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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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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白馬

hi sir  金忠明在旁面色沈肅:“是我教導無方, 他如今顛三倒四, 怎能配得上萱蕙。鼓樓兩間商行, 文書都在這裏, 只當給萱蕙添妝罷。”

秦燁鐵青著臉, 看了看金忠明, 一言不發地去了。

很快他們就聽說, 秦萱蕙大病一場,送去上海治病了。

周叔和柳嬸偷偷閑談, 說哪裏是生病, 秦小姐和她父親鬧了好些日子,也挨了打,根本沒去上海, 他們猜是送去老家關起來了。

金世安沒閑心為這個無辜的女孩惋惜, 這是舊社會, 人沒有自由的權利, 他們頭上永遠壓著重重的封建餘孽, 這是他第一次徹骨地感受到舊社會的吃人與可怖, 不聽話的就要被鎖起來。

而新中國離他還有十幾年, 真難熬。

金忠明傷了臉面, 大約也傷心,許多時日不來榕莊街。這對白府的上下人等來說, 反而是好事, 老太爺不來, 大家歡天喜地得太平。

露生的傷直到近秋才痊愈。柳嬸見他在院子裏輕巧地下腰, 合十念佛:“阿彌陀佛,幸好沒落下什麽殘疾。我的小爺,你就別練了。”

露生倒仰著笑道:“這算什麽?您又不是沒見過小時候張媽打我,哪次不比這個狠?我不是照樣唱戲嗎?”

金世安在一旁嚼著蘋果,斜眼看他:“拉倒吧,多打兩次你就去見馬克思了,光著屁股養傷爽嗎?”

柳嬸讚同:“可不是,小爺好生養著,聽少爺的話。”

露生又把腿扳起來,立在花架上:“一技傍身,總是好的,十幾年的功夫怎能說廢就廢――哎!柳嬸你別拉我呀,我這兒練功呢!”

金世安在一旁煽風點火:“柳嬸把他褲子脫了,老子瞧瞧他屁股上留沒留疤。”

柳嬸真個上手來抹露生的衣服,露生慌得跑開:“賤皮賤肉好得快,哪有當著人脫衣服的道理!”

柳嬸和世安都大笑,金世安吐了果核道:“那你接著練吧,這柔韌性上床絕對沒問題。”

露生紅了臉,將碟子裏的糖蓮子向他一氣亂擲:“偏你肯說這些浪話,我也好了,晚上不許你來叨三擾四!”

金總拿手上的報紙當盾牌:“鬧個鬼?我他媽看報呢――哎喲!崩我鼻孔裏了!”

起初露生傷得厲害,夏天裏炎癥反覆不斷,金世安存心和金忠明對著幹,你說包養戲子是醜事,我偏要滿城地尋醫問藥,給金忠明氣得上雞鳴寺,吃了好幾天的齋。

金世安知道他是裝腔作勢。

有時他真佩服老太爺這個三面見風的計謀――如果金世安不敢尋醫,那麽白露生吃苦受罪,金忠明很得意;如果金世安隆重地求醫,那正好坐實了金少爺沖冠一怒為藍顏,傻子實錘;如果金世安小心謹慎地求醫,那流言只會更加甚囂塵上,如同之前被刺殺的傳聞一樣,消息這種東西,你越瞞,大家越感興趣,什麽都不用說,群眾會為你腦補一百集宅鬥大戲。

無論怎樣,金老太爺都不吃虧,他只需要假裝很生氣,就萬事ojbk。

金忠明雖然沒有經歷過熱搜的時代,但顯然即便把他放到21世紀,這只老狐貍在操控輿論的技巧上也是技能滿點。

全城人都笑話金大少給戲子迷了眼,現放著秦家千金不肯娶,現在還大張旗鼓地給戲子求醫――難怪金老太爺足不出戶,這是要被孫子氣翻過去。

大家都覺得金家沒什麽指望了,不知是不是為著這個緣故,上面似乎也對金忠明放松了許多,並無專員前來榕莊街訪查,周裕奉命去金公館窺探了幾次,喜滋滋地回來稟報:“齊松義照樣出門看生意,老陳說家裏沒事。”

