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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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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第八十六章

◎登基第七十八天◎

宗族風氣如何, 全看族長。

有那種集齊族人之力開義學,捧出數名舉人進士,提攜全族的;自然也有賣寡婦吃孤兒絕戶的。

好一點的, 孩子表現一些讀書的天賦, 還能活下來;差一點的, 半夜直接一把火, 家裏的田地資產全歸了族中。

不幸的是, 老師傅之前就是被吃絕戶的那個。

他的母親因為家中無人撐腰,不知被賣去了什麽地方,自己從小到大,艱難地活了下來, 為了一口飯吃,直接進了已經沒落的福船廠。

甚至因為自己落入匠戶籍中,族中直接沒收了田地, 將他的名字從族譜上劃去,防止帶累全家。

幾十年來, 雙方都沒有聯系, 卻在此時忽而寒暄上門, 其中意味可想而知——

無非是見現在船廠發達了, 有陛下重視了,所以想再塞幾個歪瓜裂棗過來——不知道有沒有造船的天賦,但一定沒有讀書的天賦, 且也不會影響族中,引得一大家子成為匠籍的。

老師傅對妻子解釋了其中的關竅,恨恨地說了一句:“他們只想著自己, 純然不顧別人。”

陛下特地叮囑了, 福船廠關系重大, 呆在其中的匠人,都要隱瞞消息,不能對家人透露。他還能帶這群人進去?

前腳剛進,後腳消息就滿天飛了。

一群可以被隨時放棄的棋子,就算陛下發怒生氣,也沾染不了族長分毫。

所以,老師傅根本不想在本地找人,而是聽說別處有好師傅,打算托人打聽。

“明日我叫人把東西送回去,以後再見那邊來人,你只閉門不見就是。”老師傅抽了一口旱煙,將煙槍在地上磕了磕,抖出煙灰。

“話是這麽說……可咱們畢竟住在此處。”

妻子小聲開口。

除非他們搬離這裏,去往這些人找不到的地方,否則……天知道他們能幹出什麽事來。

官府的明文,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張白紙。

老師傅更心浮氣躁。

福船廠在這,他這門手藝也去不了別處。

假若能離開這裏就好了。

遠遠地走,永遠別回來。

——

眾所周知,距離年節不過十日。

所有人都期待著即將到來的假期,並盼望此時不要出事。

就算出事,也別出大事,最好是那種能直接解決,不用上報的小事。

可偏偏,事與願違。

臘月二十三,小年,一封奏疏卻直達禦案,並在短短半個時辰間,開了小朝會。

“倭寇瘋了。”明慕如是說。

“確實瘋了。”看完奏疏後,朝臣們也如是說。

這冬日,海面雖未結冰,但也不是進攻的好時機。

他們卻如瘋了一般,不知從哪找來了火炮,不要命地往岸上進攻。所幸陛下提前做了準備,被厲將軍一一擋了回去。

這種奇妙的差異,不禁讓人想到炎炎夏日進攻的戎狄。兩者真是如出一轍。

自然,也能聯想到背後扶持之人……恐怕和前些日子的西洋戰船有關。

“他們還沒為先前的事賠禮謝罪,如今,又弄出這樣的幺蛾子,全然不將盛朝放在眼中!”

現在主要的出行方式是陸路和海路,但不管哪一種,想要跨越大陸前往另一個國家,都需要極長的時間。

盛朝當然不會做這麽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更何況他們又不是輸了,而是別人輸了,他們就等著和人談判呢。

結果對方全然沒有談判的想法,反而變本加厲,就想著在盛朝之上啃咬一口。

這誰能不憤怒?

實際上,他們的猜想和現實情況有些偏差。

此次的進攻,主要成員不是老對手倭寇,而是倭人。

那艘被打得千瘡百孔的船南上之後,沒有去倭寇的暫居地點,而是去了倭人居住的東瀛島。

想要和那群勢利、殘忍的倭寇們合作,必須展現出獨一無二的實力,起碼在海戰方面,西洋夷人得壓制過盛朝,才能繼續談後續的合作。

結果卻是如此——他們裝備精良的船,竟然不如那艘似乎才下水的新船。

盛朝不是早早就沒了大船?那些大船大多腐朽?造船技術已經停駐了百年有餘?

為什麽還會出現這種情況?

問題一個接一個,但目前,沒人能回答他們的疑惑。

那位直面了盛朝火炮的船長,甚至生出了退卻之心,只茫然地想,霍索恩所設想的,真的能實現嗎?

