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9章
岳雲飛跟人家糾結了好半天，才搞明白對方是寧修的主治醫生，名叫易航。他琢磨了半個月寧修怎麽就不搭理自己了，腦補了一大堆理由，卻沒想到那人竟在這短短的時間裏換了一顆心。他一路聽著易航輕描淡寫地覆述那手術過程，聽得心臟一抽一抽的，眼睛都要聽紅了。
寧修此刻還在醫院躺著，不能亂動，還要再觀察好幾天才能出院。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易航後頭，心急火燎的，等終於走到病房門口反而邁不動步了，又緊張又難受，忍不住又問：“他真的沒事了麽？”
易航倒是有耐性，又給他解釋了一遍：“身體沒什麽大事兒了，不過還是要多休息，所以你別打擾他太久，知道麽？”
“嗯，好的……”岳雲飛瞅著那一條門縫，心情實在覆雜，“那他這幾天是剛醒過來嗎？”
“早就醒了，是這兩天我才允許他看手機的，”易航瞥了他一眼，不知所謂地說了一句，“不過我也沒想到，他這幾天聊天的對象居然是你。”
岳雲飛覺得他話裏有話，可又沒心思多問，只忐忑地把手搭在門板上，小心翼翼推了過去。
就算做好了心理準備，等親眼看到這情形，他還是感覺胸口悶悶地疼了一下。
“雲飛……真的是你啊。”
岳雲飛的嘴唇顫了好幾下，好半天才憋出一個字來：“嗯……”
那半個月前還清俊帥氣的人，此刻竟瘦得整個人都凹了下去，鼻子裏還插著一根管子，旁邊接著不知道是什麽儀器，房間裏時不時傳來機械的嘀嗒聲，聽起來分外刺耳。那人就像是一個破損的零配件埋在一堆機器中間，灰白而憔悴，幾乎讓他認不出來。
他一步步走過去，喉嚨堵得說不出話。寧修看著沒什麽力氣，倒仍是對他笑了一笑：“你怎麽來北京了？不是說沒出過村子嗎？自己過來的嗎？”
“我……我有個朋友邀請我來北京做些事情，我就來了，而且……”
“嗯？”
而且，我很想你。
這話當然說不出口，岳雲飛垂著腦袋，悶聲說：“本來就尋思給你帶點好吃的，沒想到鬧笑話了，給你添麻煩了吧？”
寧修搖搖頭，看他無精打采的，便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說你是淘寶店主的。”
岳雲飛一楞，慌忙擺手：“沒事沒事，你別道歉啊！”
寧修按住他的手腕，又笑了下：“希望你別誤會，是易航他管我管得嚴，這個不讓吃那個不讓吃的，我就騙他說是淘寶的五星級賣家，哄他去替我拿過來呢。”
岳雲飛眨了兩下眼睛，心裏又悄悄高興起來，總算能扯出一點笑來：“你要是喜歡吃，吃完了我就再給你做哈。”
“好呢，謝謝你了。”
易航在旁邊抱臂站著，聽到這兒忍不住插了句嘴：“你可真是厲害了，喘氣都費勁兒，還有心思騙我。”
寧修苦笑道：“不這麽說你給我拿麽？”
易航瞅了瞅他搭在岳雲飛手腕上的手，沒吱聲。後者也沒工夫註意他，只盯著寧修的臉心疼道：“你怎麽還插著管子呢？這什麽東西啊？疼不疼？”
“吸氧用的，不疼。”寧修看出他眼裏的心疼，心裏覺得有什麽東西撓了一下，好一會兒才說，“沒關系，過幾天就拿下來了。”
“你還要這樣躺多久哇？”
“看情況，應該沒多久的。”
“手術是不是很疼……你現在還疼嗎？”
“沒事，不疼了，就是有點累，多休息就好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寧修因為身子虛弱，聲音很小，岳雲飛就迎合他放低了自己的音量，倆人湊在一塊兒像是說悄悄話似的，陽光正好透過窗戶鋪散在他們周圍，和煦溫柔的光澤，把沐在光裏的人襯托得越發溫暖柔軟。
易航瞪著那光暈裏的兩個人，也不知道從哪兒就這麽飄來了一股奇異的酸臭味，熏得他有點蛋疼。
