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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第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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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第一百零四章

◎登基第九十六天◎

歲月匆匆, 轉眼便是三年。

雪花順著風漸漸飄落到地面,燕都仿佛被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絨毯,走在上面留下的腳印, 也很快被新的雪花覆蓋。

馬車的車輪咕嚕嚕地轉動, 從城內來到了城外, 外面風雪甚重, 車廂裏面卻很暖和, 漸漸地,來到了一片陵園。

這裏算得上偏僻,來往的人卻很多。

他們有老有少,在前往陵園的路上, 自發地清理路上的積雪,將陵園前的水泥路清掃出來,好方便來人。

燕都有冬日祭拜的習俗, 所以除了掃帚,這些人手上也拿了黃紙等物, 在空地上點燃, 空氣中灼燒的氣味強烈。

馬車在外圍停下, 打開車廂門, 露出明慕素白的臉。

他臉色不大好,精神狀態卻不錯,身邊跟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 緊緊地跟在他身後。

女孩面上滿是不讚同:“舅舅,你身體才好。”

說起這個,她心中滿是怒意。

舅舅幼年吃過苦, 身體才養好一點, 後來因為情緒起伏太大, 生了一場大病,躺了半個多月。

從那之後,每到冬天,就會手腳冰冷,一直不得好轉。

若是在南方就好了。南方會暖和一些,冬天也不會那麽難熬。但是近些年的冬日,燕都都有事,不能南下過冬。

今年也是如此。

“這幾天感覺不錯,來祭拜一次沒問題的。”

明慕的語氣聽起來很輕松,但是下一秒,就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馬車內有人捧著一杯溫度正好的溫水,送到他唇邊。

明慕就著那只手多喝了幾口,壓下了喉間的癢意。

“現在就動身吧,早去早回。”任君瀾收回杯子,語速很快。

他不經意和明璇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轍的不讚同,但明慕在這件事上格外固執,根本說服不了。

過兩日便是元日,之後幾日都有事不能出門,所以挑在了這日。

等真走進了,才發現這不是某個人的陵園,其中有數個陵墓,漢白玉雕刻的墓碑整齊地排放在一起,上面簡單寫了姓名和生卒年。和現下的大部分墓葬不一樣,墓碑上沒有寫事跡,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些人的不凡。

其下沒有屍.體,這裏是衣冠冢。

明慕一個個走過去,將準備好的祭品擺放整齊,不假他人之手。

他年年來此,已經很熟悉了。

除了他,巨大的陵園中還有其他人,有長輩帶著孩子,也有去世人的親朋好友遠遠趕來祭拜。

明璇沈默地跟在舅舅身後。

她知道這裏躺著的都是什麽人,三年前那場事故的犧牲者、以及舅舅登基以來,為了盛朝鞠躬盡瘁的人。

就連蔔禎大人,前些日子過七十五壽辰的時候,都在私下裏和她說,若自己死了,也希望能在這裏留下衣冠冢。

進入太廟多有限制,文官較多,並且一定是生前有聲望的官員,其他人則沒有進入太廟的資格。可陛下設立的“烈士陵園”不一樣,這裏不拘泥身份、不拘泥官職,只要有貢獻,就有進入的機會。

除了太廟,這裏已經成了第二個官員們向往的聖地。

可明璇清楚,舅舅實際上是不願意的,不願意在這裏留下更多的漢白玉碑——即使別人以為這是天大的榮耀。

每次來這裏,舅舅回去之後都要難過很多天。

“舅舅,我們回去吧。”

終於走到了最後一處,明璇急急忙忙上前,卻沒有如小時候一般,直接撲到明慕懷中。

她長大了,不能如幼時一般和舅舅親近。

也正是因為如此,和皇後殿下走在一處的時候,對方的敵意明顯減弱了一些,在某些時候也能表現出一些寬宏大量。

好比此時。

盡管他想叫舅舅回去,但是表面的皇後姿態還是要做的,所以用眼神催促她開口。

明璇在心底暗自翻白眼。

“……好。”

明慕嘆了口氣,臉上的笑依舊是溫和的:“阿璇冷不冷?”

明璇搖搖頭:“我不冷的。”

明慕快速地摸了一下明璇的手,溫度正常,反而他的手要冷一點。

“舅舅怎麽這麽冷?”明璇擰起了眉,“下次我來就好了。”

這句話她每年都要說一次,但是每次舅舅只是笑笑,不說話。

這次一反常態地點了頭,道:“好,明年開始,便由你來吧。”

“舅舅?”

