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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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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會

在凡人面前暴露身份,容易惹來麻煩不說,關鍵是會違反工作紀律。

“唔……”程笑摸了摸下巴,正尋思著如何岔開這個話題。

宋辭仿佛察覺到了他的欲言又止,抱胸頷首,眼神犀利,大有他不說真話就誓不罷休的意思。

“還記得十年前給你取名的道長麽?”張從雲接話道。

宋辭一怔,咄咄逼人的目光有一瞬間的迷茫,隨即恍然大悟道:“記得。”

她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學會察言觀色了,對別人的善意和惡意極其敏感,那位道長就是她童年時遇到過為數不多的善人之一。

張從雲:“我們是他的故交好友。”

聽到這話,宋辭的杏眼瞪得圓圓的,嘴巴也張大了發出驚訝的一聲“啊”。

她顯然沒有想到,當年試圖收她為徒的道長還包售後的,十年過去居然還有回訪環節。

眼見她相信了這個說法,程笑暗自松了口氣,在宋辭看不見的地方悄悄給張從雲比了個大拇指。

他從善如流地繼續往下編:“道長托我們來看看你,順便幫你了卻塵世恩怨。”

“怎麽了卻?”如程笑所料,宋辭果然被聽起來就很高深的修仙話術唬住了。

程笑把高頻刀擱到案上,修長手指緩慢撫過銀白刀鞘,漫不經心地笑道:“去會會那位害你全家的賭坊老板。”

淅淅瀝瀝的雨水沙沙地落在青石板上,整個虹橋被籠罩在朦朧的水霧之中,黯淡天光映在地面坑坑窪窪的水坳裏,又被過往行人的步伐匆匆踩碎。

三人在橋下某處雕梁畫棟的閣樓前站定,程笑擡頭望著大門上方空蕩蕩的匾額,不確定地問道:“是這裏嗎?”

那坊門緊緊閉著,角落處蛛網密布,各種昆蟲死去的殘肢縛在上頭,一眼望去叫人頭皮發麻。

宋辭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她皺著眉頭,環顧周圍其他的賭坊,納悶道:“就是這裏啊!”

沒辦法,只得找個人問問了。

程笑摘下兜帽,撐開滿針鏤金的油紙傘,走到隔壁的坊子門口。

迎客小廝見他渾身上下貴氣逼人,連忙掛著笑臉迎上前來,殷勤道:“公子可要進來歇歇腳,瞧瞧咱們這兒的盤口?包您滿意!”

程笑沒說去也沒說不去,站在檐下兀自收了傘,下巴一揚,沖著旁邊蕭條的門庭,一臉不耐煩的模樣:“聽說那家坊子的盤口是沙澤郡開得最大的,東家和仙門還有點關系,小爺我慕名而來,怎的連門都進不去?”

“哎喲,您也說了,那位東家的背景可深著呢!”小廝想給他提傘,一伸手卻被不動聲色地避了過去,“前些日子沙澤郡來了幾個修士,也不知道跟他家主子說了什麽,總之沒過幾天,這坊子就關了,一幹仆從都被帶走了,一個人也沒留下。”

程笑瞇起眼睛,玩味道:“這麽多人出門可要花不少銀錢,你可知道他們去哪了?”

“東陵城唄。”說起這個,小廝的眼神裏流露出歆羨之色,“聽說那是仙盟在的地方,那些混混真是命好,跟著仙師們去修道咯!”

說完,他又滿是惋惜地嘆了口氣:“早知如此,我當初也該去他家做工……”

“仙道可不是誰都能修的。再說了,他家搬走了,你家的生意也不好起來了麽?”程笑將兜帽拉過頭頂,一邊往石階下走去,一邊輕聲說道。

“那倒是。只是這雨又大了些,您不如……”小廝聽到這話覺得舒心了些,不再唉聲嘆氣,正想迎客人進門,一擡眼卻再也找不到那抹火紅的身影。

程笑回到人去樓空的坊門前,將打聽到的消息告知另外兩人。

“仙盟……”宋辭垂著頭,低聲呢喃這個遙遠的名字,半晌紅著眼眶擡起臉來,故作鎮定地說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僅僅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仙門修士,就能無視一方律法,騎在凡人的頭上作威作福,更何況那位賭坊東家的背後,依仗的竟是仙盟呢?

一個命如草芥的小乞丐,和縱橫千年的仙道聯盟,兩者之間的差距猶如天淵,讓人連尋仇的心思都生不起,最終也只能說一句“算了吧”。

宋辭徑自走進雨裏,珠串似的雨水綴在傘檐下,鬢發間盡是潮濕的氣息。

五年來,比起雙親被屠的沈痛,更難熬的是終日惶惶的恐懼。

她心裏始終明白,當年那個兇手真正想殺的不是宋二,而是她。

她的好運是人人覬覦的財寶,宋二、趙四、賭坊東家,每個人都想得到她或者毀掉她,她就像是浪濤中的扁舟,身不由己,隨波逐流。

“懷璧其罪。”隔著雨幕,程笑默然望著宋辭的背影,良久後深深地嘆了口氣,“對她來說,三奇加會的命格更像是詛咒。”

“天命和人心,究竟哪個更幽微?”張從雲的嗓音幾不可聞,輕飄飄地融化在雨中,“這個問題拿去問鴻鈞,他也答不上來。”