他有點搞不明白，寧修從哪兒認識了這麽一號人呢？
眼前這家夥雖然長的不錯，但這衣著品味實在是一言難盡，土得掉渣，非常有損他的審美。更別說寧修了，他一專職搞美術的，審美不得比自己高幾個檔次呢？怎麽就認識了這麽一個土老帽？
“大哥，你是不是累了？”
易航終於忍不住走過去，插嘴道：“他是該休息了，有什麽話你們明天再聊吧。”
兩人也聊了大半天了，寧修臉色不太好，岳雲飛就乖乖點頭，慢吞吞站起身來，顯然還是很舍不得。寧修看了看他，忽然輕輕勾了下他的手指頭，把岳雲飛嚇了一跳，手心登時冒出一層汗來，戰戰兢兢地瞪著他。
寧修歪歪頭，烏黑的眼睛彎成了兩個月牙，裏頭像是有月光流動似的，看著他說：“那……明天見。”
岳雲飛猛地咽了口唾沫，胸口忽地就湧起了一股熱流，竟朝著某個不可言說的方向直奔而去。他嚇得慌忙轉過身，磕磕巴巴道：“啊，嗯，明、明天見！”
說完也沒等寧修回答，逃跑似的一溜煙就沒影了。
寧修瞇著眼睛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好一會兒才慢慢斂了笑意，擡頭朝易航看過去：“你皺什麽眉毛？”
“就行你虐狗，不行我皺眉啊？”易航拉了張椅子坐到他旁邊，忍不住道：“你擱哪兒認識這麽個人？”
寧修沒答，易航便瞅了瞅他的神色，猶豫道：“你到底什麽意思？”
“……”
“別說你看不出來啊，”易航指了指桌上放著的醬牛肉罐子，“大老遠跑過來親手送到你跟前來，真是感天動地呢。”
“哦。”
“還哦呢你？糊弄誰呢？你可別跟我開玩笑。”
寧修擡眼看他：“什麽玩笑？”
易航幹脆直說了：“咱倆這麽多年哥們兒，我知道你想什麽。是，有錢有勢的那種社會精英，你踩了一次雷不想碰了，我能理解你，可再怎麽說，你也不能標準一下子降太多吧？謝臨淵是混蛋，可也不代表所有高富帥都是混蛋啊，你可別走極端了……”
“極端？”寧修打斷他的話，反問道，“你覺得什麽是極端？”
“啊？”
寧修搖搖頭，也沒多解釋：“我也沒想什麽，我們也沒認識多久，你要勸也勸早了。”
“沒認識多久？”易航楞了下，“你們到底怎麽認識的？”
“上次去那個小村莊的時候……我們也就認識兩天而已。”
易航更懵了：“兩天？”
“嗯。”
“我靠……認識兩天就給你千裏迢迢送吃的？電視都不敢這麽拍好吧？你不是跟人家……咳咳，發生什麽了吧？”
寧修仍是不鹹不淡的：“沒有。”
“那你可真是紅顏禍水啊大少爺，”易航一臉的不可思議，“喜歡你的我也見過不少，這麽神奇的家夥我還真是第一次碰到……”
寧修慢慢眨了下眼睛，聽他這麽一說，腦海裏不自覺就勾勒出了那日的景象。那人笑哈哈地帶著自己在海灘上奔跑，身後是千百只海鳥扇動的風聲，碧藍的天空，澎湃的浪潮，海灘上深深淺淺的腳印，頭頂不斷盤旋的奇幻的光影……
那些，真的發生過嗎？
換了顆心，竟覺得有些記憶都不真實了。
“他……不一樣。”
“什麽？”
“他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易航無奈道：“你也知道他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寧修的目光有些空茫，不知道在想什麽，易航也不忍心這時候再刺激他，便站起身給他提了提被子，說道：“算了，你睡會兒吧，有事按鈴，今天我值班。”
“嗯，”寧修回過神來，忽然說了一句，“你幫我拿個東西好嗎？”
“嗯？什麽？”
“我背包裏有個海螺，你幫我拿一下。”
“海螺？”易航打開衣櫃翻了翻寧修的背包，果然翻出一個手掌大的海螺來，“有點臟啊……我拿去給你消個毒。”
“嗯，謝謝。”
等易航消完毒給他拿回來，寧修便把那東西放在枕邊，臉頰稍微貼了過去。易航忍不住說：“你拿遠一點，別壓著腦袋。”