壓下種種疑慮不提,起碼他們得將船只修補好,才能在倭寇面前不落下風。

所以他們選擇在東瀛島的港口停下。

在東瀛的小船面前,他們的船就算有些缺損,也是龐然大物,當地陷入無止境的戰亂之中,一位稍微有些能力的將軍見了,甚至親自前來,問他們的需求。

這裏的一切都簡陋無比,和產出絲綢和瓷器的盛朝完全不一樣。

長官微微皺眉,心裏不大看得起這些和猴子一樣的東瀛人,只說了自己需要木材補上船只。

“敢問諸位,是想要進攻盛朝嗎?”那將軍思來想去,終於開口。

“有什麽想法直說,我不想猜測你的想法。”

長官微扯嘴角,看向將軍的目光帶著嘲諷。

饒是他們,也得和本地人合作,才能試圖從外部瓦解盛朝。這群人,連個像樣的武器都沒有,甚至船只也沒有跨越遠洋的能力,居然妄想分一杯羹?

心比天高啊。

將軍或許是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嘲諷,或許沒有,只道:“諸位有什麽要求,我等皆能……”

“不用說這種話,直接讓我們看看你的誠意吧。”長官沒耐心繼續和這些人糾纏,只簡單說了一句。

這才有了冬日進攻之事。畢竟真正的倭寇,是實打實地準備拖到第二年,正在島上準備年節。

當然,這些東西,遠在燕都的小朝會諸人是不清楚的。

“陛下,那福船可否直接……?”

既然知道本朝有威力強大的火器,幾人都憋著火,預備直接給他們一個教訓。

明慕緩緩搖了搖頭:“時間緊張,只有那一艘。”

他對工業發展更了解些。

造船廠和軍工廠的動向,明慕最是清楚,也知道,根據目前的進度,最少要年後二月,才能弄出第二艘福船。

或者……

來個下崗船只再就業?

以前的大船,若是沒破損得太厲害,完全可以改一改再用。

而小船也可配備火槍、火箭等。

“不過,朕倒是有另一個設想。”

明慕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口,語氣聽不出喜怒:“既然不打算叫我們過個好年,大可速戰速決,將他們徹底鏟除,如何?”

短短一句話,在場眾人卻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陛下年輕,行事作風再怎麽穩重,也難免有一往無前的進取之心。

於目前的盛朝而言,簡直再合適不過。

見眾人都不說話,理應是讚同他的說法,明慕點點頭,道:“這件事就這麽定了?”

“一定一定。”

他還打算繼續說幾句,卻見幾人和打了雞血一般,迫不及待就要去工作了。

甚至道:“陛下且放心,一切盡看我們的。”

明慕:“……?”

明慕:“可是……”

真的不打算叫他工作麽?真的嗎真的嗎?

“唯有一事需要陛下幫助。”

蔔禎倒是先開口,說了一句。

明慕眼神發亮,連連點頭:“蔔愛卿說,有什麽事,朕絕不推辭。”

“只需要陛下及時調來火器即可。”

似乎是知道陛下的心思,蔔禎的臉上盡是溫和之態,聽到愛卿二字,依舊沒有松口,只分了一個不輕不重的活。

而文官方面,也不會對軍權過多插手,而是預備後續找相關的責任人。

這點就算他不提,明慕也是會整理的。

“……好吧。”他顯然有些沮喪,懨懨地讓人都下去了。

如今他倒不擔心官員奪權,而是擔心自己無事可做。

唉。

等朝官們都離開了,明慕悶悶不樂地往後一靠,半躺在柔軟的靠枕之上,嘆氣道:“……怎麽這樣。”

別的事情還好,比如先前的編寫戲劇,全程也都是明慕在忙——雖然他只提供了故事梗概,後面又加了一個聽戲……啊不是,審核的任務。

總體而言,全程愉快。

其他的事情,若是明慕想管,基本保持不讚同但沈默的態度,反正都是千依百順的。

唯有倭寇,明慕只有知情權。

他掰手指算了半天,氣哼哼的:“怎麽回事,一個個都防著我?”

這話可了不得。

明慕只是隨口一說,記在史書上可就是一句“皇權旁落”。

闞英心裏不是很滿意那些腐儒,此時倒是辯解一句:“……是因為上次的戎狄,讓陛下清除後……”

明慕想到先前發生的事,氣焰一下子弱了三分:“……怎麽了,不就是出征麽?馬上過年了,難不成我會在這個節骨眼跑到海邊?”

