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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許願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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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許願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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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然下床擰了毛巾給顧昀遲降溫,平常顧昀遲吃的退燒藥都是專用的,現下無法獲取,溫然束手無策,有些著急地問:“你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頭疼。”

“我幫你按一下。”側坐不方便,溫然撤走枕頭,小心地將顧昀遲的腦袋搭到自己腿上。

“這裏沒有你的藥,退燒可能要很久。”溫然幫他按摩,猶豫半晌,才說,“這次是特殊情況,你……要不要考慮用我的信息素。”

顧昀遲呼吸不穩,緊閉著眼沒有說話,溫然用手背貼貼他熱燙的臉,說:“我不是要向你證明我的信息素多有用,只是不想你難受。等你明天身體恢覆了,如果還是很生氣,那你就罵我……也可以打我。”

頓一頓,溫然又補充道:“但我特別怕痛,麻煩你打輕一點。”

說完後又等了會兒,溫然才擡手摸索到後頸處,打開頸環的單向開關,以確保可以隔絕顧昀遲的信息素,又移到側邊,將檔位調低一級。

深夜,靜得仿佛能依稀聽見遙遠的海潮聲,察覺顧昀遲的狀態逐漸緩和下來,溫然將按摩的力道也放輕,看起來更像是在一下一下摸著他的頭發。

顧昀遲垂著眼,睫毛偶爾動一動。溫然低頭看他,沒有問他為什麽不睡,而是說:“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搞懂。”

“你的腦子。”顧昀遲眼皮都不擡,“搞不懂的事情會止一件?”

“好吧……其實是我最想搞懂的一件。”溫然停頓一下,鼓起很大的勇氣,問,“那次,全家福照片掉到地上,你對我說‘第二次了’,我不明白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說是第二次。”

安靜好幾秒,顧昀遲才開口:“你是真的不記得了還是在裝失憶。”

“如果是裝的,就不會問你了。”溫然說,“我……之前生病了,在國外待了很久,小時候的事情大部分都忘了。”

他確認自己在回首都前從未見過顧昀遲,如果在顧昀遲的記憶裏,他們曾有過交集,那麽只能是和溫然——真正的溫然。

顧昀遲說:“你最好是真的忘了。”

“我沒有騙你。”溫然低頭看他的眉眼,“是不是小的時候,我說了什麽不尊重你父母的話?”

“我父母的葬禮上。”睫毛動了動,顧昀遲閉上眼睛,“你把一只紙飛機扔到我面前,還在笑,問我,你的爸爸媽媽是不是就是這樣死掉的,真可憐。”

這已經不能用童言無忌來粉飾,溫然猛地停住手,不可置信道:“什……”

“你哥就站在你後面看著,你朝我走過來,說從天上掉下來一定很痛吧,手和腳肯定會摔斷的,還會流很多血。”

顧昀遲說到這裏就停下了,他的語氣、神情都十分平靜,像在闡述一件與自己並無太大關系的舊事,但溫然知道不是這樣的。

在愛和期待中降生,曾經擁有過一個完美的家,卻被一場空難毀於一旦,在還不太能理解死亡的年紀,永遠地失去了爸爸媽媽,於是之後的十多年裏只能靠照片承載回憶和思念。

別墅的小房間裏儲存著關於父母的一切,那面貼滿照片的墻,那張一直沒有換過新相框的全家福。顧昀遲用無數張相片與滿廳的紀念品來無言地訴說自己經歷過的所有,告慰無法參與兒子人生的雙親,也安撫自己那顆默默想念著的心。

顧昀遲很愛他的爸爸媽媽,溫然早就明確這一點,所以從未因被扯了頸環而有怨言,但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顧昀遲當時的所作所為已經算寬容和忍耐。

在父母葬禮上出言不敬的omega,長大後竟成了自己不得不與之聯姻的高匹配度對象——這樣的前提下,一切厭惡和恨意都情有可原,顧昀遲大可以做得更狠更過火,溫然都能理解,都能體諒。

一個看似無缺的閉環,卻偏偏,溫然不是溫然。

“對不起……”溫然的手控制不住地有些發抖,“對不起。”

他們都沒有錯,只是自己註定要永遠站在被指責與憎恨的那一頭,因為是替代品,接盤了溫然的身份和生活,理所當然也要承受他種下的惡果,別無選擇。

他知道顧昀遲原本永遠不會說的,不會與任何人哪怕是陸赫揚和賀蔚,向他們提起葬禮上的事、相框碎了的事,悲傷、怒意、厭惡,他都不會說。有時溫然覺得顧昀遲其實是脫離情緒而存在的,過分冷靜到摒棄傾訴與脆弱,以冷眼沈默來審視處理每件事。

“我想我總不會認錯人,畢竟你哥還站在那兒。”顧昀遲淡淡道,“還有你眼下的淚痣,我記得很清楚。”

無可辯駁,溫然唯一能做的是承認:“對不起……”他說,“但是我真的再也沒有想要冒犯你的爸爸媽媽,也沒有裝作不記得。”

講什麽都太晚,都無濟於事,都像狡辯和開脫,溫然甚至想告訴顧昀遲,六歲時那個口出惡言的omega並不是自己,只是無法袒露,他是溫家養子的事實註定要帶到墳墓裏,能給出的只有無用的道歉。

盤根錯節的命運裏,他們恰好是錯位的誤會兩端。

溫然垂著頭,他似乎看不清顧昀遲的臉了,用力眨了一下眼睛,那張臉又變得清晰。深藍光線中,溫然看見顧昀遲的眼下有一滴眼淚,瑩瑩發亮,他輕輕問:“你哭了嗎?”

