

說出來之後,倒是覺得痛快。

前半輩子被恨盛朝,後半輩子困在金聖教裏,不知道讓多少“教眾”家破人亡,現在,也該輪到他付出代價了。

“先前宮內乃至燕都的歌謠,是你做得?”

副教主痛快地點頭。

他正是用這個,才說服了教主,讓對方允許他離開那個山溝。

那個蠢貨對局勢一無所知,還以為真的能和他說的那樣,憑幾句謠言,就能讓盛朝內亂,好讓金聖教趁機崛起。

分明就是想要教眾的錢財,說得倒是大義凜然。

副教主心中冷笑。

還指望他力挽狂瀾,好叫這些人繼續享受榮華富貴,簡直做夢。

所以,哪怕再怎麽不願意和盛朝接觸,他還是主動暴露了自己,準備借力打力。

至於他自己,已經活夠了。

說完後,副教主做好了受刑的準備。他以前在官府工作過,了解這些人的作風,不論嫌疑人說了多少,就算認罪了,也要吃一頓刑罰。詔獄更是如此。

出乎意料的,這次倒沒有。

“你說的情況我們會核實。”

留下這句話後,對方就將她關在這裏,不見了蹤影。

副教主有些迷茫。

他就這麽在詔獄白吃白喝起來。

詔獄沒有等,每天供應一點飯食,因為他還有用,所以待遇還不錯。不知道等了多久,教主一行人被抓了進來,鬧哄哄地,全都關在了隔壁牢房。

“是你!”

教主見到副教主後,目眥欲裂,要不是中間有東西擋著,估計要直接沖過來,將副教主打一頓:“你背叛了金聖母!”

“究竟是誰先背叛了,你好好想清楚。”副教主有些無言以對,現在更是翻了個白眼,“金聖教的教義說,不能賭博、不能沈溺欲望,你有哪一點做到了?”

教主只發洩自己的怒火:“你背叛了金聖母,還背叛了教裏的兄弟姐妹!”

這句話更扯淡了。

誰家的兄弟姐妹等級分明的?

所有的錢幾乎都被教主收在手裏,只顧著自己享受,消耗在賭場裏面,這時候怎麽想不到“兄弟姐妹”了?

獄卒聽到動靜,很快過來,制止了激動的教主,防止誤傷到證人。

“你們這些盛朝的走——”

在辱罵的話語出來之前,獄卒幹脆利落地將人敲暈了。

副教主對自己出去已經完全不抱希望,只想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死:“我還要被關到什麽時候?”

“你們的罪責正在審判之中,如果沒有意外,應該是要去礦場的。”

因為對方很安靜,獄卒倒是有興趣多回了幾句話:“到時候,再看你的表現。”

腳步一聲聲地遠離,最後重新關上了詔獄的大門。

沒了流言的源頭,再加上別的消息改過了先前的歌謠,這件事算是有驚無險地結束。

明慕看了詳細的宗卷後,讓人送去給皇後殿下。

這幾日他都不大放心,如今看了宗卷,應該能好些。

只是一群人的將死掙紮而已。

而織坊與官府的關系倒也隨之而出,老板相對來說沒什麽背景,家中倒是有幾個極為廣袤的棉花園子。

一開始規模不大,官府在前些年和他們合作,後面自己又接了不少其他的訂單,才逐漸擴大了規模。

後來見到徽州的茶商管理,官府在其中有什麽“股份”,能夠負責銷路,他們只需要種茶炒茶就行了,倒是引來了這人的羨慕。

假若自家的織坊也能和官府合作就好了。

現在規模的確不錯,但那是在一筆外來大訂單的前提下,不得不擴大規模。

可後面若是沒有這樣的大訂單,或者將這筆訂單給了別的織坊,那他可就要關門大吉了。

所以,官府的人前來了解情況的時候,制坊的老板倒是表現出十二萬分的配合,恨不得立刻和官府合作。

不僅能庇護自己,還能庇護整個織坊,這誰不樂意?

後續的收編倒也很順利,最後,這人的織坊在朝廷的專門的一個部門下面掛上了號,算是結束。

明慕繼續翻看自己的備忘錄,不知不覺,很多事情都已經做完了,其他的基礎設施也做了開頭。

他抿了抿唇,眉目中流露出一點雀躍。

感覺退休進度要比想象的快一點。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朝野上下的配合……

說起來,為什麽內閣無條件支持他的行動?

明慕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個問題。

——

安南的小動作蠢蠢欲動。

安南國主猶豫良久,沒有選擇南詔,而是挑了另一個海上的小國下手。

告知詳細的內情,再引薦走私的小船。

後面如何,便不在他們的考慮之中了。

心腹倒是疑惑:“為何國主不選擇南詔?分明南詔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南詔也有實力去做這件事。

“不論是安南,還是南詔,在盛朝面前,都是輕易可以顛覆的存在。”安南國主倒是想明白了,此時還算氣定神閑,只緩緩開口道,“既如此,選擇誰又有什麽區別呢?”

正是因為沒有區別,盛朝一視同仁,才在地理因素上選擇了最可能的一處。

畢竟若是安南或者南詔這些與盛朝接壤的地方,那些盛朝的士兵可以理所當然地進入他們的國度,制止無效。

反而在海上,想要調取戰船還得耗費一些時間。

越琢磨,越覺得這個主意異想天開,但事到臨頭不得不做。

他不想繼續蜷縮在這片小小的土地上,想進入盛朝,占領那片廣袤的土地。

那麽自然,要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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