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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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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阿苗從昏沈的狀態中醒來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將他裹起來。

他動了動自己的肢體,才發現自己還是貓的形態。他的尾巴沈沈,擺動一下都很吃力。

他在哪裏?他不知道。

這是一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像極了他自己的房間,那是從來不被人打擾的黑暗和死寂。

阿苗趴在地上,這時候突然意識到它身下有一個軟墊,毛絨的觸感忽然讓他記起了那個小家夥,曾經單純又莽撞的那個笨蛋。

對了,他那天明明只是在天臺上蹲了一會兒,怎麽會一腳踏空呢?

因為他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和烏啾去解釋自己所做的一切。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荒謬的事。

阿苗不記得了,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逆著風落入鋼筋水泥的森林之中的。

封閉的空間,即使他的眼睛再亮,都很難靈動地轉起來。他根本就在混亂的思緒裏迷失了,這一下子被打成了一團沒有出路的毛線團,他怎麽用爪子去抓,都沒有辦法找出一個突破口。

無盡的壓抑,無盡的安靜。沒有光,沒有愛。好像除了他以外,沒有任何活著的生物了。

好像……和烏啾的生活,只是一場他幻想的夢。什麽是現實,什麽是夢境?難道說,所有的事都是他的幻想嗎?

他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一只被賦予幸運的貓。

他的幸運是由那麽多人和那麽多貓的不幸換來的。

阿苗感覺不到熱,也不冷,只是十分窒息的悶,他沒有辦法呼吸了。他被孤獨吞噬了。

阿苗縮了縮身子,他感覺眼皮很沈。

他想回家了。

記得烏啾說過他想回家。他應該要放他走,很快。

他不能再做自私的貓。

他已經足夠自私了。

本來就是毫不相幹的兩個個體,他卻硬把烏啾扯進了自己的故事。

這裏是哪裏?是波士頓,阿苗記得他坐上了飛機,被烏啾扯上去的。而且在飛機上,他做了很長很久的夢,然後他暴露了自己是一只貓的事實,是他根本就沒有預料到的狀況。而且他應該向烏啾去解釋這件事。

可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逃了。

他是一只不負責任的貓。

那時候烏啾很驚訝的表情,他是嫌惡的驚訝嗎?因為他騙了他,從一開始,就是一場自大的、強人所難的、一廂情願的騙局。

阿苗握緊了自己的爪子。

他想要的是把他從那片雪山裏帶出來的光而已,那是多麽理想化的事。

黑暗的世界忽然出現一片黃色的暈影。阿苗終於得以呼吸。

一個孩子進了來,一盞小燈亮了起來,他說著什麽。

阿苗的眼睛被狠狠地刺激到了,很久都沒有緩過神來,這下也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

原來他周身是一個金色的鐵籠,他被人關了起來。

他作為一只高傲的貓,居然也有被人關的時候,真是風水輪流轉了。

烏啾如果看到,肯定要笑他。

“你餓了吧,"那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他用著英語說,"這些,你吃一些吧。"

男孩的衣服看起來很廉價,他的T恤上印了一只卡通的小貓,一只金色眼睛的貓。

他自顧自地,拿來一個很嶄新的食盆,裏面倒了各種各樣優質的貓糧。

阿苗雖然不吃這種貓糧,但是他還是認得出一兩種。那很貴,似乎不是這個孩子的家庭擔負得起的。

阿苗的眼睛漸漸地又恢覆了明亮的模樣。他轉動著腦袋,慢慢地環顧四周。

不是很大的房間,處於整個房間正中的就是他和這個金色的鐵籠。那孩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好像是想要放他出來吃飯,又很矛盾的樣子,他端著一個小盆,小臉上十分糾結的表情。

阿苗在這裏看到了生活氣息。一只貓生活過的氣息。

房間的角落裏有幾大袋沒有拆封的貓糧,還有十分龐大的貓爬架,另一側是一個收納櫃,裏面琳瑯滿目地裝著貓用的玩具。

還有……充盈在整個房間裏的悲哀的思念,從這個孩子的身上不斷地蔓延開來。

阿苗忽然打了個噴嚏。

"你是不是冷了?"那孩子放下了手裏的東西,又手忙腳亂了起來。

阿苗聽到他喃喃自語。他在說毯子放到哪裏去了,為什麽找不到呢?為什麽總是在需要他的時候沒有能做好充分的準備,為什麽總是這樣呢?

阿苗心想,人類為什麽有這麽多為什麽呢?