寧修沒聽他的，只沖他笑了笑：“好了，我睡了，你去忙吧。”
易航也不是事事都拘著他，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就隨他去了。等房間裏再次安靜下來，寧修又偏頭靠在海螺旁邊，聽著耳朵裏徐徐傳來的風的回響，覺得安心了很多，便閉上眼慢慢睡了過去。
而此時此刻的岳雲飛正抱著他的小破包坐在醫院樓下，垂著腦袋陷入沈思。
雖然見到了寧修很高興，但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頭還是皺巴巴的，被什麽東西抓著似的，很不舒服。那個人明明在笑，可那笑容看得他很憋悶，卻也想不清楚是因為什麽。而且……
他咽了口唾沫，瞪著自己剛剛軟下去的小小飛，實在是懷疑人生。
我這到底是怎麽了啊！
正心思恍惚著，手機忽然響了，他低頭瞅了一眼，勉強打起精神接起來：“姐……”
楊莉也沒聽出他哪裏不對，還笑著說：“雲飛啊，我明兒突然有個大生意要談，你不已經來北京了嗎？要是不忙的話咱們今天見吧？”
岳雲飛抽了抽鼻子，唔了一聲。
“那你啥時候有空？姐一直在店裏呢，你直接過來就行。”
“我……現在就有空。”
“那成啊，你過來吧，我等你哈！”
掛了電話，岳雲飛又抱著包兒發了大半天的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煩惱什麽，只覺得一口氣提不上來，特別憋屈。可想也想不明白，只能先解決眼前的事兒，他只好拍拍屁股站起身，背上包，郁悶悶地朝著楊莉的面館出發了。
好歹這次打車沒再出洋相，很快就到了地方。他剛下車，迎面就看到一個高挑性感的女人走過來，顯然等了他好一會兒了。
“雲飛！這兒呢。”
“哎！姐，好久不見哇。”
楊莉走過來一把抱住他，用力捶了捶他的肩頭，哈哈笑道：“臭小子好像長個兒了嘛！咱都三年沒見了，越長越帥了嘿！”
岳雲飛心裏有事，表情就很不自然，他想笑又笑不出來，整個人跟個木頭似的，呆楞楞的。楊莉再心大也覺得不對勁兒了，拍拍他的腦殼，疑惑道：“怎麽啦？怎麽心事重重的？”
岳雲飛瞅了瞅她，實在是憋得難受，便小心翼翼地說：“姐……問你個事兒啊。”
“啊，說！”她說著就把岳雲飛拉進店裏，七拐八拐地進了個房間，按著他一屁股坐下了，“瞧你神經兮兮的，怎麽啦？被小姑娘甩啦？”
岳雲飛登時臉色一白，眼睛都瞪圓了。楊莉跟著一楞，頓時不好意思了：“還真讓姐說中了？”
岳雲飛抱著包往後縮了縮：“不是小姑娘……”
“哈？”
“不是小姑娘……”岳雲飛有點慫，腦袋埋在包包裏，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是小、小夥子……”
“……？？！！”楊莉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把揪住他領子，把人提起來，“你說啥？”
岳雲飛被她薅著領子，只能歪著脖子說：“姐，我最近吧……好像有點不對勁……”
楊莉瞪了他半晌，手一松，端端正正坐在了他對面：“說說看。”
“我好像……那什麽……”岳雲飛覺著心臟跳得厲害，整個人都緊張得發僵，“你知道我為啥來北京麽？”
“不是要跟我一起發財嘛？”
“不是……”岳雲飛又垂下腦袋，小小聲說，“我就是想來看看他……”
楊莉瞅他那小樣兒都忍不住樂了：這傻家夥，這是不好意思呢？
她戳戳這傻瓜蛋的後腦勺，笑道：“看誰呀？心上人？”
“唔……我也不知道……”
楊莉耐下心道：“心上人是男孩子？”
“……”
“哎，你慫啥呀！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多、多大的事兒啊！怎麽就大不了了！”
