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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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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第九十四章

◎登基第八十六天◎

這場吵架……啊不, 預算分配維持了許久。

從元宵之後一直吵到二月,持續了半個月,每一分每一厘都要算清楚, 各部據理力爭, 都是極力貶低其他部門, 拔高自己的作用, 用詞之毒辣簡直平生難以想象。

讓明慕大開眼界。

一般都是尚書們商量本部下半年的預收情況, 本以為這次兵部尚書不在,可以占便宜,但左右侍郎加起來,雖不甚熟練, 卻也不落下風。

最後竟然叫對方弄去了六百萬兩的預算!

相應的,禮部就要減少一些,用了八十萬兩——雖不顯, 但禮部若是舉辦什麽大型典禮,都是直接和宮裏對接, 雙方各出一部分錢財, 有時候錢財方面能少些許。今年還加開了恩科, 算上這部分, 也用不了多少。

其餘各部,吏部和工部艱難地維持了正常水平,戶部則是少了一些。

沒辦法, 現在雖然沒了邊防之亂,但士兵水平可不能下降,外面的西方諸國更是虎視眈眈。海軍培養的成本還稍微高於陸軍。

由於最後的預算得讓陛下拍板, 所以明慕基本上天天去聽, 到最後簡直滿腦子的亂賬, 耳朵都嗡嗡的。

最後不得不感慨一句,文官吵架還真是頂呱呱。

“好像沒有納入天災人禍吧?”

在吵到尾聲的時候,明慕忽然想起來這件事。

經榕臉上掛著笑,道:“若出現了,自然是工部的問題。”

明慕:嗯……

有的時候,覺得他們之間很團結。可有的時候吧……內鬥的也很厲害。

恰如此時此刻。

若是汛災一類,自然是工部的工程有問題。

工部自然要反駁,並給出了解釋:“若是旱災,該當如何?”

汛災出現問題他們認了,給出預算用以賑災也沒什麽問題。

但是旱災總不能也算在他們頭上?

如今天年不好,旱一年澇一年,朝廷只能盡力補救,又不能去改變天氣。

“自然得叫你們戶部負責!”最後,工部尚書給出定論。

戶部自然當仁不讓,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爭吵。

見此情景,明慕後悔問出剛才的問題了。

不過吵架結束之後,便收起在小朝會上的猙獰神情,大家又變成和和氣氣的好同僚。

等年初預算一事好不容易結束,時間順利來到了二月份,天氣逐漸回溫,枝頭也露出了新葉。

“一年了……”

明慕看著手中的備忘錄,從第一頁的時間,一直到如今,完整地過去了一年。

回首過去,不由得讓人驚嘆,這一年時間過得也太快了吧!

近些日子,瀾哥和闞英也沒有閑下來,忙忙碌碌,一問才知道。

三月十二是谷雨,也是明慕的生辰。

“去歲因在國孝之中,不好為陛下大肆慶祝,今年可不一樣。”闞英振振有詞,陛下第一年的生辰時,只能出宮,和世子在王府中慶祝,一直是他的心事。

“時間好快啊……”

明慕掰著手指算了一下。

過了生辰,便是十九周歲了。

瀾哥比他要大一個月……

嗯?

一個月?

他手中的冊子忽然掉落在桌子上,發出啪嗒一聲脆響。

“本月十一日,可有安排?”明慕問道。

他印象很清楚,非常清楚。

在十七歲的谷雨,瀾哥特地過來給他慶祝生辰,生辰賀禮是一盒特質的藥膏,是軍中特有的產物,效果極好。

盒子也是精細制造,能緩解他的窘境。

若是直接贈送錢財,明慕一定不願意要,才選擇了這種迂回的方式。只是明慕收到之後,很是珍惜,也不願意賣出。

……然後被搶了,呃,這倒是後話。

因為前線戰況緊急,所以只能匆匆而來,說不了幾句話就要離開。

當時他是問了對方生辰,預備給對方慶祝的,還特地攢錢,預備買一壺清酒。

瀾哥只笑道:“很巧,已經過了一月整。”

當年的谷雨在三月十一,於是能反推出對方的生辰。

去年二月份對方不在京中,今年再不能錯過了。

闞英對明慕的日程了解得清清楚楚,近些日子的大事只有即將到來的殿試,以及沿海觀俘一事,這兩件事都在二月中下旬間,此時只搖頭,道:“奴婢記著,是沒有要緊事的。”

“好,那日給我預留出來。”明慕叮囑道。

闞英一定不會告訴瀾哥的,這點他倒是可以肯定。

只是,要送什麽禮物呢?