明璇這次真的詫異了。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明慕身後,心裏倒是默默回憶。八歲的時候,舅舅已經讓她觀政了,今年以來,更是讓她獨自上手過。

舅舅以前可沒這麽著急過……仿佛迫不及待放手。

這個念頭只在明璇心頭劃過,似乎有一點不對勁,但很快忽略了。

這世上的確有太上皇的說法,但那都是多大歲數了?她還是安心地當太子吧。

明璇是絕對不願意相信舅舅會提前離開的。

一行人來去極為低調,回到馬車上,很快就啟程,回了宮中。

馬車的鈴鐺發出叮鈴鈴的脆響。

明慕有些疲倦地靠在任君瀾的懷中,回去的路上,明璇是和他們分開的,上了兩輛馬車。

任君瀾沒有說話,只是握著明慕的手,輕輕地搓揉,試圖給他一點溫暖。

“小囝,我們明年去南方好不好?”

他近些年的話越來越少,難得開口,說的卻是這一件。

明璇長得太慢,感覺過了一輩子,她才長了那麽一點點。

“或許可以。”

明慕盤算了一下近日的事情。

三年以來,於內,主要負責追擊金聖教,以及鞏固過往的改革成果。之前他急於求成,以至於引發……慘案。

這幾年他謹慎了很多,只緩慢地鞏固先前的成果,效果倒是不錯。

於外,倒是很順利地和東瀛談下了條件。面對盛朝的巨船和火炮,以及訓練有素的士兵,對方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只能聽從任何條件,乖乖地開采銀礦,並將銀子裝在船上,送往盛朝。

由於之前沿海官員的前車之鑒,敢伸手的人很少,這筆錢每年都能順利地送到國庫,最後封箱。這些年以來,憑借這手,國庫終於豐裕了不少,並且帝王的內庫銀兩寶物,也在與日俱增。

具體的賬都在任君瀾心裏算著,他記性好,什麽事都清楚。

宮內實際上的人也不多,除卻女官內侍,就是未成年世子們和明慕他們。成年的世子基本都被派遣了活,一年到頭奔波在外,並根據工作成果,決定下一年的俸祿和待遇。

因為都是“自家人”,明慕用起來堪稱心狠手辣,完全不心軟。而世子們為了下一年的待遇,基本痛並快樂著。

他們不能科舉,不能考武學,就算是宗室又如何?和陛下的血緣關系早就隔了十萬八千裏,又沒有封地。若不聽陛下的話好好幹活,一代代下來,也就泯然於眾人了。

而遠征西洋的船隊,前些日子才出發。

這效率已經很不錯了。太祖下西洋時,寶船不過六十多,船隊的大小船只,總和起來是兩百多艘,今次幾乎翻了一倍。寶船數量相當,小型船只數量多些。

由於先年間的造船技法失傳,但是研究西洋人的船只,倒是找到一種截然不同的技巧,幾年下來,足以鉆研透徹,並在此基礎上舉一反三。

聽說造船廠的老師傅一反常態的熱情,手下徒弟不少人,各個精通。仿佛是家中有什麽難事被解決了,現在毫無後顧之憂。

軍工廠那邊的流水線已經搭建完成。那邊堪稱匯聚了全國最發達的科學,一開始,只能利用手工,但是產品質量已經很好了。如今完成了生產線,質量和效率更是提升了一個臺階。

火藥技術也有所精進……

明慕對自家的實力還是挺有把握的,根據對方表現出來的實力,盛朝完全有一戰之力。而且這次也不是單人作戰,其他國家紛紛表達了友好,願意合作,還主動開了交換生學員,促進文化交流。

最重要的幾件事基本上全都平穩進行。

今年唯一需要關註的重點只有一件。

——土豆種子失效了。

之前給的期限就是三年,能撐到現在已經很出乎意料了,明慕也做了預防措施,比如推廣紅薯。只是可惜沒找到玉米,瓊州島的良種還沒有試驗成功。

今年開始,糧食問題應該會比以往嚴峻。

明慕掰著手指頭盤算了一番,開口道:“問題不多,有解決的眉目。”

不過今年又有殿試,並且這次殿試增加了算學的比重。

古往今來,科舉都是不加入算學的,只有小吏會考數算,研究的人不多。就算明慕大力扶持了幾年,和考科舉的人數相比,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字典成書比他想象的要難,就算有未來的經驗指導,成書還是耗費了一年多時間,去歲才剛剛推行下去。

這些年,翰林還得滿足陛下寫各種奇怪東西的欲.望,將以往清閑的翰林壓榨得不成樣子。

任君瀾將頭埋在明慕的頸脖處,悶悶地嗯了一聲。

分明過了好幾年,偏偏明慕和以前一般無二,個子只長高了一寸,臉還是巴掌大。

“瀾哥今日怎麽了,不怎麽說話。”明慕拍了拍戀人的後背。

他雖然長高了,但和瀾哥之間的差距好像沒有變化?

