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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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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退一步

房間裏短暫地靜默了幾分鐘,好像兩個人都吵累了,這場爭執或許就這樣戛然而止,但場面看上去更像是中場休息。

劇烈的情緒爆發過後,人總是會陷入短暫的虛脫中,諶過本就有傷在身,伸手又拽了一個靠枕塞在背後,疲憊地靠在床頭上哀傷地望著關佳顏。

關佳顏一直在流淚,過了好半天才喃喃開口,語氣裏滿是不甘和悲傷:“別再堅持了好嗎?如果我一直是這個鬼樣子,你根本等不到咱們互相適應的那一天,你會被我活活拖死。”

“諶過,我愛你也是認真的,可你又憑什麽受這些苦?”

諶過吞咽幾口,深呼吸了一口氣,才偏頭看她,攥著拳頭冷冷地問:“關佳顏,你是在念稿子嗎?”

關佳顏哽咽著搖搖頭:“你不要再逼我了,我真的堅持不下去。爛魚眼睛變不成明珠的,我也不想再拖累你。”

諶過怒極反笑,只覺得荒唐:“昨天還好好的,今天突然就……你是一個晚上就成熟了嗎?”

關佳顏假裝沒聽出來諶過話裏的怨氣,壓著情緒緩緩道:“從你跌下山那天起,我就在想這個問題了,我清醒了。”

“瞎子就是不配,瘋子就該孤獨。”

諶過用力地咬著下嘴唇,極力地平覆著情緒:“是不是我現在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

關佳顏不說話。

諶過抓著枕頭氣得整個人都在顫抖:“你說要分開,我不同意。正好我也要養傷,百八十天的也好不了,你正好有充足的時間考慮要不要收回這句鬼話,這段時間,我只當你是暫時後退一步。”

關佳顏依舊一臉漠然。

諶過又十分嚴肅地追加一句:“佳顏,如果你再三考慮後還是要分開,那我現在就告訴你一句話,你讓我走了,我可就不回來了。”

關佳顏不明顯地驚了一下,沈默地對著諶過的方向“看”了許久,最終一言不發地跟著關衡走了。

諶過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臥室門口,聽他們在客廳裏跟方眉、諶江戎致歉告別,隨手抓起床頭櫃上的保溫杯狠狠地摔了出去,保溫杯裏熱水已經喝完,空杯子砸在地上發出“砰裏哐啷”的噪聲,像她的心碎了一地,摔在地上發出沈悶的墜落聲。

關家兄妹走了,方眉一直掛著笑意的臉頓顯疲態,撿起那個被摔了個大凹坑的保溫杯放到茶幾上,眉眼間愁雲凝結。

“枝枝跟佳顏……哎,這倆孩子是真難啊。”方眉端著茶杯喝到一口冷茶,老諶立刻給她添上熱水。

“年輕人總要有個磨合過程,關衡也說了,會帶佳顏去尋求專業的精神科醫生幫助。這姑娘還是太小了,失明的時候才18歲,本來就沒太多人生經驗。枝枝又是那種愛鉆牛角尖的犟脾氣,她們往後要還在一起啊,需要克服的障礙那可多了。”老諶站在沙發後面給老方捶背捏肩,“枝枝願意,讓她去吧。”

方眉也無奈地笑了笑:“誰說不是呢,這是她們自己走到了今天,但我也是真心疼枝枝這麽受苦。她們要是就此分手,我還是那個觀點,不幹涉,順其自然,她們好的時候不勸分,分的時候不勸和。”

老諶也跟著附和:“這就對了,命裏該著的你跑不了,命裏沒有的你強求不來。佳顏是個好姑娘,這不就夠了?”