仔細算算,瀾哥給他贈送的東西很多,都是很需要或者有特殊意義的,可是……瀾哥沒有表露出自己特別的喜好?

明慕撐著臉發呆,仔仔細細地回憶著二人交往的點滴。

可是越想,越沒有頭緒。

嗯……

一年多了,要不要請瀾哥的父母來見一面呢?

先前不邀請是因為西寧府離不開他們,如今防線壓力減弱,應該能來了吧!

當初大婚的時候,很想讓他們也來看看的……只是可惜。

想到就做,明慕興致勃勃地寫信,著人送去了西寧府。

這封信快馬加鞭地送去了臨西王府。

饒是如此,收到信之後,也已經過去了七八日。

聽說信來自燕都,王爺還有些奇怪,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他那個嫁出去的兒子居然記得給家裏寫信?

“先送去給王妃看。”

王爺放下了校場裏的長槍,擦了擦汗。

沒有了戎狄的虎視眈眈,他總算能過上比較平靜的生活。

不僅如此,燕都的陛下還派人送來了……呃,叫什麽,技術指導!

讓原先的軍隊更加專業化,並且還有什麽武學,以後還預備一切和厲將軍看齊,給的軍費也不少。

再有,自陛下登基之後,逐步讓西寧府和盛朝融入,消除隔閡,近日以來,明顯感覺西寧府的風氣都變了。

相較於自己非得胳膊肘往外的兒子,他對新帝的感觸都好了不少。

等簡單清理之後,他直接去找王妃,預備看看那混小子寫了什麽東西來。

王妃是高原上的藏族,深目高鼻,擁有一雙翠綠的眼睛,和任君瀾如出一轍。

她的漢語很流利,見到丈夫過來,倒是很開心地給他看手中的信件:“是小囝邀請我們去燕都。”

王爺:???

他道:“等等,你怎麽……”

“之前阿瀾寫信回來,用了這個稱呼。”王妃笑了笑,眼睛裏是一派天真。

王爺繼續滿頭問號:“他什麽時候……?”

“就在前些日子,他三個月會來信一次,問候我們。”

王爺:“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他看向妻子,敏銳地發現了對方眸中一閃而過的狡黠,總算意識到什麽,不由得苦笑:“真是……”

“因為你之前很不滿的樣子,所以我沒有說。”王妃將先前的信全都拿出來,道,“小囝邀請我們去給他慶祝生辰,去年二十歲沒有趕上,今年呢?”

從孩子口中,她更了解那位“小囝”。

其實一開始,是知道先帝將不喜歡的幼弟驅逐來西寧府的,但是一直無緣得見,他們也不大想和對方攀上關系,免得叫先帝更厭惡他們一分——現在想想,倒是沒什麽必要。

因為對先帝有期盼,才不願意沾染麻煩,但這些只是他們的一廂情願,實際上,對方早就恨不得叫他們滾蛋。

不提那些。

從孩子的口中,她能描繪出那位新帝的樣子:心腸很好、很柔軟,也很聰明,永遠不會在逆境之中自我放逐。

那孩子身上有一股特別的韌勁。

所以很早之前,她就對“小囝”很感興趣,想要見對方一面。

而對方似乎也不排斥他們。

王妃看向手中的信。裏面言辭誠懇,沒有因為自己是皇帝,就出現居高臨下之態,介紹了不少燕都的種種趣事,不僅是邀請他們為皇後慶祝生日,也是希望他們去燕都看看。

“你先前和孩子鬧別扭,他才直接越過你,將信直接送來我這。”王妃似乎嘆了一口氣,道,“如今,你還不願意放下面子,一輩子見不到他嗎?”

他們都清楚,任君瀾去燕都當了皇後,說不定往後的日子中,都在宮城。

皇帝能夠隨意出行,皇後卻不能。

若是他們這邊還別扭著不願意去,往後說不定真的沒有希望再見到他。

對上王妃微微期盼的目光,王爺也嘆了氣,有些別扭:“我只是不明白……”

明明相處的時間不長,偏偏對那位這麽上心。

喜愛男子,西寧府……也有不少好兒郎的。

他先前見過明慕一次,只覺得對方瘦弱得很,仿佛風一吹就倒,長相倒是極為不錯的……

事已至此,本朝廢後的案例極少,幹脆接受,放下心結,趁這個機會去一次燕都。

“等等,你怎麽不懷疑,這是新帝的手段?”王爺倒是回過勁了,忍不住問。

這些日子,朝廷的邸報可是一封都沒拉下,他仔細看過,之前鬧出的世子還有親王叛亂一事,還叫人心有餘悸。

王妃沒忍住,直接卷起書本砸向王爺,簡直被他想一出是一出的腦回路震撼了:“就你心眼子多!”