對方先前比他高多少,現在還是比他高多少,差距甚至還拉大了。

因為這個,他先前還生氣了好幾天,後來被裝乖哄好了。

“小囝,我好害怕。”

任君瀾感受著戀人頸脖下血液的流動,才慢慢緩過來,聲音低沈。

從前些年小囝大病一場之後,他一直很害怕。

特別是這段時間。

先前的夢已經很模糊了,但他始終沒忘,小囝就是在年後……的。

只有這點,他拼盡全力記住。

越靠近那個時間,他越害怕,所以顯得極為沈默,一遍遍地排查宮中,害怕有任何不安全的因素。

“有什麽好怕的?”

明慕有些不解。

兩人相處了這麽久,不僅是任君瀾了解他,他也了結瀾哥。

一般出現這種異常的原因只有一個——對方害怕他會出意外。

往後一個月,恐怕都不能自由出宮了。

明慕感慨一聲,輕輕拍了拍戀人的背,熟門熟路地開始哄著:“沒關系,我不是在這嗎?我一直陪著你。”

“……嗯。”

許久之後,戀人才悶悶地哼了一聲。

——

宮裏的生活千篇一律,幾年下來,明慕一睜眼就知道今天要做什麽。

今日稍稍有些不一樣。

他披著鬥篷,去了禦花園。

這裏原先是花朵爭奇鬥艷的地方,但幾年前,瀾哥將這裏鏟平做了個小公園後,花朵們的地方陡然減少了一半。

剩下一半,又要分出好大的地方給明慕要種的東西。

現在只留下了可憐巴巴的一小部分。

盡管如此,明慕還是覺得種的地方小了,恨不得把周圍宮殿給拆一部分。

他蹲在看不出動靜的菜地前,一臉認真地聽著內侍的話:“前些日子收獲的土豆,品相遠遠不如以往。”

明慕點了點頭,嘆氣道:“這也是正常的。”

土豆是茄科植物,品種會退化,需要一代代莖尖脫毒才能保證高產量。系統給的良種省去了這個過程,能一直保持較高的質量。

但是今年下半年開始,作物就逐漸退化了。

所幸明慕當初是紅薯與土豆一齊推廣,並且以紅薯為主,土豆一直是當做儲備糧食用。

莖尖脫毒實際上也不是特別難啊……主要是無菌室,唉。

現在雖然有和“無菌”差不多的概念,但是想達到實驗室的無菌標準,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唉。

明慕在心底嘆氣。

“陛下可有什麽想法?”內侍問道。

這麽好的作物,白白浪費可就太可惜了。

因著一開始就是陛下拿出來的,所以內侍理所當然地問了陛下。

在內侍……阿不,應該是說,在大部分燕都乃至盛朝人心中,陛下堪稱無所不能。

明慕慘痛地搖頭,道:“我沒有主意。”

誠然,可以讓系統繼續開後門,讓種子維持的時間久一點……但是等後面生物學發展起來了,要怎麽解釋?

這個作物明明是會按時退化的,為什麽這麽多年都沒有退化跡象?

說不定順藤摸瓜出現一個“生物學不存在了”。那也太恐怖了!

雖說現在還是古代,可盛朝一直以來就有記史的傳統,後面研究的史學家一看,有一個名為“土豆”的東西幾年高產……這破綻也挺大的。

一開始推廣土豆算是不得已,因為糧食產量實在不行,每年都有人餓死,有了一枚神奇種子,不用才奇怪。現在糧食壓力有所緩解,未改良之前的紅薯雖然沒有土豆口味好,但實打實是這個時代應有的作物。

前兩年預警過土豆會出現退化現象,應該也不會造成大範圍的恐慌……

明慕想,今年要重點關註稻種和肥料的進度了。

他說自己沒什麽主意,內侍倒也不顯得失落,這種奇異的作物沒有任何缺點,才是奇怪。原先更多是害怕陛下失落,才對這些其貌不揚的土豆如此關註,現在確定沒有任何挽救的可能,便將這些東西拋之腦後:“陛下,天寒地凍,還是快些回殿內吧。”

明慕站起身,手中還捧著一個精致的手爐。

近年是他的錯覺嗎?怎麽越來越冷了?