金忠明也乖覺,閉門稱病,外人一概不見。

秦燁沒再說什麽,鼓樓兩間商行被他接手,很快就重新開張。周裕回來說給大家聽,先罵一句:“姓秦的好不要臉,這洋行拿走也就罷了,火燒屁股地開張,真把他閨女當成貨腰娘了。”

金世安聽說了,只是冷笑一聲――這種見利忘義的事情,他上輩子還沒看夠嗎?秦萱蕙真是可憐,攤上這種狼心狗肺的爹。

別人的事情,他管不了也救不起,他有更麻煩的事情要處理。

每個時代的金融生態都不一樣,而此時的民國,正是中國資本市場的的青苗期。它會經歷一個模糊的爆發階段,又在解放後再次進入冰凍,事實上,中國的資本發展是斷裂開的,金世安熟識的金融盛世,應當是從70年代改革開放才起步,但整個國際市場的金融規則和金融環境是不會變的。資本總是從野蠻走向規範,現在的中國市場,處於基礎又野蠻的拓荒時代,它少了很多法律約束的明規則,多了很多金世安不太了解的潛規則。

在什麽山頭說什麽話,80年代下海,90年代炒樓,兩千年炒股,一零年玩對賭。學做生意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先了解外圍,再了解核心,露生雖然不做生意,但他跟在金少爺身邊近十年,對商界這塊是不知底裏也知皮毛。

眼下他是最好的老師。

露生猶有些怯意:“這讓我怎麽說?萬一說錯了,豈不是教壞了你?”

金世安笑著坐下:“就是要你把我教壞了,真正的生意流程不用你管,我會去問我爺爺,你先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連露生都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大家統統都知道的事情,也就是所謂的“常識”。

總不能連常識都不懂,就跑去問金忠明,一旦損失了金老太爺的信任,別說接理家政,恐怕連生意都不讓他碰了!

金總當年能夠駕馭他假媽一樣的學姐副總,憑的就是懂規則,本事不如你不要緊,關鍵是明暗規矩大家心裏都有數。

金學弟重托,白學長豈敢有負,白學長夜夜苦思冥想,將現今工商業界的大致情況,凡自己所知的,縷了十幾張圖表來,日日與他講解。兩人芙蓉蔭裏,薔薇花下,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下課了還各自選修,白露生同學選修藝術體操,金世安同學選修近代史。

此時是真恨沒有google百度了,金總便叫周裕拿了各樣報紙來給他看。

――繁體字,還是豎著排,金世安看得痛苦,痛苦也要看。所幸露生識字,幫著他慢慢念來。打開報紙金世安先問:“看看哪裏打仗沒有。”

露生亦覺好笑:“人都盼著不打仗,去年蔣公和幾個大司令打得還不夠亂嗎?好容易太平下來,哪有那麽多仗打,就是馬上戰場也得吃草呢。”

“內戰是內戰,”金世安蹙眉,“你不懂,我是怕外面打進來。”

露生笑著攤開報紙:“我的爺,你這又心懷天下了,先看看這些字你還認不認得!”

金世安聽出他話裏嘲笑之意,倒也不覺得難堪,反正他從小就沒文化,野雞大學純屬鍍金。金世安嘿嘿一笑:“懂個屁,不上學的將軍多得是!打仗還問你是哪個大學畢業嗎?”

露生點頭笑道:“這話有理,我只盼著你有朝一日真能馳騁沙場,給咱們金家光宗耀祖,那時我學梁紅玉,給你擊鼓去!”

梁紅玉本是名將韓世忠的愛妾,巾幗英豪。韓世忠保家衛國,梁紅玉為他擂鼓戰金山,乃是百世流芳的佳話。昆曲京腔常以此節做戲,露生只是隨口說了,說完卻覺耳熱――他和金世安,算哪門子的世忠紅玉?

他真是十幾年做戲做得瘋魔,過去常自比杜麗娘薄命,現下又比起梁紅玉來了,好歹自己也是個男人,為什麽不能精忠報國揚鞭沙場?