*

諶過說當關佳顏後退一步,可這人一下子就退得沒影了,從醉枝莊離開後,關佳顏一個電話、一個信息都沒來過。

“越miss”的新品拍攝也啟用了新模特,諶過推了自己手下最得意的攝影師過去,關衡那邊沒有異議。

她一直待在醉枝莊,線上安排公司的工作。胳膊脫臼雖然已經不礙事,但腿不好使喚讓她行動不便,整個人的情緒總是很焦躁。

她的心太亂了,看什麽都覺得雜、亂、吵鬧,端起相機看取景框的時候也不能讓她平靜幾分。

醉枝莊是茶道會所,沒有鋼琴,有古琴。她跟著表演的琴師學琴,想著調理一下心緒,結果全然無用。

那天她正在跟著師傅練習的時候,青曉突然來電話,說是一個上門拍私房的單子出糾紛了,攝影師還被打了,她當時就無名火起,差點把琴給掀了,把琴師都嚇一跳。

她先叫雲老板去坐鎮,然後立刻出發去公司,路上在電話裏了解了糾紛原委,原來是拍到半截時,客戶要求跟男朋友一起拍,攝影師不同意,因為枝繁不拍男私房。

客戶見攝影師和助理都是女孩兒,當即蹬鼻子上臉把話說得特別難聽,特別侮辱人,攝影師氣不過就說了句“我們是正經攝影師,不是拍黃片的”,結果就被客戶打了。

到公司一眼看見攝影師姑娘臉上的巴掌印,諶過當時就揮起拐杖把一張臺子給掃了,拍著桌子在那兒罵他們:“我強調多少回了?上門拍私房必須三個人以上,至少得有一個男助理,這次為什麽沒帶?你們的腦子都讓狗吃了?”

“公司的男同事是幹什麽用的?當擺設嗎?”

那攝影師姑娘怯怯地說:“客戶不讓帶男助理。”

“公司規章制度你看過嗎?上門拍私房屬於特殊業務,女攝拍女客戶,當時拍當時給片,給足客戶安全保障!男助理一定要帶,但是不進現場,不參與拍攝,他就在大門外頭守著打游戲,她管得著嗎!我出這份外勤工資就是為了你們的人身安全著想!”

“你知道上門碰見的是人是鬼啊?”

“還有,我之前怎麽說的來著?君子不立危墻之下,發生糾紛後首先要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不要跟對方吵!你在人家的地盤上,人家男朋友在場,男女生理上的體力差距懸殊,你這時候就不要激怒他們,萬一對方暴起傷害你,或者摔你的相機,你怎麽辦?”

那攝影師姑娘不知道是鈍感力超強還是膽大,竟然還敢頂嘴:“我們報警了啊,警察來了之後,他們氣焰就沒那麽囂張,當場給我們道歉了。而且,照片也毀了,沒讓他們白嫖。”

諶過氣得手都在抖:“派出所就算是你家開的,也不能保證在警察上門之前你不會受到傷害!還說什麽對方沒占到便宜,氣死我了,你到底有沒有抓到重點?”

她幾乎是在吼了:“拍不了就不拍了,當場退款毀片,哪怕給片也行,對方白嫖不要緊,你安全撤退以後什麽都好說。在這方面我這個老板沒刻薄過你們吧?在場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從前因為安全糾紛毀約的,我罵過你們沒有?扣過你們錢沒有?”

這個沒得說的,諶過這人在業務水平上對員工比較苛刻,但在其他方面都很大方,在場的攝影師們都搖了搖頭,“沒有,老大你一直都很包容”。

諶過“咣咣咣”地拍桌子,發出最後一次警告:“都給我記清楚了,任何情況下都要把自己的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我是你們的老板,不是你們的監護人!再犯這種低級錯誤,卷鋪蓋走人!”

