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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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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龍

轟——!

一聲巨響炸穿耳膜,程笑只覺得手腕被風刃割得一痛,緊接著眩目的白光閃過,他陷入了短暫的失明。

直到一只冰涼的手掌覆上他的雙眼,耳畔響起一道低沈的嗓音:“別怕。”

絲絲縷縷的神力透過額心湧入他的體內,他對這個過程並不陌生——幾日前他剛剛感受過來自仙宮的神力傳輸。

可身後人的神力顯然與仙宮賜予的有所不同,當那種清涼的氣息融進血脈,程笑忽然感覺到了一種……非常遙遠的熟悉感。

“張從雲?”程笑緩緩掀起眼皮,輕聲問道。

對方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似乎是察覺到睫毛掃過手心的觸感,他頓了一下,而後緩慢地移開了手掌。

程笑豁然見光,視網膜還是有些不適,猛地眨了一下眼睛,眼角隨即溢出一滴生理性的淚水,又被帶著涼意的指腹輕柔拭去。

眼前的景象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整座火山好似“活”了過來,一波波熔巖匯聚成長龍沖向天空。

丹雀完全展開了身形,幾乎覆蓋了整個火山口,自上而下扇動羽翼。

流火對沖,雲層在高溫下消散無蹤,天空仿佛被燒出了窟窿。

“地下是不是有什麽東西?!”迸濺的火星落入大地裂口,程笑看見地面上有暗影游曳。

這時,呂世明也踏空走到了程笑身邊,他身側旋繞著八道黃紙符箓,衣袍獵獵飛揚:“……是地龍。”

“是燭龍。”張從雲一改往日不緊不慢的語速,低聲解釋道,“吃了太多供奉,神軀覆蘇了。”

程笑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你是說,神力的來源是……”

張從雲:“是凡人的信仰。”

程笑倒吸了一口涼氣。

按照這個邏輯,此處應當是燭龍神隕之地,數千年來不明就裏的秦山城百姓把它當成地仙供奉,以至於如今它的神格消散,神軀卻在無意識的狀態下蘇醒了。

就在張從雲話音落下的片刻,火山口驟然噴出濃煙,巖漿倒卷如洪水決堤,兜頭淋了下來!

“小心——!”程笑嘶聲喊道,卻見呂世明全身沐浴在純粹的白光之中,整個人如同離弦的箭那般沖向山巔。

一道道符紙接連打出,匯成一線為他開路,無形的氣浪一圈圈擴散開來,籠罩住整片火山區域。

與此同時,崩裂的地面上升起繁覆的紋路,詭譎的青光爬滿四野,三百六十五桿星辰幡如雨後春筍般拔節而出,迸射的砂石似暴雨般紛揚而下。

呂世明站在青芒最盛的地方,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神,他擡起的指間,最後的符紙漸漸燃盡。

下一刻,虛空中響起“嗆啷”的金石撞擊聲,數十道鎖鏈從四面八方探出來,牢牢地鎖死了火山口。

這絕不是生死關頭臨時布下的陣法,程笑心中一沈,就見到一個閃著光的物體迎面朝他飛來,他下意識地擡手一擋,一根打著結的彩繩就繞在了他的手指上。

琥珀吊墜懸在他的指尖,呂世明的聲音從滾滾煙塵中傳來:“地龍也好,神龍也罷……他們的意志,我不認可。”

“……周天星鬥大陣。”張從雲眉梢微挑,罕見地流露出詫異的神色,“居然還有凡人會這個。”

這句話證實了程笑的猜測——呂世明並非空手而來,他早就做好了誅仙的準備。

一個凡人面對洪荒古神,即使有陣法加持,又能做到何種程度?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場三人皆心知肚明。

正因如此,程笑啞口無言。

吼——!

隨著陣法落成,燭龍劇烈扭動身體,堅硬的鱗片沖擊鎖鏈,發出刺痛耳膜的聲響。

巖漿沸騰,火花濺起又落下。

啟動大陣抽空了呂世明的靈力,他臉色灰敗,周身的巽風停止流轉,一身藍衫在漫天塵灰中逐漸暗淡。

他在下墜的過程中曲起五指,做出絞殺的動作,鎖鏈緊跟著收緊,清脆的聲音隨著青光向外擴散。

可燭龍位列上古魔神,又有數千年的信奉加身,神力雖不及巔峰時期,也不是區區凡人能夠制衡的。

它的怒號越發震天動地,猝然一甩尾,一股熱浪翻湧而起,熊熊烈火竟從鱗甲燒上了鎖鏈,頃刻間崩斷了幾根!