想到這裏,他也不免豪情壯志,拍手道:“哥哥,若真是打仗,你一定帶我去,我也要當兵!”

金世安給他說得一臉懵逼:“不是這位同志你思維跳躍很快啊?別扯淡了,念下一篇!”

露生拗道:“你瞧不起我是戲子,不肯帶我去,是不是?”

作逼就是作逼,想到哪出是哪出,不作兩下大概渾身不舒服。

金世安頭大:“你別無限發散行吧?打仗了我們就跑,留在南京等死嗎?”

外掛這個東西不可靠,金世安沒指望自己能拯救30萬受難群眾。他現在很清楚自己的分量――連金忠明都懟不過,還能幹嘛?

成長也是需要時間的,但進化之前,先要跟我方陣營統籌好戰略大局。

他可沒有雄心壯志,也沒想著精忠報國,金總的思路一向簡單粗暴,家裏情況這樣亂,能保住小錢錢就是萬幸,最重要是搞清楚國內形勢,一旦不妙立刻卷包走人。

露生聽他如此說,沈吟片刻,別過臉去:“若真像你說的,南京大難臨頭,我可不走――人人都自保求生,誰來保家衛國?”

金世安真沒想到他的黛玉有這麽高的思想覺悟,楞一楞又撲哧大笑,他勾住露生的肩:“我跑了你留下,你不想我嗎?”

露生拍掉他的手:“我不信你這樣沒心沒肺,你要是跑了,我必不想你,還要罵你呢!”

兩人說笑一陣,露生給他打起扇子,又念報紙――他們都把兩年這個事情忘在腦後。可不是嗎?都聽詩裏文裏說,茍全性命於亂世,他們是真正的茍全性命就足夠了,不求別的什麽,安安穩穩,能活一時是一時。

亂世裏,人的性命、願望,和微末草蟲毫無分別。

這一年的夏天並不太平,對於長江流域的百姓來說,1931年是禍亂的一年,夏季長江洪澇,許多人流離失所,但對國都的豪貴們而言,南京只是比過去多雨了一些。

秦燁以蘇商掌旗者的姿態領頭賑災,金忠明只派人參助善款,金世安踟躕再三,還是選擇不露面。

露生點頭道:“此時不去是對的。秦燁既然有膽量另扯虎皮,只怕他們家如今是今非昔比,你是個不善陰辯的人,去了多半反吃他的虧。”

他是謀斷的推論,金世安是直接開掛看屬性,根據周叔的小道消息,秦燁正在努力抱孔氏的大腿。

媽個雞,初中歷史,金總還是懂的,蔣宋孔陳,四大家族惹不起。秦燁很有眼光,抱了一支未來將要漲停的股票。

但總窩在家裏也不是辦法,別人步步緊逼,自己這邊不能節節敗退。之前金世安就找周裕夜談,盤清了金家關聯密切的幾個張氏舊部,現在他領教了什麽叫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之前大家不知道他在榕莊街,不來看望也就算了,現在全城都知道金大少在榕莊街養病,朱子敘和錢雲連面都不露。

對方沒有洽談的意向,自己也缺乏引資的成本,一動不如一靜,上趕著不是生意。金世安又問:“那我們家這些生意,日常是誰在打理?”

露生和周裕對視一眼:“這些事自然是老太爺主張,當還有齊管家幫忙料理。金家的賬,我們是不許知道,也從來不能知道的,你若要問這些,還是要去見太爺。”

無人時露生又勸:“你也別總和太爺慪著氣,他到底是為你好,何必為我弄得親人兩隔?眼下他病著,你去看看,生意上的事情,他也好教導你。”

金世安丟了報紙,正伸懶腰,聞言笑道:“我怎麽覺得你現在說話像那個什麽……”

“什麽?”

“老婆。”還是婆媳問題很嚴重的那種,受氣媳婦!

這話很賤,金世安說出來就做好了露生要罵的準備,誰知露生怔了怔,忽然低頭,臉也漲紅了,手上舉著小銀簽子插的香瓜,停在半空。

大半天,他把香瓜往金總口裏一塞,好輕聲地埋怨:“凈胡說。”

金總給他鬧得一陣心猿意馬,魂也飄了,這突然撒嬌是幾個意思。他情不自禁抓了露生的手:“說什麽?”