顧昀遲睜開眼,目色沈靜地看著他,說:“是你哭了。”

第二天早上溫然起得晚了點,醒來時顧昀遲已經不在房間。雙眼感覺異樣,溫然用力眨了眨,發現是腫了。

淩晨時分的那場對話讓溫然流了一些眼淚,是後來側躺著面朝墻壁偷偷哭的——他去看枕頭,大紅色枕套上果然有一灘淺淺的淚痕。溫然下床抽了張紙巾,蘸一點白開水,將枕套上的痕跡擦幹凈。

去客廳,桌上有一碗盛好的粥和幾個還在冒熱氣的包子,溫然朝院子看,顧昀遲正和劉嬸坐在小凳子上剝玉米皮,秋秋大概還沒起床。

吃完早飯,溫然走出屋子,在凳子旁坐著的小黑對他搖搖尾巴,尾巴搖動時正好打在顧昀遲的鞋邊,顧昀遲側過頭——對視不過一秒,溫然就眼神閃爍地別開目光,掩飾般地問劉嬸:“嬸嬸,劉叔去哪了?”

“起來啦?”劉嬸扭頭對溫然笑笑,“他去海邊了,等會兒回來吃個早飯再把魚送去村頭。今天早上不去地裏了,殺只雞,午飯吃好一點。”

正說著,劉叔就回來了,秋秋也起床了,劉嬸回屋監督她吃早飯。溫然站在大門外看著顧昀遲剝玉米皮的背影,幾秒後轉身走進客廳。

收到鎮上的老板已經到村口的信息,劉叔連忙出家門去送魚。溫然走到顧昀遲身邊,猶豫片刻,問他:“你要一起去村口看看嗎?”

顧昀遲瞥了眼溫然鼓鼓的褲兜:“有什麽好看的。”

“我想去看那棵樹,你去嗎?”不等顧昀遲回答,溫然用請求的語氣,說,“去吧。”

兩人跟在劉叔的三輪車後面,穿過村子,走到那棵被水泥花壇圈繞的老樹下。擡頭看,無數條飄揚的祈福絲帶纏繞在大樹舒展的枝幹上,上方是枝繁葉茂的巨大樹冠,翠綠的葉子晃動著欻欻作響。

“我找秋秋要了兩條。”溫然從褲兜裏掏出絲帶和一只黑色記號筆,“我們也寫吧。”

他分出一條遞給顧昀遲,起風了,柔軟的絲帶從顧昀遲指間滑過,像一縷抓不住的紅色的風,溫然便將緊握絲帶的手放在顧昀遲掌心,隨後從他收攏的五指中抽出手,只留下絲帶。

溫然蹲下去,趴在花壇上一筆一劃地寫下願望:希望顧昀遲早日康覆。

顧昀遲:?

看他的表情,溫然解釋道:“如果你身體健康了,就不用和不喜歡的人聯姻。”

‘不喜歡的人’就是自己,明確這一點時溫然兀地茫然楞了楞,抿抿唇才繼續說:“也不會經常發燒生病,一定比現在更快樂更自由。”

顧昀遲看著那行祝福語,溫然的字一如既往的醜。他將視線移到溫然表情鄭重的臉上,說:“我的事你操什麽心。”

溫然不解:“我只是許願,又沒有說你壞話,你為什麽不高興。”

“你怎麽不許願溫家早日達成目的,你也就不用在我面前演得低聲下氣了。”

“許願樹是用來寄托美好的願望的,你說的那個不算美好。”溫然很認真很平靜地回答他,“而且我也沒有演低聲下氣,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在家也一樣。”

顧昀遲看了看他:“我要是病好了,你對兩家就都沒有利用價值了。”

這句話像是說完了,又似乎沒有,如果還有後半句,那一定是“你的下場也許會很難看”。

“溫家現在已經得到非常多了,但我都沒能幫上你什麽忙,價值本來就很小,有沒有我沒什麽不同。”溫然一副完全接受所有糟糕事情的樣子,把筆給顧昀遲,“你寫吧。”

“不用。”顧昀遲沒有接下那只筆,“我沒願望。”

“好吧,也是。”溫然點點頭。

不缺錢不缺愛,不缺坐擁無數的當下與輝煌坦蕩的未來,幾乎已經擁有大部分人所無法擁有的一切,這樣的人確實不需要許願,大概也不屑,因為已經有能力實現所有。

溫然將筆揣回褲兜,邁上花壇,在去爬那架靠在樹旁專門用來掛祈福帶的小梯子前,他回頭問顧昀遲:“那你的帶子要綁嗎?我們可以綁在一起。”

“隨便。”顧昀遲遞過去。

抓著兩根絲帶,溫然爬上梯子,仰頭擡起手,將它們牢牢綁好。一樹紅綢飄搖,溫然像坐在一團火裏,他低下頭看著顧昀遲,說:“我不會對許願樹撒謊,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嘩啦——又一陣風,長長短短的祈福帶飛動起來,如急烈燃燒的火苗,幾乎將溫然整個吞噬,吞噬身體、面容和聲音。

顧昀遲立在樹下,微微擡著頭,直到溫然爬下梯子,轉過身,他重新看到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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