說句難聽的,他們的世子都去了燕都,以後不大可能再要孩子,等百年之後,這王位不就被陛下收回了嗎?還預備給誰?

接到信後,不論再怎麽迅速,到了燕都也超出了原先的時間。

明慕很堅強地找到了別的生日禮物,送給瀾哥,但是對方明顯對送禮物的人更感興趣,一連多日,他上早朝時都十分困倦,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也不大願意自己下地走。

因為心疼對方錯過了去年的生日,今年明慕就想多些補償,結果被得寸進尺了。

今天一定要拒絕。

他暗暗在心裏下定決心。

今日,太傅繆白重新為陛下授課。

見到陛下疲憊的神情,她倒是態度緩和,道:“陛下,今日可要休息?”

明慕揉了揉眼睛,努力打起精神:“不用,還好。”

武學基本是太傅一手建立起來的。

去年十二月裏,對方便停下了授課,一門心思撲到武學的建設之中,效果格外突出。如今那邊逐漸走上正軌,她也能卸下職位,重新回到太和殿。

小皇帝既然如此說,她雖不讚同,卻也無可奈何,只叫宮人多送來了些靠枕,讓陛下坐得更舒服些。

明慕一下子坐立不安。

不是,這種感覺……也太尷尬哩……

只是太傅沒表現出什麽,他也努力忽視心中的尷尬,聽太傅講述。

“先前聽說,陛下賜給朝官們不菲的年終獎,還包含地方官員?”繆白緩聲道。

咦?

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明慕沒想到,對方回來的第一時間,居然是說這件事。

他嗯了一聲,問道:“有什麽不對嗎?”

“錯倒是沒什麽錯處,臣只怕,他們不會領陛下的情。”

繆白將本次帶來的卷宗展開,道:“貪官如同野草,殺之不凈,燒之不滅。單論本朝,太祖對貪官汙吏,竭盡所能,酷刑不斷,可就在生命最末,這群人仍舊發展起來了。”

確實如此。

明慕只在心中嘆氣。

貪汙是一件從古至今,都無法完全消滅的事,只能盡量遏制。

好比先年間的稅收,為什麽會出現那麽多白條?為什麽想不交稅就不交稅?還不是打通了上下的關竅?哪怕需要的錢比稅更多,也在所不惜。

官商勾結,上下一心,皇帝又在千裏之外,沒有千裏眼和順風耳,要如何知道他們私下裏的勾當?

明慕之前所用的手段倒是新穎,並且現在有良心的官員也不少,先激發他們主動清理本地的稅收,再通過從眾效應,人群裹挾著,就算不願意,也不得不去做。

所以,那些稅收一分不少,全回到了戶部。

只是這樣做的弊端也很明顯——當冷靜下來之後,就很難再被第二次洗腦裹挾,下一次使用的效果就沒有今次這麽好。

他簡單說了自己的想法,有些苦惱:“所以我提高了官員的基本薪酬,又增加績效,希望他們……”

說著說著,明慕自己也覺得太過扯淡,說不下去了。

“陛下,不要相信別人的良心。”

繆白目光溫軟。

尊師重道是數千年的傳統,既然成為了陛下的太傅,那教好陛下就是她的責任。

她沒有成婚,也沒有子嗣,先前是預備抱來旁系子侄撫養,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一門心思撲在陛下,私心裏,將他當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

對方的確很有天賦,不乏奇思妙想,又心懷仁善,先前對朝政還不知如何下手,如今已經很是得心應手。

只一點一直改不了。

他習慣性將所有人想得很好,即使自己成長的環境並不那麽美妙。

真論起來,應該是他們的問題,和陛下無關。

繆白略略思考,因為那個詭異的夢境,和陛下稍微親近的朝臣,都對陛下表露出絕無僅有的縱容,不論什麽都選擇讚同——出征除外。

陛下最開始來燕都時,還能保持最基本的警惕,現在……唉。

都怪閣老們!哪有這樣慣孩子的!

一不留神,繆白發呆的時間久了一點,直到聽見小皇帝喊她的聲音,才從思緒中回神。

“請陛下恕罪。”她發現自己居然發了這麽久的呆,立時告罪。

“沒事沒事,發呆很正常的。”

明慕似模似樣地嘆氣:“我也經常出神呢。”

繆白微微一笑,續上了先前的話題:“陛下願意以誠相待,可人心多變,面對誘惑時,少有人能保持本心。”

不說別的,唐朝時寫《憫農》詩人,當官之後不也魚肉鄉裏嗎?

