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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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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沒有活物的房間,會讓寂靜更加難捱。

門在身後關上,葉阮勉強撐著身子,在腳步聲惴惴離開後,終於像卸下一口氣似的,松開抿到發白的嘴唇。

他頭重腳輕地往書桌走去,連衣倒進扶手椅裏,黑色的睡袍又似合攏的羽翼裹著他,虛弱的身體有了支點,不至於像一灘爛泥那般再被踐踏、折辱。

那個倭人在上繩前給他餵了一顆藥,他沒有反抗的選擇權,據聞這顆藥能使身體變得異常柔軟,最大程度減緩失去重力帶來的痛苦與緊張。

葉阮念著拖住雁商的目的支撐到中途,脖頸代償受力,幾乎要辣得往後折去,如瀑般的黑發也與地面堪堪相觸。雁商於是又給他餵了一顆藥,加了一條鎖扣縛住雪白的頸。

熱的是眼眶、冷的是汗。

屏風上雕著大片絢爛的浮世繪花卉,葉阮在那曝白的頂光中輕微晃動,死去的軀體任人擺弄,活著的意識飄離,踏上一輛永不停歇的旋轉木馬,轉啊轉,唯有醜惡的黑暗烏雲般揮之不去。左耳漸漸嗡鳴,他卻清晰地聽到6歲的自己在哭,在眩暈的失樂園裏無助慟哭。

被放下來之後,藥勁很快返上來,痛苦是千倍萬倍的累積,除此之外還有更多的、難以啟齒的副作用在作祟。

混亂不清的神志間,一絲涼透的藥味枝蔓般飄過來,葉阮拍開臺燈,借著這安神的藥膳味道漸漸穩住了呼吸。

繁瑩離開前再沒說一句話,她走到樓梯口,又快步踱回來,像是不放心似的,把保溫盒掛在了他房間的門把上。

這對驚人相似的母子……

自從媽媽去世之後,葉阮很久沒有和女性長輩單獨接觸過,但那一瞬間,拋開敵意和不信任,他從繁瑩眼中看到了那種獨屬於母性的擔憂和心疼。

這種遙遠到陌生的感情再度出現時,葉阮沒想過自己會像個孩童一樣不知所措。

但他很快明白過來,缺失了二十年的感受,連26歲的他也只能生澀照搬6歲前的應對辦法,才不至於顯得太可憐。可是可憐給誰看呢,他幾乎要稚嫩地笑了。

“叮——”

猝不及防的消息打破了片刻的寧靜。

葉阮單手撐起額頭,擡起手竟才看到指根被箍得發紅,痛感絲絲縷縷漫上來,他從無名指上摘下了那枚尺寸偏小的鉆戒。

經年過去,戒指邊緣洗不掉的血跡早已發黑,沈甸甸的,鑄成一份已故的愛的重量。

無名指被磨出一圈內凹的痕跡,血液重新流通,恢覆麻木的知覺。他把戒指仔細地收進抽屜的紅色絨盒裏,像對待一個哀怨交織的舊人。

這緊張而又漫長的一晚,淮青和寧遠對接了無數條短信,並時刻向他匯報著事態進度。

最新一條消息是淮青發來的,很簡短,內容卻令人心頭一緊。

——“原計劃有變,B實施中。”

葉阮咬著唇坐直了,他顧不得再想其他,哆嗦著摸到煙盒,同時打開電腦……

冬令時的下午五點,英國的天色已黑沈如攪不開的墨。

巨型貨輪劈開遠方最後一抹濃霧,鳴笛到港,掀翻的千層浪花招惹了海岸線上停歇的海鷗。海鷗爆發出尖利不滿的叫聲,撲閃展翅,在貨輪上方盤旋一圈後,以逐浪的姿態躍入暮色中。

與此同時,一百二十公裏外的伯明翰港口。

海上起了風,巨浪拍打著岸邊的礁石,淺白的沫子隱沒沙塵中。入夜的海散發著鬼魅般驚悚的氣息,這個時間過後,不會再有船踏浪駛來。

浴室裏的花灑兀自開著,淅淅瀝瀝澆在地面上,地漏負擔過重,堆積的水流已經沖到波佩的腳邊。她單手撐著洗漱臺,出神地盯著鏡子裏那張美艷的臉。

手機屏幕一閃,將她因焦慮而黯淡的眼眸照亮了。波佩飛快瀏覽過那封來自於“正義之神”的郵件,蛾眉短暫地皺起,隨即,手機滑進內袋,她系緊了身上的浴袍,好似無聲嘆了口氣,對鏡將艷麗的口紅又暈了暈。

抽手時似乎是嫌棄這生銹發黃的洗漱臺,又擰開水龍頭洗了洗手。

做完這些,花灑終於關上,水聲停了,又舊又薄不隔音的門外適時傳來男人油腔滑調、迫不及待的問話。

“babe——還沒好嗎?”