“都9102年了，你這是桃花源待久了，真成老古董啦？”楊莉攤攤手，理所當然似的，“這很正常啊，喜歡就喜歡唄，有啥好糾結的。”
“也不一定是喜歡嘛……”
楊莉幹脆地問：“一有空就想他在幹嘛，有沒有？”
岳雲飛：“呃……”
膝蓋略微一痛。
“沒事兒就翻人家朋友圈，沒動態就特別失望，有沒有？”
“呃……”
突然中了兩箭……
“看人家笑就暈頭，看人家難過就心疼，有沒有？”
三箭，穩準狠，簡直不給人留活路。
岳雲飛拿包捂住臉，苦惱得要命：“可是我……我以前不這樣啊！”
“那你喜歡過哪個小姑娘沒？”
“呃，好像也沒有……”岳雲飛趕緊說，“可我也沒喜歡過男的啊！”
楊莉趕緊擺擺手：“你可得了吧，你們那個村子我又不是沒去過，男的都長得跟畢加索的畫兒似的，你這樣的就是滄海遺珠了！”
“……啥？”
楊莉湊到他面前，笑瞇瞇道：“你心上人挺帥吧？”
岳雲飛立馬點頭，可又猶豫著搖搖頭：“不只是因為帥……”
“啊？”
“我……”岳雲飛抿了下嘴巴，喃喃說，“我很喜歡看他笑。”
“他笑起來……很像我家以前養的貓。很好看，很溫柔，還乖乖的……可是，其實……我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他其實很難過，明明一直在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他身體不好，很不好，和我說，人是死是活都沒什麽區別，他說那些話的時候，眼睛裏很空，我覺得他說的不是真心話。”
“我就想讓他真心笑出來，就想了一晚上要帶他去哪兒玩兒……他說他很喜歡風，我就琢磨著，哪裏能有風呢，想了一晚上……後來，就帶他去了，他很開心，我覺得那天他是真的在笑，他真心笑起來真的很帥，眼睛也亮亮的，要是能一直那樣就好了……”
“可是今天看到他，我覺得……他又變回去了。”
“我就覺得很難過……”
“姐，”岳雲飛慢慢放下懷裏的布包，擡起頭來，“這種感覺，是喜歡嗎？”
楊莉半天沒說話。
岳雲飛又忐忑起來，愁悶地撓了撓頭：“我真的搞不懂……”
楊莉瞪了他好半天，終於是噗嗤一樂，忍不住揪他紅通通的耳朵：“你傻呀？這還不是喜歡是什麽？”
“……是嗎？”
“還用問呢？那對方呢？他喜歡你嗎？”
“啊？不不不不可能！”岳雲飛趕緊擺手，“大哥那麽好的人，才不會像我這麽……這麽……”
“這麽啥？”楊莉白他一眼，“這很正常好吧？你少胡思亂想。”
岳雲飛還是覺得別扭。他們那個村子太小了，也太閉塞了，這種事情就算是在網上司空見慣，放到他們村子裏去，仍舊是大逆不道的。他到現在都覺得委屈，這麽離經叛道的詞怎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他腦子裏根深蒂固地覺得這種事是變態的東西，像寧修那樣謫仙似的人，才不會跟自己一樣變態呢……
楊莉看他那麽沮喪，以為他看上了個直男，也不好多說什麽，便拍拍他的腦殼兒，安慰道：“喜歡就喜歡了，喜歡一個人又沒什麽錯，你自己心裏偷偷高興就好，沒必要一定有結果的。”
“嗯……”
“好啦！甭想這些不開心的，還是跟姐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吧，不想他啦，跟我來！”
岳雲飛也知道她是想帶自己轉換心情，便勉強把心思按捺下去，逼著自個兒不再想那個人，乖乖跟著她出門了。
“喏，這是廚房，一會兒我叫我們大廚過來，給你科普一下這些東西怎麽用……你不會用吧？”
岳雲飛這才驚覺，楊莉這個所謂的面館……居然有這麽大？
“姐，你這店好大啊……”
回頭瞅瞅，這得上千平了吧？
楊莉簡直哭笑不得：“你剛沒看見啊！”
“剛才腦子亂哄哄的，都沒註意……”