露生推了他的手,一溜煙兒出去了。

金世安舔著嘴在屋裏笑,這他媽已經不是在gay的邊緣瘋狂亂舞,這是在往gay的中心百米沖刺,一定是自己單身太久,看只母貓都清秀,更何況是白露生。

還是去見見金忠明吧,再這麽對著嬌滴滴的黛玉獸,豬都要發春了。

南京是秋短春長的地方,正合把日子閑過。只是春末時金世安忽然一頭病倒,也不知是冬天裏操心勞了神,還是給老太爺拘出了毛病。這一病非同小可,先時還只是咳嗽,接著就有些起不來的樣子,摸摸頭也不發燒,光說身上酸痛,沒胃口吃東西。

請來醫生,還是上次那只腳盆雞,腳盆雞又是戳指頭又是搬儀器,診斷報告,輕微心肌炎。

癥狀只是“輕微”,但雞大夫秉持日本人式的大驚小怪:“這是非常嚴重的疾病,非常非常地難治愈,必須良好地靜養,清淡地飲食,還要按時服藥。”

要是沒聽清病名,金總差點以為自己得了癌。他胡亂聯想了一下民國戲的那些治病橋段,“地下黨拼死爭奪青黴素”,“女主角一支青黴素救男主”,金總指點江山:“打個盤尼西林不就好了嗎?”

腳盆雞一臉迷茫:“……盤尼西林?”

青黴素直到二戰時期才開始臨床應用,眼下的青黴素,只怕還在實驗室裏摳腳。金總當然不認為這是自己的問題,金總等雞走了,又噴周裕:“都他媽說了別請鬼子,你跟他是有一腿啊?”

哪裏來的鄉下野雞,青黴素都不知道,害得金總還要臥床靜養。

周裕對少爺的暴躁已經麻木且從容了:“他內科還是頂好的。”

“南京就日本鬼子會看內科啊?”

周裕擦擦汗,幹脆把白小爺搬出來,露生搖頭笑道:“你和周叔鬧什麽氣?東洋大夫也是大夫呢,安心養養罷!”

周裕在旁邊一臉忠心太監的表情,襯得白小爺倒像賢妃娘娘,周公公進諫忠言:“小爺說的可不是嗎?少爺好生躺著,這不是計較家恨的時候,格格都過世了,西後她老人家也進皇陵了,咱們把病治了,才是正理。”

露生笑道:“都怨我上回和你說夫子廟唱戲,又把你的心說病了!”

一通歪話,真是雞同鴨講。金世安給他們弄笑了:“你們懂個屁。”

鬧了一遍,東洋大夫照舊請,又請了一個善診脈的名中醫,中西結合的調理,按理說應該藥到病除,誰知半個月裏,越病越重,露生慌了神,心想少爺何曾吃過苦?這必是為我累病了的緣故,因此衣不解帶地榻前守著。眾人怕金忠明知道,又要驚風動雨,又怕不去告訴,再擔一層幹系。

金世安仿佛料到了,醒時就跟露生說:“別告訴我爺爺。”

露生問他為什麽,金總扶著頭,說的都是胡話:“告訴他他不得接我回家?我們倆不就分開了。”

說完又一頭栽進枕頭裏了。

露生一個人在榻前發怔。原本是為心事要避著他,現在想回避也無從回避,也無心想別的事了,只盼他快些好起來。

他懷著一份別樣柔腸,又兼著知恩圖報的心思,病中大事小事,不肯假他人之手,都是自己進進出出地忙,偏偏金總還只要他,一醒就問“露生呢?”他的意思是“露生休息沒有”,大家聽成“我要露生伺候”,真把露生累得日夜無休,冬天裏養胖的肉,春天又耗成清瘦。

柳嬸看一堆小丫頭閑磕瓜子兒,唯有白小爺辛苦受累,氣得無事找事,拿瓜子殼做理由,把嬌紅翠兒罵個狗血淋頭,回來又跟小爺抱怨:“成日說要報恩,這現世報就來了,你是欠他的。”

露生捧著藥道:“嬸子是享福久了,忘記自己什麽身份,她們是伺候的人,難道我不是?都是當奴才的,還分三六九等呢?”