他也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好吧……

闞英沒說話,只嘆了一口氣。

“好了好了,我不管就是了,真是的。”明慕嘟囔一句。

除了這個,近日也無什麽大事。

至於新話本,明慕打算年後再說,得先讓人調查一下第一本的反響效果。

能引起更多人的共鳴就好。

將近幾日的事情在心中盤了一遍,確保都沒什麽問題,明慕就打算出宮,去武學看看。

自從武學建立之後,明慕還沒找時間去看過——或者說,自從回來,就再沒出宮過。

“去問皇後,可願與朕同游?”明慕想了想,決定喊皇後一起。

其實明璇也想一起喊過來,但是前些日子,上書房那邊做了簡單的分流,反正現在房子多,專門開個地方用以學習再正常不過。根據算學和文學的成績,分為了三撥。明璇囿於年齡,分在了第二波。

於明慕而言,已經很不錯了。

畢竟才滿六周歲,過年才是七虛歲呢。

但是她自己不滿意,最近一直在用功學習,拒絕了所有出去玩的提議。

明慕勸過小郡主不要如此用功,以免傷身,卻被她堵了回來,振振有詞道:“馬上就要年假,如今正是沖刺的時候,免得年假之前的考試不過關,傷了舅舅的心。”

明慕:啊?是這樣嗎?

總之,對方是不大讚同的。

而瀾哥……

自從上次撞破之後,他也不避著人了,且有了長足進步……終於能做出合適的面團子。

最難的和面一關過了,後面也都不是什麽難事,進步堪稱神速。

明慕有時候過去想幫忙,對方會揪一塊小面團給他,讓他去一邊玩去。

如此重覆好幾次,明慕氣得不想過去,凡是有事,都叫人傳令過去。

“根據瀾哥近些日子對面粉的狂熱……或許不會和我出宮。”

明慕半躺著,身邊是點得熱熱的火爐,手上拿著一本如今時興的話本。

現下的話本不是全部文言文,而是如《三國演義》、《水滸傳》那般的半白話,看著不費力,很有意思。

等過了一會,殿外有人匆匆過來,明慕聽到腳步聲,沒有放下書,問道:“皇後殿下答應了嗎?”

那人沒有回答,而是伸出手,托住了明慕的腦。

他手心的溫度很高,將明慕緩緩扶起,語氣似有不讚同:“不要躺著看書。”

“我……”

明慕放下書,怔怔地看著對方。

先前在國孝之時,大家衣服的顏色都逃不開黑白灰三種,先前瀾哥也有些其他的衣服,在大婚之後,基本都被壓了箱底。

如今居然換了一身……

大紅的衣裳。

仔細看,裁剪是簡單的騎裝,手腕處緊緊束住,頭發也在身後高高挽起,今日晨起給他紮的辮子柔軟地垂下來,落在明慕的側臉上。

“怎麽,看呆了?”

任君瀾輕笑一聲,拉回了明慕的神志。

“……沒有!”

明慕的臉頰飛快地染上一層粉色,不肯承認剛才被戀人迷惑,哼哼兩聲:“也就、也就一般般。”

話是這麽說,但他的目光始終沒有從任君瀾身上移開。

心裏有個小人在不停地動來動去——

這麽好看的瀾哥,是屬於他的!

任君瀾嘆了口氣,道:“好吧,既然陛下不喜歡臣的這身……以後臣不穿了。”

“不行!”

話語比思考更快一步,蹦了出來。

明慕立刻捂住嘴,臉頰滾燙,腦海裏只有一句話:怎會如此——!

他、他、他……怎麽就直接說出口了?

“陛下寬宏大量,即使見臣如此穿著,也願意出言安慰臣。”

任君瀾的雙眸如水一般,其中的感情幾乎要滿溢出來,握住明慕的手,放在心口:“臣不勝感激。”

“好、好的……”

明慕只覺得暈乎乎的,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麽,胡亂應了一句,直到腰帶被拆開,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我們不是要出門嗎?”

“陛下剛才答應了臣,要換一身和臣一樣的衣裳,難道忘了?”

“啊……”

他配合地坐起身,這次倒是不願意嘴硬了,有些羞愧地搖頭:“忘了。”

“因為很喜歡瀾哥,剛剛只顧著看你了。”

明慕一向羞於開口訴說愛語。

被放在心口的手感受到胸腔之下的心跳越來越快,直至頂峰。

“是臣唐突。”

說完這句,任君瀾迫不及待地湊上前,吻上了戀人的唇瓣,好一會後,才慢慢退開,情緒湧動:“剛才,陛下沒有答應臣,是臣唐突。”

“但是臣很希望陛下能同臣穿一樣的衣服。”

明慕慢慢地捏緊右手,用力錘了一下:“那你直說好了!”

他眸中還帶著親昵後瀲灩的神色,語氣卻兇巴巴的:“真是……”

不僅是瀾哥,就連自己的心也在撲通撲通直跳。

這些源自對方的深重愛意將他包裹,幾乎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明慕有點不清楚怎麽處理了。

每當以為瀾哥很愛他的時候,對方的表現總是說,他的愛比以為的更多一點。

“那臣幫你更衣?”