岳雲飛剛來的時候不是飯點，這時候聊了大半天，已經接近傍晚了，來吃飯的人多了很多。他從後廚瞄了眼前廳，不禁感慨：“姐你這生意也太好了吧？都快坐滿了啊。”
楊莉搖搖手指頭，笑道：“少年，你還太年輕。”
然後一個小時後，某人可憐的三觀再次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第386號客人，可以用餐啦！”
歡快的機械女聲過後，等待席上的四五個人站起來，說說笑笑地朝裏走進去了，然而他們背後……
人山人海！全都是等吃飯的！
前臺接待的電腦屏幕上顯示：前方還有88桌客人正在等待中……
岳雲飛瞪著眼前的盛況，回過頭，朝著笑瞇瞇看著他的楊莉惶恐道：“姐，你們城裏人真的太可怕了哇！”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岳雲飛跟人家糾結了好半天，才搞明白對方是寧修的主治醫生，名叫易航。他琢磨了半個月寧修怎麽就不搭理自己了，腦補了一大堆理由，卻沒想到那人竟在這短短的時間裏換了一顆心。他一路聽著易航輕描淡寫地覆述那手術過程，聽得心臟一抽一抽的，眼睛都要聽紅了。
寧修此刻還在醫院躺著，不能亂動，還要再觀察好幾天才能出院。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易航後頭，心急火燎的，等終於走到病房門口反而邁不動步了，又緊張又難受，忍不住又問：“他真的沒事了麽？”
易航倒是有耐性，又給他解釋了一遍：“身體沒什麽大事兒了，不過還是要多休息，所以你別打擾他太久，知道麽？”
“嗯，好的……”岳雲飛瞅著那一條門縫，心情實在覆雜，“那他這幾天是剛醒過來嗎？”
“早就醒了，是這兩天我才允許他看手機的，”易航瞥了他一眼，不知所謂地說了一句，“不過我也沒想到，他這幾天聊天的對象居然是你。”
岳雲飛覺得他話裏有話，可又沒心思多問，只忐忑地把手搭在門板上，小心翼翼推了過去。
就算做好了心理準備，等親眼看到這情形，他還是感覺胸口悶悶地疼了一下。
“雲飛……真的是你啊。”
岳雲飛的嘴唇顫了好幾下，好半天才憋出一個字來：“嗯……”
那半個月前還清俊帥氣的人，此刻竟瘦得整個人都凹了下去，鼻子裏還插著一根管子，旁邊接著不知道是什麽儀器，房間裏時不時傳來機械的嘀嗒聲，聽起來分外刺耳。那人就像是一個破損的零配件埋在一堆機器中間，灰白而憔悴，幾乎讓他認不出來。
他一步步走過去，喉嚨堵得說不出話。寧修看著沒什麽力氣，倒仍是對他笑了一笑：“你怎麽來北京了？不是說沒出過村子嗎？自己過來的嗎？”
“我……我有個朋友邀請我來北京做些事情，我就來了，而且……”
“嗯？”
而且，我很想你。
這話當然說不出口，岳雲飛垂著腦袋，悶聲說：“本來就尋思給你帶點好吃的，沒想到鬧笑話了，給你添麻煩了吧？”
寧修搖搖頭，看他無精打采的，便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說你是淘寶店主的。”
岳雲飛一楞，慌忙擺手：“沒事沒事，你別道歉啊！”
寧修按住他的手腕，又笑了下：“希望你別誤會，是易航他管我管得嚴，這個不讓吃那個不讓吃的，我就騙他說是淘寶的五星級賣家，哄他去替我拿過來呢。”
岳雲飛眨了兩下眼睛，心裏又悄悄高興起來，總算能扯出一點笑來：“你要是喜歡吃，吃完了我就再給你做哈。”
“好呢，謝謝你了。”
易航在旁邊抱臂站著，聽到這兒忍不住插了句嘴：“你可真是厲害了，喘氣都費勁兒，還有心思騙我。”
寧修苦笑道：“不這麽說你給我拿麽？”
易航瞅了瞅他搭在岳雲飛手腕上的手，沒吱聲。後者也沒工夫註意他，只盯著寧修的臉心疼道：“你怎麽還插著管子呢？這什麽東西啊？疼不疼？”