他自認為對天氣很敏感,去歲的這個時候,還用不上火爐——當然,也不排除是他身體逐漸變差的原因。

分明藥也沒少喝,每天嘴巴裏都一股苦味。

“這些年的天氣是否有記錄?”明慕問走在身側的闞英。

在沒有溫度計之前,欽天監也有記錄天氣的傳統,何地旱災、何地汛災,並且簡單用旱災的面積、天數以及汛災的水位進行初步的記錄,和以往的災情進行對比,確保賑災的力度。

天氣也會關註,多以燕都作為研究重點,比如今年何時下雪、下雪多厚、下雪多長時間等,溫度倒是沒有確切計算過。

後來明慕弄出了簡易的溫度計,這群人像是找到了新玩具,每天都要記錄溫度。

於是闞英道:“欽天監這些年的每一日都有記載,奴婢一會找他們要些記錄。”

明慕點了點頭。

冬天越來越冷,不是一個好征兆。

再聯系現在的時代,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小冰期”。

“小冰期”又被稱為“明清小冰期”或者“小冰河期”,是一個持續整整五個世紀的天然現象,從十五世紀一直到二十世紀初,才算徹底結束。

簡單來說,就是全球溫度下降,自然災害頻發。在整個“小冰河期”期間,中原溫度持續下降,而水稻、小麥等作物不喜寒冷,對農業堪稱巨大的打擊,堪稱餓殍遍地。直到後面土豆、玉米等作物廣泛種植,才稍稍緩解了這種情況。

整個二十四節氣幾乎紊亂,旱災頻發,糧食作物產量減少……可以說,間接導致一個王朝的落幕。

如果真是明慕預想的那種情況……

他倒吸一口涼氣。

先前考慮過弄一些初步的化學肥料出來,比如氮磷鉀,但是因為他化學一直不太好,再加上有土豆、紅薯之類的高產作物,所以一直沒開始動手。

假若真的出現了糧食減產情況……還真得弄些肥料了。

明慕有些緊張地等來了數據資料。

闞英清楚陛下的擔憂,所以一口氣帶來了許多,除了溫度記錄,還有近年的災情。

汛災減少,旱災反而增多了。

明慕也清楚這些,每次災情的折子都要從他手下過一遍。旱災其實很不好解決,現在又沒有人工降雨技術,只能調糧食救濟,並且預防可能的蝗災。

各地都有存糧,還能從燕都調,艱難地維持著平衡,問題沒有特別突出。

但是當數次旱災的資料齊齊擺在面前的時候,一下子就能感受到其中的震撼。

任君瀾過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書案乃至地面擺滿了奏疏,全都翻開了,明慕一邊看,一邊動筆在紙上寫著什麽。

“小囝?”

他開口喚了一聲。

周圍都是奏疏,他總不能踩在上面走過去。

“啊,瀾哥,稍等一下!”明慕指了指面前厚厚的,還沒翻開的奏疏,“我還沒弄完。”

任君瀾只能現在旁邊等待,看著明慕翻看奏疏,小臉緊繃,呼吸都不大聲,等到奏疏全都翻看完畢、在紙上寫下最後一行數據後,才像是松了口氣,吩咐人將東西全都收起來。

等到地面被清理出來,任君瀾起身走到明慕伸出,微微勾起對方的下巴,擦掉臉上的墨跡,語氣中帶了一絲笑意:“什麽事這樣認真?”

明慕仍舊繃著臉,沒有放松的意思,認真開口道:“我覺得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

這有什麽不容樂觀的?

近些年稅收尚可,百姓和樂,連通政司的意見都少了不少。各地也沒聽說有暴動的傳聞。

唯一算得上問題的只有金聖教。

但是先年間《反詐騙手冊》推廣到全國,由當地的縣令組織人手定期講解,還抓住了不少騙子和隨身攜帶的金銀。

一開始百姓半信半疑,後來漸漸重視,還幫忙抓住了不少金聖教的據點,也有其中的教眾主動舉報,現在已經不成氣候。

小囝還說,就算他們不管,金聖教也維持不了多久,會自己“暴雷”。

怎麽看,也不像是有大問題的樣子。

明慕不知道這短短的一瞬,戀人心中略過了多少想法,道:“這幾年天災頻發,冬日溫度下降,我懷疑……接下來的很多年,會出現天氣紊亂的情況。”

這說法倒有些意思。

任君瀾沒問小囝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想法,只道:“小囝確定嗎?”

明慕有些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

這個時代和他所處的前世,只是平行時空的關系。歷史有所改變,但其他的基礎情況,應該是不變的。

繼軍事家之後,明慕要給自己加一個“農學家”的稱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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