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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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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怎麽說呢,總是妖魔鬼怪拼命塑著一張好臉皮想當人,真正的人卻只想投生當其他的生物,當貓當狗、當雲當風,總之就是厭煩當人。

年二十九,警方在章家勞師動眾地忙了一整晚,除了剔出一個內鬼之外一無所獲。

一切都如葉阮所料那般,章世秋為人精明,自從雁商在英國給他搭了哈裏森那條線,他手下違法的資產有了“藏金洞”,留在表面這些走賬查不出絲毫問題。

就連淮青也沒有預料到,章世秋會在三十號雁家家宴的前一天,找了個根本稱得上牽強的借口,心血來潮要帶小書出國游玩。淮青也跟在他的保鏢隊列中,站在章世秋背後,看著他邊飲紅酒,邊像看電影那樣圍觀屏幕監控錄像中無功而返的警察。

章世秋在他沈重的心情下笑得很放肆。

沒過多久電話聲響,章世秋揮手遣散他們,淮青躲進套房外的茶水間,用監聽器竊取他的通話。這才知道頭兒的安排從一開始就出了錯,慈善晚會的拍品這次並沒有走他們預想的那條航線,而是選擇了距離伯明翰港口一百二十公裏遠的斯旺西港!

黑暗的網已經鋪張到他們無法想象的版圖,隱隱的不安從淮青心頭升起,那個輕易抓住的內鬼,很可能也是章世秋事先安排好用來犧牲的棋子。

萬幸除此之外,這次行動並沒有出現其他無法挽救的後果。他的臥底身份尚未暴露,小書又對此概不知情,葉阮安排在伯明翰港的人手也撤退及時。

於是這夜在經歷過巨大的海浪起伏過後,終於歸於失望中的寂靜、沈沈睡去……

年三十,喜慶的氣息張揚地敲醒千家萬戶的大門,世界煥然一新。

雁放柳下惠的沒誰了,目睹那麽旖旎的畫面反倒是像沐了一通香,把肺管子裏那點邪念都熏幹凈了。

等葉阮緩過神虛乏地睡覺去了,他還非禮勿視著,遠程操控著幫人把電腦給關了機。自己則幹瞪著倆眼在椅子上坐了半宿,黑眼圈熬的比康小宇哭暈的眼線範圍還大。

輾轉反側直到中午,下樓一打招呼,娘咧,親媽的黑眼圈跟自己如出一轍。

繁瑩面色憔悴,還沒來得及上粉,捋過淩亂的發絲把早午餐擺到桌上,清淡得不像過年,像齋戒。

雁放不由嘟囔了一句:“這院子是邪啊,感覺風水不怎麽好。”

繁瑩一開始沒理他,吃了兩口粥,像是緩過來點氣兒,眸子聚焦起來,“以後我們會搬到主宅去的。”

她的語氣堅定到像在闡述事實,雁放嚼著鹹菜默默想,也許老爺子又許了什麽好處給她,算是和從前一樣的補償。

吃過飯,雁放也跟著去主宅忙活了,在廚房給繁瑩打下手,小廚房的廚娘們誠惶誠恐,站一旁時刻伺候著他倆。

快傍晚時,林圃來了個電話,韓雅睿家飯店承包年夜飯,一大早空運了不少海鮮珍饈。林圃帶著康小宇去吃鮮味兒,問要不要捎上他,晚上順便來場不醉不歸的新年趴。

“你倆約會還需要電燈泡啊?你那禿瓢夠亮了。”雁放出了小廚房,尋思找個沒人的地兒跟兄弟嘴炮兩句。

“你他娘的才禿瓢,爸爸這叫帥氣圓寸!”

林圃正開車呢,手機開著外放。康小宇抱著那只猴子玩偶縮在副駕上,被他倆的戰火燒得耳朵發燙,一不小心殃及池魚:“時尚界人士,你來說,我這發型帥不?”

康小宇眨著大眼睛點了點頭,很有被愛情迷惑的嫌疑:“帥。”

林圃嘚瑟地哼了一聲,看一眼後車鏡,又把眼神覷向副駕。

雁放並不認可戀愛腦的眼神,損道:“不懂,我就知道犯罪分子都是你這個頭型。”

“滾。”林圃煩了,“給句痛快話,來不來啊?”