浴室門推開,鋪滿瓷磚的水沒了遮攔,躍躍欲試地湧進臥室,沿著木板參差的縫隙肆意流淌。這間建在海邊的臨時性小屋裏一切簡陋,動一下就嘎吱發響的鐵架床上,男人正被手腳大開地捆在床柱上。

然而他的表情裏沒有一絲被限制行動的緊張,甚至清晰可見那其中的期待與暧昧。

波佩慢悠悠地走到床邊,對他嫵媚一笑,男人立刻起了反應,葷笑著想來擁她,可惜手被結實地捆在床柱上,那繩子仿佛帶有收緊的架勢,令他絲毫動彈不得。

“急什麽?”波佩嬌笑著,將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用力把他推了回去。

男人臉上的笑意更大了,他激動地舔了舔唇。波佩就這樣趴在他胸膛上,問:“你說今天沒有船會到港,真的不是騙我?”

“當然不是,有貨來哈裏森都會提前知會我的。你總問這些幹什麽?我們快點來做些愉快的事吧,讓我……”

男人眼神一瞥,從過近的距離窺見她睡袍裏扣得完好的衣領,他此刻才意識到不對勁,立即如油鍋裏的蝦般撲騰起來,鐵架床被他的力量搖的叮鈴作響。

“你沒洗澡?臭娘們!你想做什麽?Fuck……”

剛罵出這一句,咽喉一緊,他驚恐地瞪著波佩——槍!他口袋裏的槍什麽時候到這娘們手上去了?!

男人整張臉的肌肉迅速僵硬下來,瞳孔驟然緊縮,喉結因為懼怕而吞咽上下滑動著。

“你……有話好好說。嘿,聽著,你敢開槍,哈裏森饒不過你的……你從唐人街來的吧?Mr.章也不會放過你的!我們可是老朋友了。賤人,你先把我松開……”

“閉嘴。”

波佩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軍用手槍在她手裏仿佛玩具一般,她拿槍口戳了兩下男人下巴上的那道刀疤,像是在羞辱他引以為豪的榮耀。

“趁我還有心情,不如說點有價值的東西,哈裏森跟章家是怎麽打算的?除了你這裏,他們還安排了別的航線對麽?”

“我、我不知道……他怎麽會跟我說,我只負責幫他存貨而已!”

“那看來你也沒有什麽價值。”波佩遺憾地說。

喉嚨處頗具壓迫感的槍口移開,不待男人松口氣,他看到波佩上膛的動作,這種老式的軍用槍支雖然笨拙但命中率極高,未經特殊訓練的人使用都成問題,她竟然……

男人總認為女人愚蠢,哪怕到了現在這種境地,他還保留著一絲本性中自帶的僥幸,在賭這賤女人保準只會花拳繡腿嚇唬人。

“老古董了。”波佩嘆了一聲,手臂自然移開,朝著虛空射了一槍。

“砰!”

擊針正常,頭頂的照明燈滅了,黑暗徹底降臨整個房間,她美妙動人的聲音也如美杜莎一般幽幽響起:“不是覆裝彈哦,看來哈裏森沒有虧待你。”

男人這下才是真的慌了,奮力掙紮扭動起來,他一只腳已經掙脫了牢固的繩索,被女人玩弄的恥辱使他的自尊心更加感到暴怒,一邊控制不住地破口大罵。

可惜英文翻來覆去也只有那麽幾個侮辱詞匯,落在精通中文的波佩耳朵裏簡直當耳旁風,最後他把“whore”也罵了出來,“你到底是什麽人?!”

波佩聳了下肩,“You are right,I'm a whore.”

“什麽意思——”男人一楞,驚恐地睜大了雙眼,他看見那女人陰森地笑了。

冷汗順著他的後背爬上脊梁骨,黑洞洞的槍口重新對準了他,海風將屋外的帆吹得獵獵作響。

“Means fuck you,and fuck you life.”