“吸氧用的，不疼。”寧修看出他眼裏的心疼，心裏覺得有什麽東西撓了一下，好一會兒才說，“沒關系，過幾天就拿下來了。”
“你還要這樣躺多久哇？”
“看情況，應該沒多久的。”
“手術是不是很疼……你現在還疼嗎？”
“沒事，不疼了，就是有點累，多休息就好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寧修因為身子虛弱，聲音很小，岳雲飛就迎合他放低了自己的音量，倆人湊在一塊兒像是說悄悄話似的，陽光正好透過窗戶鋪散在他們周圍，和煦溫柔的光澤，把沐在光裏的人襯托得越發溫暖柔軟。
易航瞪著那光暈裏的兩個人，也不知道從哪兒就這麽飄來了一股奇異的酸臭味，熏得他有點蛋疼。
他有點搞不明白，寧修從哪兒認識了這麽一號人呢？
眼前這家夥雖然長的不錯，但這衣著品味實在是一言難盡，土得掉渣，非常有損他的審美。更別說寧修了，他一專職搞美術的，審美不得比自己高幾個檔次呢？怎麽就認識了這麽一個土老帽？
“大哥，你是不是累了？”
易航終於忍不住走過去，插嘴道：“他是該休息了，有什麽話你們明天再聊吧。”
兩人也聊了大半天了，寧修臉色不太好，岳雲飛就乖乖點頭，慢吞吞站起身來，顯然還是很舍不得。寧修看了看他，忽然輕輕勾了下他的手指頭，把岳雲飛嚇了一跳，手心登時冒出一層汗來，戰戰兢兢地瞪著他。
寧修歪歪頭，烏黑的眼睛彎成了兩個月牙，裏頭像是有月光流動似的，看著他說：“那……明天見。”
岳雲飛猛地咽了口唾沫，胸口忽地就湧起了一股熱流，竟朝著某個不可言說的方向直奔而去。他嚇得慌忙轉過身，磕磕巴巴道：“啊，嗯，明、明天見！”
說完也沒等寧修回答，逃跑似的一溜煙就沒影了。
寧修瞇著眼睛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好一會兒才慢慢斂了笑意，擡頭朝易航看過去：“你皺什麽眉毛？”
“就行你虐狗，不行我皺眉啊？”易航拉了張椅子坐到他旁邊，忍不住道：“你擱哪兒認識這麽個人？”
寧修沒答，易航便瞅了瞅他的神色，猶豫道：“你到底什麽意思？”
“……”
“別說你看不出來啊，”易航指了指桌上放著的醬牛肉罐子，“大老遠跑過來親手送到你跟前來，真是感天動地呢。”
“哦。”
“還哦呢你？糊弄誰呢？你可別跟我開玩笑。”
寧修擡眼看他：“什麽玩笑？”
易航幹脆直說了：“咱倆這麽多年哥們兒，我知道你想什麽。是，有錢有勢的那種社會精英，你踩了一次雷不想碰了，我能理解你，可再怎麽說，你也不能標準一下子降太多吧？謝臨淵是混蛋，可也不代表所有高富帥都是混蛋啊，你可別走極端了……”
“極端？”寧修打斷他的話，反問道，“你覺得什麽是極端？”
“啊？”
寧修搖搖頭，也沒多解釋：“我也沒想什麽，我們也沒認識多久，你要勸也勸早了。”
“沒認識多久？”易航楞了下，“你們到底怎麽認識的？”
“上次去那個小村莊的時候……我們也就認識兩天而已。”
易航更懵了：“兩天？”
“嗯。”
“我靠……認識兩天就給你千裏迢迢送吃的？電視都不敢這麽拍好吧？你不是跟人家……咳咳，發生什麽了吧？”
寧修仍是不鹹不淡的：“沒有。”
“那你可真是紅顏禍水啊大少爺，”易航一臉的不可思議，“喜歡你的我也見過不少，這麽神奇的家夥我還真是第一次碰到……”
寧修慢慢眨了下眼睛，聽他這麽一說，腦海裏不自覺就勾勒出了那日的景象。那人笑哈哈地帶著自己在海灘上奔跑，身後是千百只海鳥扇動的風聲，碧藍的天空，澎湃的浪潮，海灘上深深淺淺的腳印，頭頂不斷盤旋的奇幻的光影……
那些，真的發生過嗎？
換了顆心，竟覺得有些記憶都不真實了。
“他……不一樣。”
“什麽？”