“陛下此舉,只會增加他們的胃口。”繆白道。

明慕:“可是……”

他其實對貪汙的接受度挺高的,起碼不是那種,眼睛裏面揉不得沙子的強硬派。

根據太祖定下來的工資標準,一個人活著都難,更何況一家老小。

誠然,家中若是有誥命,也能多領一份工資,但是基本上也沒什麽用……100塊養一家人養不活,難道200塊就能養得活了?

但官僚系統改革……明慕也沒什麽頭緒。

畢竟這都傳承多久了,而現代的改革情況,他也不大清楚。只是依稀記得,清朝時腐敗現象有所更改。

“是養廉銀!”

想了半天,明慕終於找到了這個名詞,迫不及待地說出來,道:“呃,這個,就是字面意思!”

“若僅僅給予獎勵,而不增加處罰,效果或許不如陛下所想。若是叫他們重蹈覆轍,先前的努力,也會如同泡影。”繆白詫異於明慕的想法,卻又很快想到了弊端,“陛下猜猜,這次沿海送來之物,沿途能少了多少?”

“五分之一!”

百分之二十嘛,在明慕的預計之內,勉強能接受。

他記得和養廉銀配套的有一個系統,二者相加,才有了很明顯的效果。若是只采用前者……應該不至於這麽快就垮掉吧?

只是應該不至於,這麽快就垮掉吧?

“那臣猜,是二分之一。”

察覺到明慕的神情,繆白倒是說了一個提議:“陛下與臣,就以此為賭約,如何?”

明慕用力點頭。

他也是有點不甘心的好嘛!

去歲摩挲著改進上下官僚系統,幾次下來,取得了不錯的成果,諸如通政司、諸如舉報信箱……分明前途大好嘛。

發年終獎也是為了激勵,怎麽就不好了!可惡!

“賭約是什麽?”明慕迫不及待地問。

“假若臣贏了,陛下便答應臣一個要求,如何?”

明慕一口應下,道:“我若贏了,太傅就……嗯……免一個月的武課!”

太傅能回來授課的確不錯。

只是天氣逐漸變熱,先前被暫停的武課,也可以重新排上日程了。

明慕不大想動彈,能混一個月是一個月。

繆白雖然仍舊面上帶笑,但笑容卻變得危險:“只是如此?”

明慕用力點頭:“只是如此。”

——

大軍要遲一些班師回朝,而戰利品則是提前送去燕都。

將那些數不清的金銀財寶全都裝箱之後,看著護送的人逐漸遠離,副將心中有些擔心:“將軍,難道你不害怕……?”

他話語未盡,厲鴻羽卻能聽出後面的意思。

無非是擔憂一路上的官員出手,將其扣下。

畢竟先前的奏疏沒有說明金銀幾何,中途“丟失”了,或者出現其他意外,也不大好找。

“我的確怕。”厲鴻羽淡淡道。

“這筆錢是要給戶部,以充盈國庫,不能叫路上的宵小拿去充盈自家,但是您一路上似乎沒有什麽防備。”副將疑惑道。

“我的確是故意的。”厲鴻羽挺直的脊背忽然有些佝僂,在徹底清理了倭寇之後,他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整個人都散發著垂暮的氣息。

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他是蔔禎引薦,已經在江浙守了數十年,在世宗手下就初露鋒芒,憑借世宗之銳氣,是有可能將倭寇全部剿滅的。

但世宗暴斃,先帝上位,對沿海早就沒了先前的上心,一下子由攻轉守,甚至出現一隊不足百人的倭寇偷偷上岸,一路蔓延至徽州腹地。

如今已不年輕了。

所幸手下有突出的苗子,副將跟了他這麽久,也有了獨當一面之力。

他可以安享晚年。

厲鴻羽開口道:“雖然我沒有見過陛下,但一路從他的行事作風,倒是能稍稍了解……陛下似乎對文官有一股莫名的信任。”

而不論是過多信任文官,還是過多信任武官,都不利於盛朝的延續。因為帝王不需要信任,他只需要利用手中的每一個人,將他們安排到合適的地方。

“……若用此法,能夠讓陛下提升警惕,那便好了。”

說完,將軍目光寒凝,他手中早有一份財物的備份,假若這些人伸手拿了多少,後面一定會一分不少地全都吐出來。

他只是想讓陛下了解官員們的虛偽之處,但沒想真的損傷盛朝的利益。

副官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再有,先前的賬也不必壓著。”

既有文官,武官也不能少。

將軍費放到地方,一層層的盤剝也不再少數,多年來,厲鴻羽是硬生生頂著壓力,強行摳出了絕大部分軍費。

北疆先前,也未免沒有軍費克扣的緣故。

如今這些賬要一起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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