他的語氣很淡漠,乍聽之下與平時說話沒什麽不同,但程笑敏銳地察覺到了某種似曾相識的悵然。

他頓時想起了離開秦山城的前夜,對方也是用這樣的語氣,告訴他仙宮永不日落。

但兩次閑談的話題大相徑庭,程笑想不到它們之間有什麽聯系。

當然了,他也沒有心思去細想。

張從雲這樣紅塵不過眼的人,偶爾表現出那麽點微妙的脆弱感,就讓人非常……想哄哄他。

程笑幾乎瞬間就心軟了,他不著邊際地想著,那邊已經碎了一個,這邊再EMO一個,這個家怕不是要散了。

他邁步走下臺階,就在雨水落到頭頂的時候,又忽然轉回身來,隔著若幹級石階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張從雲的手腕,而後猛地用力,不容分說地將他拉進雨裏。

萬千水汽飄散在兩人身邊,又被無形的結界擋住,塵埃不沾。

程笑揚眉,一指遠處煙雨迷蒙中的青瓦白墻,笑道:“帶你去個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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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澤郡外有座月老廟,據說是這座城池落成之前建的,現今已經沒人說得清裏頭供奉的是哪任月老。

求姻緣的廟宇,香火本不該有多旺,但這座廟恰好坐落在青蒼欲滴的半山腰上,一條山路寬闊平坦,四季之景各有趣味,正適合游覽賞玩。

於是沙澤郡的商販貨郎們嗅得商機,各自占據山地擺攤搭縫,久而久之就發展成了一旬一次的廟會。

程笑站在山腳下,擡頭往上望去,只見層巒疊嶂之間坐落著篷帳數裏,冠蓋相望,張燈結彩,明明是煙火流年的浮世繪,又因著繚繞的雲霧多出了幾分飄然仙氣。

今日雨霧未休,出攤的人沒有往常那樣多,游人也有些稀疏。

宋辭從沿途懸掛的花燈上收回視線,好奇地問道:“你怎麽知道今日有廟會?”

程笑挑眉,得意道:“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嘖!”宋辭已經對他滿嘴跑火車的敷衍態度麻木了,聞言也懶得追問,迫不及待地往山上跑去。

程笑優哉游哉地跟在後邊,每個攤位都細細端詳片刻,整綾碎緞、農莊器具、米糕酥餅,應有盡有。

見到好玩的,他就停下來跟攤販閑聊幾句,等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推銷商品上,他又笑嘻嘻地拉著張從雲離開。

三番五次下來,張從雲終於忍不住問道:“既然看上了那物件,為何又不買?”

程笑的目光還在四處逡巡,片刻後落在斜坡旁摸骨算命的攤位上,滿不在乎地說道:“只是聊聊嘛。”

張從雲:“只是聊天?”

“嗯。”程笑點頭道,“日後你若是住在凡間,閑著沒事也可以找人聊聊天,有時候還挺有意思的。”

他還記掛著那日在秦山城,張從雲說過以後不想住在仙宮的話。

說完,他指著那道“神機妙算”的幡旗,笑道:“你以後去算命也行,不過算出來的東西不要全說,模棱兩可的話聽起來才像是真的。”

白石澆築的山路越往上走,人煙就越是稀少,小販賣的玩意也越是稀奇古怪。

宋辭不知道鉆進了哪個篷帳,一路走來都沒見到她的蹤影。

程笑喋喋不休地傳授他的混世心得,張從雲沈默地聽他說著,偶爾開口接上兩句。

兩人在漆跡斑駁的廟門前停下腳步,往前望去是滿山蕭索的青松,往後回首是燈火輝煌的人間。

程笑伸出手抓了下身側漂浮的雲,一擡步邁進破舊的門檻,心血來潮道:“我去給你祈個福吧!”

一棵亭亭如蓋的菩提樹佇立在廟宇中央,就像現世許多網紅打卡景點那樣,蔥蘢的枝葉間稀稀疏疏地掛著幾條紅綢。

程笑輕撚指尖,淡金色的神光幾番閃爍,立時刻出一道平安符,而後喚出玉雕狼毫,一筆一畫地寫下張從雲的名字。

做完這些,他握著木符,翻來覆去地看了兩圈,仍然覺得還缺點什麽。

沈吟片刻,他召出小丹雀,不顧對方拼命掙紮,生生從它的尾羽上拔了根毛。

缺了根漂亮羽毛的小丹雀“啾啾啾”地控訴他的惡劣行徑,撲騰著翅膀去扯他的頭發,卻被他毫不留情地拍開,只得委屈地埋在張從雲懷裏悶悶地哭。

程笑找了根紅繩,從平安符的頂部穿過去,和丹雀羽纏到一起,隨即擡手一拋,一道火紅的流光就穩穩地落在了菩提樹頂。

他心情大好地轉過身,咧起嘴角,粲然一笑,正想求抱著丹雀順毛的老祖宗誇誇,就聽到“噗”的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炸了。

在張從雲略顯無奈的目光中,程笑愕然回頭,只見菩提樹從樹頂開始燒了起來,烈烈火勢洶湧如浪潮,赫然照亮了半邊灰沈沈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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