滿辦公室人噤若寒蟬,從來沒見過老板如此暴躁地罵人,一個個地甚至擔心老板會不會突然揮起拐杖暴揍他們,實在太嚇人了。

諶過一頓爆發後,給那攝影師姑娘發個紅包就走了,雲老板無奈地拍拍青曉的肩:“體諒點吧,病人脾氣就是大,這架著拐過來罵你們一頓也挺不容易,以後多註意。”

*

天氣一天天的冷下來,諶過總是搖著輪椅在莊子裏四下裏逛逛,帶著個素描本子找個有太陽的地方寫寫畫畫,或者拿手機隨意拍一些東西。

可她始終都靜不下來。

舊手機雖然丟了,但她有雲盤備份的習慣,所以新手機裏什麽都有。當她拿著手機拍東西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地進到相冊裏去看那些照片和視頻。

那是她和關佳顏一起度過的許多個普普通通的一天。

日期最近的一張是她去張掖的頭一天,關佳顏已經努力哄好自己不再跟她鬧了,那天她也是專門調休在家陪她,問她中午想吃什麽,關說想吃土豆燉牛肉。

以前她削土豆都是用廚房刀削的,後來關佳顏說可以嘗試著當個削皮小工,這樣以後等諶老板工作一天下班回家特別累的時候,她就能削個蘋果給諶老板補充能量,所以廚房裏就多了個削皮刀。

她還記得她拍下那張照片時的情景,關佳顏坐在馬紮上,一邊拿著削皮刀仔細地削土豆皮,一邊得意地跟她炫耀:“諶老板,你別小看我,我能削得特別幹凈。削過皮的土豆瓤,跟土豆皮的手感不一樣。不管新老土豆我都能摸出來。”

她拍完照片後還笑著過去親了一下關佳顏。

她繼續翻那些照片,看著那些定格的某個瞬間,腦子裏像播電影一樣自動匹配當時的場景。

有一次關擇菜,摸到一只特別迷你的小蝸牛嚇了一跳,然後一用力直接把蝸牛捏死了,這壞心眼兒的小瞎子竟然偷偷在她身上蹭手。

關新學會了一首歌,特意把吉他背回家給她獨家演奏。

再往前翻,可以看到關掩在大槐樹的花團裏沈醉地嗅探著花香。

生日餐那天,關踩爛掉的鮮花……

春節時關家兄妹跟方眉和諶江戎一起打撲克。

……還有關佳顏在草原上像只嘎嘎叫的鴨子一樣快樂地奔跑著笑著,坐在陽光下的草卷子上唱歌……

為什麽不能堅持下去?

就算那些快樂時光是表面假象,你憑什麽不信我總有一天會讓那些都變成真的?

諶過想不通。

雲老板來看她,表情很不好看:“你又變回以前那副不茍言笑,看誰都像欠你五百萬的死樣子了。”

諶過面無表情地盯著房檐,對著聳出房頂的柿子樹“刷刷刷”地畫,一副不耐煩的模樣:“你這話說的,好像我以前很愛笑一樣。”

雲老板在邊上給她投餵小點心:“以前你也不愛笑,但這個以前,已經是一年多以前了。”

“你自己沒發現嗎?認識桂圓後,你總是在笑,別說你們公司,就我公司的人都說諶總比以前和藹可親了呢。”雲老板伸手摘掉落在諶過頭上的一枚枯葉子,“都十一月了,桂圓找過你嗎?”

諶過腦子慢了半拍,後知後覺地想,過去這一年她總是在笑嗎?

應該是的吧,因為佳顏看不見,所以她總是笑出聲來,好像自己很愛笑一樣。但她每次都笑的時候,也都是真的開心。

“沒有,一次都沒聯系過我。”

“那你聯系她了嗎?”

諶過自嘲地從鼻子裏哼笑兩聲:“我沒有脾氣的嗎?”

雲老板攤攤手:“誰敢說你沒脾氣啊?上回因為自己人被打的事兒,一頓暴跳如雷,發那麽大火把青曉快嚇死了,一屋人都不敢出聲兒。都以為你是因傷暴躁,你員工要是知道你是因為失戀無處發洩才揪著他們撒氣的,不得笑死你啊。”

諶過懨懨地翻了個白眼:“桃子你別惹我,不然我連你也罵!”

雲老板識趣地閉嘴。

世界太吵鬧了,聽什麽都好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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