康小宇也在他眼神逼迫下往手機前湊了湊,附和道:“放哥,一起去吧?”

一樓大廳裏忙著布置,雁放沒留神溜邊兒上了二樓,夾著手機跟康小宇說:“你要被逼迫了就咳嗽一聲,好嘞我聽見了。放心吧,我要真去可就是我不懂事兒了。”

康小宇心思被拆穿了,又羞又臊,抱著玩偶擺弄起來。

林圃果斷地打了方向盤轉道,“不他媽帶你了。對了,康小宇衣服都做好了,你那簪子送出去沒呢?”他現在可謂是輕舟已過萬重山,更愛幸災樂禍看點別人的八卦。

雁放頓時啞然,好半天沒擠出來話。

他往葉阮半開的房門口瞟了一眼:“那什麽,沒什麽事我先掛了,準備看春晚了。”

顧不得林圃在那頭囂張的笑聲,雁放掛了電話揣兜裏,踱步到葉阮房間門口。

老董正差人更換走廊盡頭的那盞燈,燈泡統一是低瓦數的,為了給大廳那盞奢靡的水晶燈讓色,這個點兒,開了也跟沒開似的。

雁放不解地問:“都壞了怎麽不換個亮的?”

老董扭頭看了他一眼,正欲說點什麽,雁放拉過燈泡箱,從那一堆燈泡裏挑了個大瓦數的、亮的,遞給折疊梯上那人,“換這個。”

電工不敢逆他的意,麻利地把燈泡擰好了,開關一開,圓噔噔的大燈泡將這條幽深的走廊登時映得亮如白晝,連平日裏幾分憂郁覆古的氣質也給沖淡了。

雁放很滿意,旋即一抽身,往葉阮房間裏偷瞄了一眼,正對上辛巴玩偶黑豆般的眼珠。繞開,昨晚活色生香的書桌一角放著只保溫盒,很是眼熟。

“他人呢?”

老董的目光從那刺眼的大燈泡上收回來,費勁兒地瞇縫了一下,“去南京了。”

“南京?”雁放想起昨晚葉阮退回到空白界面前,似乎隨手關掉了一個航空網站的頁面。

老董把散過煙味的門關上,“葉少爺每年這時候都會去南京,節後才會返家。”

雁放根本沒聽葉阮提過這回事,轉念一想,年假期間的私人行程,哪有跟他報備的需要?雁放穩準狠地找回了自己該待的尷尬位置,心裏一抽一抽地發酸。

往年他被關在商學院裏,雁商頂多允許繁瑩去“牢裏”探望他,因此並不知道葉阮還有這“傳統”,但今年他也回來了,不於公、於私也要跟他知會一聲吧?

——畢竟他連那時候叫的都是我的名字!

雁放一分鐘腦子轉了十八個彎,一股無名火竄了上來,要把昨晚鮮明的記憶化作紙屑點燃。

“那他會去哪裏?董叔,你知道嗎?”

老董搖了搖頭,那雙似乎看過太多滄桑的眼神很快暗了下去。只是在下樓前,那只手在雁放後背很輕地、像是要把他推向某個人似的,送了一下。

雁放好不容易抓住這暗示,疑心轉過頭去,老董卻又恢覆了他那張不悲不喜的面孔。

整個家宴又是一輪把臉皮壓到地面磨蹭的過程,俗稱“裝孫子”。當然也不是毫無收獲,那些見風使舵的長輩們挨個兒塞厚紅包給雁放,直言要給他補上過去二十多年的壓歲錢。

紅包從手軟接到麻木,放在以前睡十二個小時也做不到檔次這麽優越的美夢。

他本來應該高興的,終於坐實了雁家大少爺的身份,未來將會前途無量,得到的金錢不計其數,連同那看似眼熱實則灼人的權力似乎也在不遠處唾手可得。

他本來應該高興的,卻沒有一點能稱之為“喜悅”的情緒。

雁放下意識把目光轉向主位旁的繁女士,試圖從她的喜悅中獲得感染,以不至於在這場表面和諧的家宴上顯得不知好歹、格格不入。

但雁放隨即發現,夢寐以求坐在雁商身邊的繁瑩,看上去也相當反常,心亂如麻到了寫在臉上的程度。

她在偶爾有人敬酒時才端著笑容抿下一口,那笑容像是巷尾街臨時搭建起來的危房,勉強、脆弱到不堪一擊。落在旁人眼裏或許也自然,一副高冷的夫人氣勢,但只有雁放能看出來,親媽似乎和自己一樣心事重重。