鎖扣搖搖欲墜,接連幾道鏗鏘之聲響起,燭龍浴火而出,大張的血口中精光閃爍,眼看著就要將落葉般飄零的呂世明吞入口中。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烈火即將灼燒到發絲的前一刻,一道血藤突刺般沖出地面裂口,精準地纏上呂世明腰間,隨即猛地一甩,險險將他拋回了空中。

程笑趕忙上前接住他,淡金的神力在他周身流轉:“你沒事吧?”

呂世明臉色蒼白,嘴角含著血沫,艱難地搖了搖頭:“……多謝。”

但他還沒謝完,身側就傳來“噗”的一聲,程笑心頭一緊,轉頭就看見張從雲跟著嘔出一口血:“雨裏的那種東西……”

燭龍沖破束縛後,溫度驟然上升了好幾度,程笑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周圍有高能粒子在空中狂舞。

他心念電轉,扣緊了手中的琥珀吊墜,問道:“我可以破壞它嗎?”

“你隨意。”呂世明摸出幾枚丹藥胡亂咽下,硬撐著站直身體,盡量不給他和張從雲添麻煩。

程笑松開他的肩膀,吊墜懸浮在他的雙手之間,金色的神光纏繞著它,外層的松脂漸漸融化,露出裏面精密的元件。

不遠處,兩根血藤在與燭龍纏鬥,丹雀也抖動著翅膀加入戰場。

程笑問:“你能堅持多久?”

張從雲身邊血光浮動:“一炷香。”

“足夠了。”程笑垂下眼眸,凝神專註於手心裏的小玩意。

神力被壓縮成極細的絲線,順著屏蔽器的金屬外殼探入內部,網格、薄膜、電路板,一寸寸游走。

程笑的大學專業是應用物理,由於學校性質特殊,他們的物理院和別的學校還不太一樣,主攻的是軍工方向。

在現代,這個領域已經發展到了一種可稱恐怖的水平,為了適應瞬息萬變的戰場,各種電子儀器在設計時就被賦予了諸多極其逆天的程序。

包括但不限於:自爆、自我休眠、以及在工程師手中,僅僅只需要修改一點線路,就可以得到功能截然相反的武器。

好巧不巧,程笑手裏的這個微型輻射屏蔽器,正好就是他最熟悉的制式。

沒有放大鏡也沒有拆機手段,神力在微縮箱體中鉆進鉆出,每往前探尋一分,程笑就在心中記下一段線路。

一刻鐘後,他的腦海裏浮現出完整的構造圖。

而後,他深吸一口氣,手指微微蜷起,將神力壓成納米級的細絲,再次探入屏蔽器內部,憑借感知撥弄芯片。

這種微操需要極度的專心和耐心,程笑將自己完全沈入構件之中,一時間周身的爆裂聲如同潮水般退去,他就像是回到了學校的實驗室。

周遭的血氣愈加濃郁,有那麽片刻間,程笑覺得自己聞到了鐵銹的味道。

他閉上眼睛,感受到心臟沈穩有力的跳動,一根細線吊著那顆心不斷攀升。

就在他的心跳到嗓子眼的時候,一道清光以屏蔽器為中心漾開,三人頓覺壓力驟減,連靈臺都清明了些許。

程笑倏地扣緊手心,胸膛劇烈起伏,喘息聲又粗又急:“……好了。”

他擡袖擦拭額角的冷汗,另一只手攤開在身前,從外表看屏蔽器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實際上內裏洞天已經迥然不同。

原本的儀器只能屏蔽一小塊區域內的輻射,所以暴雨落下時,劉掌櫃他們只能擠在神龕周圍。

但經過程笑的改造,它的有效範圍擴大了許多,屏蔽效能也增強了數倍。

沒有了高能粒子的壓力,火山之戰的局勢瞬間逆轉。

只見燭龍被兩條血藤捆縛住了前爪,只得將上半身探出火山口,粗莽的尾部蜷縮在巖漿之下,一圈圈似乎盤繞著什麽東西。

丹雀繞著他的龍頭打轉,時不時找準機會用尖銳的爪子和喙尖去啄他的眼睛。

燭龍仰起頭嘶嚎,灼灼火光中,程笑再次註意到了它口腔中的,一閃而逝的寒芒。

程笑:“這龍嘴裏有東西,我去看看!”