柳嬸自小撫養他長大,心中愛他,如母愛子,偏偏兒子愛上個攀不著的假女婿!這種丈母娘的心情跟誰說去?因此也賭氣回道:“你算奴才?你好歹也是半個主子!你就一心向著他,也不見他怎樣愛惜你,滿屋都是使喚的人,怎麽就盯著你一個人用?”

她是氣話,聽在小爺耳裏簡直快變成甜蜜的佐證,露生把臉一紅:“自然是因為我貼心。”

柳嬸真想晃晃她這幹兒子的頭:“我看到明日他娶個少奶奶回來,你還安心不安心當奴才!”

露生才不理她,露生端著藥就跑了。

這一場病直到五月裏才逐漸康覆,可喜金忠明一點風聲都沒聽見,來了兩次,態度也比前幾次和藹,也不罵他孫子舉止不得體了。大家瞞天過海,都是謝天謝地。金世安也不知道病中是誰照料,露生也不曾說,病好了,大家和和睦睦又玩上。

這一日晚飯依然清淡,因著少爺連著生病,白府上下是真不敢動葷腥了,一天到晚地清粥小菜。送來一道鴨子湯,鹽水鴨吊的,鴨肉都剔了不要,只留一個架子,裏面清清凈凈的春筍雙菇。

露生給世安布了菜,也坐下來。金世安先大喝了一口湯,隨口道:“爺爺今天又過來了。”

“說什麽了嗎?”

“他說要我去相親。”

金忠明今天來看他,說他養了這麽許久,身體好了,也該去見見人了。秦小姐為著他的病,人都瘦了一圈兒。

“去見見人家,到底是對你一片癡情。我看幾家的姑娘,都不如萱蕙對你真心。”

金世安沒當回事,“哦”了兩聲。相親不就是帶姑娘吃飯嗎?這個金總擅長。以前王靜琳也給他安排過,兩三次後沒下文了――白富美們看不上金總,嫌金總品味爛人又二缺,一股暴發戶的橫勁惹人厭。加上王靜琳這個婆婆不好說話,有錢人家的女孩子更不樂意跟金總來往,金總只能在前女友這樣的小家碧玉身上下功夫。

也因為這樣,相親並沒有給金世安留下什麽陰影,陰影都讓女方承受了。

金總在榕莊街憋了快半年,都快憋死了,別人的穿越都是第一章就有妹子,他的前十章都和基佬相伴度日,感覺這不是穿越爽文,是他媽的修仙文。民國紙醉金迷的生活到底什麽樣?油膩的妹子到底在哪裏?種馬的後宮究竟何時開啟?

金忠明這老封建還算幹了點人事,沒有包辦婚姻,是讓金總自己去相親。金忠明說得寬和:“就是這個不好,還有朱家的成碧,錢家的素雲,都是文雅閨秀,自小兒認識你的。你也不必非要奉承哪一個,且看誰對你真心,誰合你的意,你就和人家處處也無妨的。”

老爺子你這個口吻真的非常霸道,簡直是皇帝選妃!

當然後面還有一句:“你是年過而立的人,齊家治國平天下,先是要齊家,我看萱蕙真是難得的姑娘,模樣是不必說的,性子又好,溫柔孝順,你也拖了人家這麽些年,見一見,也該考慮婚事了。”

這句金總神游天外,權當沒聽見。

爽文男主的生活終於要來了,難怪自己接連不斷地生病,這是天將降妹子於男主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金總還有點兒小激動。

他這裏雲淡風輕地說出來,於露生卻不啻轟雷掣電。

露生驟然聽得“相親”兩個字,心中大吃一驚,臉上不肯露出來,怔了半日方笑道:“應該的,旁人這個年紀,孩子都會走了。”

――說不出的心如刀絞,那一會兒筷子也拿不穩了。

沈默片刻,他到底還是忍不住問:“是哪家小姐?”