不知哪根筋搭錯了,雁放一瞬間仿遭電流擊打,倏然想起葉阮書桌上那個保溫盒——是別院的。

思緒一旦亂七八糟地纏上了源頭,就會認為所有反常的事都是事出於此,哪怕這假想根本沒有什麽道理。但那一刻雁放就是用他半醉打折的智商篤定了——引起他和繁瑩心亂的始作俑者,難不成都是去了南京的葉阮?!

南京今年的雪來得比北京要遲,頗具歉意,一來便是搓綿扯絮的架勢,直把機場逼停,航班取消了大半。

初一葉阮醒來,酒店高層的落地玻璃外,目之所及都裹上了銀裝。手機推送的新聞標題寫著“南京機場大雪 大面積航班取消”,葉阮松了口氣,如果昨天沒走,今天怕是來不及了。

簡單梳洗一番,他和波佩聯系過,換了隆重保暖的一套黑預備出門。

挽發的手收回來,被浴室暖黃色的燈光染成一片落葉,做完疤痕消除,手心連接的紋路從中被砍去了一截,仿佛斷掉的葉脈。

從酒店拿了把傘,葉阮不慌不忙地踱步,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只有參天的梧桐樹與雪共生。大年初一都忙著串親戚拜年,待在暖室和愛裏,偶有幾輛車從身邊緩緩駛過,卷開雪花之後的氣流足以將他掩埋。

等紅燈的時候,葉阮伸出手,從傘檐下接了一片雪。

剔透的雪花被掌心暖著,頃刻化成一灘冰水,被抹去了存在過的痕跡。他出神地瞧著,錯過了3秒綠燈,才回神往前走去。

葉阮的思維很跳躍,但一徑是頹廢的。他時而看樹,時而賞雪,希望這氣流將他掩埋,也希望他的痕跡從未存在。

但他不會想到的是,那片雪花落到他手上的時候,他也落到了兩米開外、與他同樣落單的雁放心上。

雁放昨夜醉酒前定好的航班取消了,淩晨渴醒,只好又定了天亮後最早一列高鐵。葉阮這次帶走了筆電,IP地址取得的毫不費力。

料想下了大雪,葉阮不會出行太早。好巧不巧,距酒店一個路口遠,正在出租車裏跟司機閑聊的雁放,對上了傘下令他寤寐思服的身影。

雁放跟著葉阮,走過兩個街口,邁入遮天的梧桐中。

偌大的天地間,此刻只有雪、樹,一個看風景的人,和把他當風景的另一個人。

僅僅只是看著他,滿腹的疑問,太大、太多的話都從雁放心裏掰碎了,被這場大雪淹沒掉。他帶著簪子來,本想要問清一切,再清楚明白地告訴葉阮他的心意,而此刻這種沖動也涼透了。

這些話的分量太重,害得他時時刻刻被壓得心臟墜痛,不得章法。他後知後覺地明白愛也算是一種自私的行為,一個人藏不住,要從嘴裏吐露出來,均攤給兩個人,才好維持心臟的平衡。

但雁放不敢貿然開口了,為什麽呢?他不知道。

只是好像……不舍得讓葉阮分擔了。

心中那團撲不滅的火焰般的願望不斷降級,最後只剩下“陪伴”這一最普通的要求。

雁放嘆了口氣,在葉阮要走過這條街時快步追了上去。不管如何,先陪著他,不管會不會得到答案,不管那答案是不是他能接受的。

這樣紛揚的大雪,這樣一條孤獨的道路。

他在大雪中獨自走過的梧桐大道,雁放不要他再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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