“他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易航無奈道：“你也知道他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寧修的目光有些空茫，不知道在想什麽，易航也不忍心這時候再刺激他，便站起身給他提了提被子，說道：“算了，你睡會兒吧，有事按鈴，今天我值班。”
“嗯，”寧修回過神來，忽然說了一句，“你幫我拿個東西好嗎？”
“嗯？什麽？”
“我背包裏有個海螺，你幫我拿一下。”
“海螺？”易航打開衣櫃翻了翻寧修的背包，果然翻出一個手掌大的海螺來，“有點臟啊……我拿去給你消個毒。”
“嗯，謝謝。”
等易航消完毒給他拿回來，寧修便把那東西放在枕邊，臉頰稍微貼了過去。易航忍不住說：“你拿遠一點，別壓著腦袋。”
寧修沒聽他的，只沖他笑了笑：“好了，我睡了，你去忙吧。”
易航也不是事事都拘著他，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就隨他去了。等房間裏再次安靜下來，寧修又偏頭靠在海螺旁邊，聽著耳朵裏徐徐傳來的風的回響，覺得安心了很多，便閉上眼慢慢睡了過去。
而此時此刻的岳雲飛正抱著他的小破包坐在醫院樓下，垂著腦袋陷入沈思。
雖然見到了寧修很高興，但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頭還是皺巴巴的，被什麽東西抓著似的，很不舒服。那個人明明在笑，可那笑容看得他很憋悶，卻也想不清楚是因為什麽。而且……
他咽了口唾沫，瞪著自己剛剛軟下去的小小飛，實在是懷疑人生。
我這到底是怎麽了啊！
正心思恍惚著，手機忽然響了，他低頭瞅了一眼，勉強打起精神接起來：“姐……”
楊莉也沒聽出他哪裏不對，還笑著說：“雲飛啊，我明兒突然有個大生意要談，你不已經來北京了嗎？要是不忙的話咱們今天見吧？”
岳雲飛抽了抽鼻子，唔了一聲。
“那你啥時候有空？姐一直在店裏呢，你直接過來就行。”
“我……現在就有空。”
“那成啊，你過來吧，我等你哈！”
掛了電話，岳雲飛又抱著包兒發了大半天的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煩惱什麽，只覺得一口氣提不上來，特別憋屈。可想也想不明白，只能先解決眼前的事兒，他只好拍拍屁股站起身，背上包，郁悶悶地朝著楊莉的面館出發了。
好歹這次打車沒再出洋相，很快就到了地方。他剛下車，迎面就看到一個高挑性感的女人走過來，顯然等了他好一會兒了。
“雲飛！這兒呢。”
“哎！姐，好久不見哇。”
楊莉走過來一把抱住他，用力捶了捶他的肩頭，哈哈笑道：“臭小子好像長個兒了嘛！咱都三年沒見了，越長越帥了嘿！”
岳雲飛心裏有事，表情就很不自然，他想笑又笑不出來，整個人跟個木頭似的，呆楞楞的。楊莉再心大也覺得不對勁兒了，拍拍他的腦殼，疑惑道：“怎麽啦？怎麽心事重重的？”
岳雲飛瞅了瞅她，實在是憋得難受，便小心翼翼地說：“姐……問你個事兒啊。”
“啊，說！”她說著就把岳雲飛拉進店裏，七拐八拐地進了個房間，按著他一屁股坐下了，“瞧你神經兮兮的，怎麽啦？被小姑娘甩啦？”
岳雲飛登時臉色一白，眼睛都瞪圓了。楊莉跟著一楞，頓時不好意思了：“還真讓姐說中了？”
岳雲飛抱著包往後縮了縮：“不是小姑娘……”
“哈？”
“不是小姑娘……”岳雲飛有點慫，腦袋埋在包包裏，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是小、小夥子……”
“……？？！！”楊莉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把揪住他領子，把人提起來，“你說啥？”