他還是不懂人類。

直到很久以後都沒有能讀懂。

那孩子翻箱倒櫃地終於找來了一條帶著陳舊味道的毛毯,又苦於鐵籠的阻礙,沒有辦法把溫暖的感受帶給他,於是他把那東西蓋在了鐵籠上。

阿苗很想告訴他,現在是夏天,現在是完全不需要毛毯的時候,但是他現在是一只不會說話的貓的身份。

“對,對我應該幫你打開籠子才對!我怎麽現在才明白呢?”那孩子恍然大悟,臉上的表情瞬間亮了起來。

那太明亮了,就像是冬日裏的陽光一樣。實在讓人難以睜開雙眼的明亮。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臉上的一小片黃的陰影,又重新被那孩子的影子代替了。

丁零當啷的聲音,阿苗又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那孩子拿著一把鑰匙正哆哆嗦嗦地開著那籠子上的鎖。不過用了好幾分鐘都沒能打開。

阿苗安靜地合上眼睛,他等待著對方笨拙又幼稚的舉動之後的真相,那關於為什麽他會在這個籠子裏而不是酒店背面的灌木叢裏的真相。

他不止一次嘗試著變回人形,但哪怕是毫無束縛的時候,他也沒辦法再維持短暫的人形,無奈之下只能做回貓了。久違的做一會兒貓,阿苗卻一點都沒法放松,因為他現在的處境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運籌帷幄的老板。

阿苗警惕地盯著那重新又被拿到他面前的貓糧。

男孩的眼睛裏有珍視,有濃郁的悲傷。阿苗也看著他,就這樣和他僵持著。

一人一貓陌生地對視中,阿苗卻看到了男孩眼中失而覆得的希望。

下一秒,男孩竟然抓起來一把貓糧放到自己嘴裏嚼了起來。

“喵——”

他突然抱住了阿苗。洶湧的淚水伴隨著他顫抖的身體滾下來,落到阿苗長長的毛發中,他感覺到涼涼的熱淚。

“你看,沒有毒的……你吃一口好不好,Amber?”

什麽?Amber,是……琥珀?

阿苗被抱得越來越緊,都快喘不過氣來。

“你想要自由,可是你沒有告訴我,那種自由是不會飛翔的自由……小貓如果不吃飯,死後是不會去貓的星球的……”

他果然是被當成替身了吧?阿苗這時候被那孩子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潔癖又發作起來,只能不停用喵喵叫來抗議,可是當然是沒有用的。

人類小孩都這麽能哭嗎?

他忽然又想起烏啾第一次在他面前哭的樣子,好像已經過去很久了。

阿苗勉強用自己對於時間的經驗計算了一下從他醒來之後過去了多長的時間,到目前為止大概是經過了五個小時。如果從清晨算起,那不該是仍舊這麽安靜的時候,因為這個房間外一直沒有任何一點聲響,這太奇怪了。

他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被綁架到波士頓的鄉村,所以現在是一個休息日?

好吧,他已經被烏啾的腦回路給帶偏了。

馬上要到夜晚了。

第一個沒有他的夜晚。自從見那個笨小孩第一面之後,他就沒有離開過他一步,那時候可真是成為他第二個媽媽了。

後來毛團來了,她作為一只貓,卻比他能享受更多的優待和福利,憑什麽?他這樣辛辛苦苦又忙忙碌碌才得到的東西,她只要撒個嬌就可以,憑什麽?

阿苗承認,他就是嫉妒。

因為他的目的早就不知在什麽時候變得不單純了。

支離破碎的哭腔,難以聯系在一起的上下文,阿苗努力分辨著男孩到底在哭什麽。

他就是被當成替身了。這回是他第二次被人完全地作為某種情感寄托。

好可憐的孩子。阿苗只有這個想法。

如果他是那個失去了自己朝夕相處的朋友甚至親人一般的寵物的人,他在那個位置,他能忍住不哭嗎?

阿苗當然不能免俗,他現在就很感動,但是還沒有到哭的程度。不知為什麽腦中卻浮現出來一只討厭的白貓的臉。

想起毛團,他的悲傷立刻戛然而止。嗯……她應該沒有幫倒忙吧?

烏啾呢,他有沒有認真地完成委托?

他說這次的委托人是貓咪救助中心嗎?他總覺得面前這個孩子和委托有什麽關系。

阿苗的腦子裏有好多事在打架,一臺一直精準精密的計算機也有死機的時候,而阿苗可能是被一種叫烏啾的笨蛋病毒給影響到硬盤了。

聲音是這個時候響起來的,在那男孩終於哭累了睡倒在地上的床鋪上的時候。

阿苗本就混沌的腦子,被迫加入了一種嘈雜的聲音。

男人和女人在爭吵著什麽,從房門外傳來尖銳的激烈的聲音,似乎還有東西被掀翻,砸到地板上的聲音。

忽然聽不清楚了,阿苗離得近了些,幾乎貼在房門上聽。

那孩子還睡著,睡得真香啊,阿苗實在羨慕。

吵架聲忽然停了,阿苗楞了楞,正覺得奇怪,一陣讓人窒息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了。

有人要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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