“好像姓秦吧。是什麽醋廠老板的女兒。”

是秦小姐,露生知道。秦家到底講情分,過去金家江南豪富,作威作福,許多人上趕著提親,都是情理之中。現在金世安病倒了,誰肯把女兒嫁進來。秦燁倒舍得閨女,露生想,外面都說秦小姐對少爺一見鐘情,看來不是假的。

有這份癡心的,原不止他一個人。

他在這裏愁腸百轉,金世安瞅著他,忽然嘿嘿笑起來:“幹嘛,你舍不得我呀?”

露生腦子裏全是“相親成親”四個字,答話都是身不由己:“娶妻生子是大事,我們怎麽好攔著。”

金世安撇撇嘴:“我都沒見過她,這就要結婚啊?萬一長得跟鳳姐一樣怎麽辦。”

露生不知道“鳳姐”是誰,只是被金世安一說,只得勉強微笑:“秦小姐是金陵名媛,我雖沒見過,也聽人說她的確美得很。”

金世安啪嗒放下碗,湊近了去看露生:“那你幹嘛臭著臉?”

露生避開他,不聲不響地夾了一箸如意菜。

金總趴在桌子上,拿手在露生眼前晃一晃,又晃一晃:“我去相親,你不開心?”

露生仍是不理他,一口嫩豆芽吃進嘴裏,咽下去都是刺,十幾年做戲的功夫,這一刻拼死也要演出來,只是眼不是自己的,笑也不是自己的,全是堆出來給人寬心的,心裏如同有把剪刀,一刀一刀剪得淒厲。忍耐又忍耐,一句話也說不出,心裏是懵的。

他往這頭避,金世安海非要往這頭湊:“幹嘛呀突然跟我翻臉?”他在露生臉上左看看右看看:“我說哥們兒,你是不是弄錯了,你把我當你少爺了?”說著拿肩膀撞他:“哦哦,現在換成喜歡我了?”

這話問得驚天動地,露生連坐也坐不穩了――他怎麽現在問他?他居然現在問他!

露生一時不知該答什麽,茫茫然低頭道:“沒有的事,你別逗我。”

金世安捂著肚子爆笑:“我就是覺得逗你特別好玩兒。”又捏著他的臉:“別苦著臉,笑一個。多大事啊我又沒說一定要娶。”

露生傻在原地,眼看他的少爺松了手,站起身來,撓著背,一搖三晃向外走,嘴裏喊著:

“柳嬸!點心呢?!”

這一晚上的兩個人是各懷心事,一個是明月彩雲來相照,另一個是落花滿地無人惜,露生在榻上輾轉又輾轉,分明知道有這一日,難道過去不知道?要是過去的金少爺,或許還可鬧一鬧,偏偏這一位是沒有腸子的人,他把你當兄弟敬,你把人家當什麽?若是誤了人家婚姻大事,可不是忘恩負義,壞了良心!

想來想去,自己拿場面話來堵自己,又想起柳嬸說“看他哪一日娶少奶奶”,更是字字刺心。他到底要成親了,露生想,不知就在幾日後,秦家雖然不比金家富貴,到底也是南京數得上的人家,金忠明必定是急欲促成這門親事,不會給金世安太多猶豫的時間,可憐他懵懂無知,還只當是和小姐們玩耍!

他一時同情別人,一時又傷懷自己,這一夜真正是酸楚難言。別的痛是尖的、銳的,此時的痛是無頭無緒,杜麗娘和陳妙常也來憐他的遭遇,董小宛和柳如是也來可惜他的傷心,偏偏書上戲裏,再怎樣生離死別,終究是成雙成對,自己是自找的孤單。對著門外的海棠,默默流了一夜的淚,聽見落花一聲接一聲,啪嗒、啪嗒,落下風中泥裏,真是一段心事訴不出,唯有花嘆息。

金世安原本打算今天去金公館找他爺爺,因為前夜睡得晚,這時候還賴在床上沒起――主要也是沒醞釀好臺詞,忽聽周裕一聲“太爺來了”,頓時皮緊,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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