明慕這次聽清了,點了點頭。

不知對方是從什麽時候準備的,這兩身看起來的確很相配,是類似的紅色,穿上後行動很方便。

他站起身,在水銀鏡前轉了一圈,看向任君瀾:“我穿著也挺好看的。”

任君瀾的眸中是不加掩飾的驚艷:“小囝穿什麽都最好看。”

與他格外明顯的異族相貌不同,明慕是盛朝人最喜歡的樣子,膚色雪白,與紅色相襯,眉目清亮,站在那裏就仿佛一副畫。

畫中人笑盈盈地對他開口:“現在說話倒正常了。”

任君瀾只呆楞了一瞬,很快回神,牽住明慕的手:“是臣……”

“好了好了,真是的,今天奇奇怪怪。”明慕捂住對方嘴巴,不讓對方繼續說怪話。

“臣一時情難自抑。”任君瀾堅持要說,“這是陛下第一次邀請臣出游。”

是嗎?

明慕懷疑地看向對方。

是的。

對方肯定點頭。

明慕:阿這……

他努力回憶了一下,發現還真沒有跡象。

不論是在西寧府,還是燕都,都沒有過……全都是瀾哥主動邀請他。

的確不應該。

“我、我下次多多邀請你。”明慕生出淡淡的羞愧。

怪不得對方今日這麽奇怪,還換了新衣。

見他不自在,任君瀾貼心地轉移了話題:“今日怎麽忽然想去武學?”

“其實是早就想去了,今日才抽出時間。”明慕也搞不懂自己最近在忙什麽,應該沒事啊?

但是早朝結束、上午的課程結束、翻看奏疏,基本一上午就過去了。用過午膳後稍稍午睡,再盤一下明年的計劃,一天就過去了。

冬日天黑得早,點燈之後,更不想出門。

以後隔一段時間就要約瀾哥一同出門……明慕默默把這件事記在了心裏。

——

《白毛女》造成的影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擴散了整個南方地區。

它帶來的蝴蝶效應比明慕想象得更為強烈。

在達官貴人之間,這只能算是一出較好的戲劇——無非是將“反派人物”當做了不大常見的地主。

反正不論是農家丫頭還是地主,和他們的生活都太遠太遠。

相比之下,那個官員的話語更值得人關註——世上沒有牛鬼蛇神,沒有滿天神仙,倘若真有神仙,怎會對百姓的苦難視而不見?

“這話可不能叫佛祖聽見……”老太君看過戲劇,不大滿意這句,給佛祖上香之後,叮囑家裏人,“你們不能對佛祖這樣說。”

金陵的國子監已經開啟了算數科,引入了國外的書籍,簡單介紹了世界。

幾個孩子都是國子監裏面的佼佼者,對視一眼,大膽道:“先生說,天上沒有神仙。”

“嗐,你們先生懂什麽,如果沒有神佛,怎麽會有日月?怎麽會有寒來暑往,胡說八道。”

眼見奶奶又要開始長篇大論,說那些老黃歷,幾個孩子做了個鬼臉,嘻嘻哈哈地走了。

等到了書房,幾個小孩重新開始討論這個問題:

“喜兒真可憐。”

“那些人真壞!”

“可是陛下怎麽想到這個故事的?”

最後小女孩的聲音結束了這個話題。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稍大些的孩子說:“我聽父親提過,陛下是在西寧府長大的。”

西寧府是個很遙遠的地方,今年開始,才逐漸走進大眾的視野。

了解不多,那裏靠近邊防,並不富裕。

“……陛下以前一定過得很艱難。”小女孩撐著臉,嘆了口氣,“才能想到這樣的故事。”

“我們要給陛下報仇!”稍大一些的男孩揮了揮拳頭。

大哥哥將他按下去:“怎麽,你還想去西寧府?”

“當然不是了,我只是想,難道只有西寧府有壞人不成?”男孩搖了搖頭,“大人們不說,可是我清楚,陛下肯定是想教訓壞人,所以才讓人寫了這處戲劇。”

仔細一想,他說的是有幾分道理。

幾個孩子都陷入了思考。

“那我們溜出去看看?”姐姐提議道。

他們出門都會有用慣的下人們跟著,沒什麽危險。

幾個孩子出門後,大人還以為是和以前一樣,出去玩了,根本沒想過這幾個小孩是去偷偷行俠仗義。

而巧合的是,他們甚至還沒出城,路過官衙,就看到一個穿著簡陋的小女孩,將什麽東西塞進了舉報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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