說完,他把微型屏蔽器攏進掌心,三步並作兩步朝燭龍掠去,“你們不要離我太遠!”

另外兩人擡步跟上,赤色的大地上緊跟著生出第三根血藤。

等到程笑沖到燭龍面前,那根血藤“噗嗤”一聲,直直紮進燭龍的右瞳。天空中盤旋的丹雀也突然發難,俯沖而下,尖喙叼住燭龍的另一只眼珠不松口。

燭龍渾身爆出熾烈火光,大張著血口怒吼,足以震碎耳膜的音浪鋪天蓋地傳遍四野。

趁著這個間隙,程笑縱身一躍,以一個相當刁鉆的角度鉆進燭龍的齒間,而後就地一滾,擡頭就看見了那抹冷光。

一截長條形的器物插在燭龍的齒縫間,四周烈火蔓燒,襯得那點銀光冰冷又明亮,宛如淬火的刀鋒。

程笑的眼皮莫名一跳,心跳猝然快了一拍,他快步走上前去,伸出手時才發現自己的指尖有些顫抖。

可原本意識全無的燭龍仿佛感應到了什麽,身軀劇烈扭動起來,喉管裏陡然噴出洶湧的巖漿,小山般的利齒上尖刺暴突!

程笑迅速往後閃身,骨刺貼著他的腳尖拔地而起,宛如一把把錚亮的鋼刀,但凡慢上一秒必然會被捅個對穿。

但這個動作又讓他把自己送到了熔巖的面前,熱浪撲襲著他的後背,不用回頭也能感受到巖漿離他僅有毫厘之距,旋即就要徹底吞噬他!

就在這時,唰唰數道破空聲響起,血色藤蔓貫穿燭龍的骨齒,結結實實地纏繞上程笑的身體,眨眼間就將他裹成了水火不侵的蠶蛹。

他聽到火風呼嘯的聲音,眼前卻只能見到紅得滴血的藤蔓。過了許久,那些血藤才從他身邊撤去,從天而降的細碎骨渣如同紛紛揚揚的雪,骨刺被藤蔓毀得不成樣子,烈火也沒能燎到他半根頭發。

程笑助跑幾步,旋身穿過漫天的碎渣,再次躍上燭龍的齒尖,落地時他的眼底映照著火光,明亮得驚人。

他朝那抹銀白的流光伸出雙手,十指緊扣,手腕發力,猛地往外一拔!

燭龍的咆哮聲驟然拔高,腳下的骨齒劇烈震顫起來,但程笑已經不在意了,他撫摸著手中的合金刀鞘,雪白的斷面映出他眼中閃爍的微光。

他的嗓音低得仿佛情人的囈語:“難怪你能在秦山城興風作浪這麽久……”

他心如明鏡,瞬間想明白了前因後果——真正的輻射源根本不是燭龍,而是火山底下埋藏著的東西。

所謂的神龍覆蘇,不過是它恰好撿到了那東西的專屬屏障,才得以有命活到現在。

程笑足尖輕點,掠過燭龍凹凸斷裂的骨齒沖出口腔,隨即沿著它醜陋猙獰的頜面飛身而上,一腳踩在它的頭頂。

他擡頭,正好對上張從雲清泠泠的目光。

對方身邊縈繞著沖天的血氣,汙濁的黑紅色和爍金的光芒此消彼長,而那玄色的衣領上方,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白得毫無血色。

程笑揮手,甩出手心裏的微型屏蔽器。

張從雲穩穩當當地接下,挑眉問道:“怎麽?”

“我要去火山底下!”程笑學著他的樣子挑起眉梢,笑道,“張公子,以後我罩你啊!”

張從雲勾了下唇,只回了句“好”,隨即翻轉手腕,一寸寸下壓。

浩瀚的神力隨著他垂手的動作加諸於血藤之上,燭龍嘶吼著掙動身軀,前爪卻在藤蔓的捆縛下被迫分開,催筋折骨的威壓兜頭壓下,它終於低下了頭顱。

趁著燭龍垂首的片刻,程笑迅速轉過身,順著它的脊骨往火山底下奔去。

最後的那段路幾乎是從它的尾巴上滑下去的,龍尾上嵌滿了鱗片,即使蜷縮成團也有足夠的空隙供他穿梭。

程笑站在翻湧的巖漿之上,看著燭龍的尾巴尖緊緊纏住的那個玩意。

忽然,他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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