第二聲槍響,男人心口綻開一枚妖艷的血花,窗外海浪翻湧,一陣尖利的鳥叫徘徊著,海鷗的翅膀正巧擦過窗欞。

波佩將槍扔開,順便繳了餘下幾枚子彈收進口袋裏。他從男人褲兜裏撿了個打火機,照著微渺的火光翻找一通,沒發現什麽額外的線索,情報是錯誤的,即便現在找到貨再趕過去也晚了,還容易暴露目標。想到這,她失望地脫了浴袍,在離開前隨手蓋在了男人那如標本般驚愕失色的臉上。

屋外,一輛車停在暗處,接應她的人不知在這裏等候多久了。

波佩拉開車門,車子隨即在夜風中劈出一條歸路。

開車的人大花臂,刺頭,額角一顆充滿戾氣的金屬眉釘,與他本人面相上散發出的內斂氣質格外不搭。尤其在面對著波佩時,他緊張得仿佛肌肉是焊接在方向盤上的機器。

波佩反而神情淡淡地,撐著額頭吹風,欣賞車窗外並不算美麗的夜色。

良久,車子駛進燈紅酒綠的唐人街,她才主動開了口:“去喝一杯吧。”

“……媽?”

雁放拉開門,正驚到坐在玄關換鞋凳上發呆的繁瑩。

兩雙布滿迷惘的眼睛對上,可惜各懷心事,親如母子也沒聽出各自語氣中那點應答的遲鈍。

三兩步上樓到房間,雁放來不及收拾,隨便撈過椅子找了個地方坐,掏出電腦登錄系統。他等不了了,也做不了君子,他必須再去搜索葉阮的電腦,查清楚那張照片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偷窺病毒悄無聲息地開始運行。令雁放沒想到的是,都這個點了,葉阮居然還在使用電腦,於是病毒中自帶的攝像頭偷窺功能也發揮了作用。

雁放的界面連接著遠程操控,不僅能看到葉阮屏幕的動向,也能目睹模糊的鏡頭中那日思夜想之人。

來的不巧,葉阮剛從郵件頁退出,雁放此刻不敢輕舉妄動,連等了幾分鐘,主屏幕退回到空白界面,卻沒有關機的跡象。

葉阮的臉色很差,哪怕隔著昏暗光線下分辨率極低的像素也能看得出來。電腦一直開著,雁放無計可施,只能做個小人,卑劣地從畫面中盯著他,試圖從他慘白的臉上看出一縷真相。

在這過程中,葉阮幾次蜷縮起來,大概到難以承受的時刻,他會轉移痛苦般嘗一口煙。

這已經數不清是他抽的第幾支煙,桌面露了一角的煙灰缸裏堆積成山。等這根燃盡,他又突然地瑟縮起來,屏幕後的雁放跟著眉頭一緊,眼看著葉阮又新點了一支煙,如愁緒般的煙霧幾乎要把這方空間擠破。

痛苦似乎到了無邊際的盡頭,結局顯而易見是他敗了。

畫面一動,葉阮竟是擡起一條腿,將膝彎架在了扶手上。雁放當即呼吸一窒,葉阮羞赧地側過臉,哪怕並不知道正在被人旁觀,他也進行得很是難為情。

煙被他咬在唇邊,縷縷白霧往畫面看不到的地方游去。椅子後面擺著一副巨大的油畫,那畫中之劍仿若正懸在他頭頂。葉阮難堪起來,平日裏發白的踝骨透過模糊的畫質竟有些粉得可憐,像朵顫巍巍的鈴蘭。

而他不經意間露出的手臂、大腿皮膚上,竟環繞著深淺不一的紅色痕跡。

太模糊了,雁放看不清那是什麽,但他卻似乎能聽到葉阮的每聲喘.息,隔著屏幕,那喘.息凝結成哀嘆,他感受他的痛苦,那痛苦像一株最共情的針劑,從冰冷的屏幕裏滿溢出來,傳遞給他。

以至於在那煙灰簌簌掉落的瞬間,雁放看到他的嘴唇動了兩下,那是念出一個名字的軌跡。

而那個名字恰好是——

“雁放。”

【作者有話說】

雁放一拳把電腦鑲墻裏看了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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