岳雲飛被她薅著領子，只能歪著脖子說：“姐，我最近吧……好像有點不對勁……”
楊莉瞪了他半晌，手一松，端端正正坐在了他對面：“說說看。”
“我好像……那什麽……”岳雲飛覺著心臟跳得厲害，整個人都緊張得發僵，“你知道我為啥來北京麽？”
“不是要跟我一起發財嘛？”
“不是……”岳雲飛又垂下腦袋，小小聲說，“我就是想來看看他……”
楊莉瞅他那小樣兒都忍不住樂了：這傻家夥，這是不好意思呢？
她戳戳這傻瓜蛋的後腦勺，笑道：“看誰呀？心上人？”
“唔……我也不知道……”
楊莉耐下心道：“心上人是男孩子？”
“……”
“哎，你慫啥呀！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多、多大的事兒啊！怎麽就大不了了！”
“都9102年了，你這是桃花源待久了，真成老古董啦？”楊莉攤攤手，理所當然似的，“這很正常啊，喜歡就喜歡唄，有啥好糾結的。”
“也不一定是喜歡嘛……”
楊莉幹脆地問：“一有空就想他在幹嘛，有沒有？”
岳雲飛：“呃……”
膝蓋略微一痛。
“沒事兒就翻人家朋友圈，沒動態就特別失望，有沒有？”
“呃……”
突然中了兩箭……
“看人家笑就暈頭，看人家難過就心疼，有沒有？”
三箭，穩準狠，簡直不給人留活路。
岳雲飛拿包捂住臉，苦惱得要命：“可是我……我以前不這樣啊！”
“那你喜歡過哪個小姑娘沒？”
“呃，好像也沒有……”岳雲飛趕緊說，“可我也沒喜歡過男的啊！”
楊莉趕緊擺擺手：“你可得了吧，你們那個村子我又不是沒去過，男的都長得跟畢加索的畫兒似的，你這樣的就是滄海遺珠了！”
“……啥？”
楊莉湊到他面前，笑瞇瞇道：“你心上人挺帥吧？”
岳雲飛立馬點頭，可又猶豫著搖搖頭：“不只是因為帥……”
“啊？”
“我……”岳雲飛抿了下嘴巴，喃喃說，“我很喜歡看他笑。”
“他笑起來……很像我家以前養的貓。很好看，很溫柔，還乖乖的……可是，其實……我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他其實很難過，明明一直在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他身體不好，很不好，和我說，人是死是活都沒什麽區別，他說那些話的時候，眼睛裏很空，我覺得他說的不是真心話。”
“我就想讓他真心笑出來，就想了一晚上要帶他去哪兒玩兒……他說他很喜歡風，我就琢磨著，哪裏能有風呢，想了一晚上……後來，就帶他去了，他很開心，我覺得那天他是真的在笑，他真心笑起來真的很帥，眼睛也亮亮的，要是能一直那樣就好了……”
“可是今天看到他，我覺得……他又變回去了。”
“我就覺得很難過……”
“姐，”岳雲飛慢慢放下懷裏的布包，擡起頭來，“這種感覺，是喜歡嗎？”
楊莉半天沒說話。
岳雲飛又忐忑起來，愁悶地撓了撓頭：“我真的搞不懂……”
楊莉瞪了他好半天，終於是噗嗤一樂，忍不住揪他紅通通的耳朵：“你傻呀？這還不是喜歡是什麽？”
“……是嗎？”
“還用問呢？那對方呢？他喜歡你嗎？”
“啊？不不不不可能！”岳雲飛趕緊擺手，“大哥那麽好的人，才不會像我這麽……這麽……”
“這麽啥？”楊莉白他一眼，“這很正常好吧？你少胡思亂想。”
岳雲飛還是覺得別扭。他們那個村子太小了，也太閉塞了，這種事情就算是在網上司空見慣，放到他們村子裏去，仍舊是大逆不道的。他到現在都覺得委屈，這麽離經叛道的詞怎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他腦子裏根深蒂固地覺得這種事是變態的東西，像寧修那樣謫仙似的人，才不會跟自己一樣變態呢……
楊莉看他那麽沮喪，以為他看上了個直男，也不好多說什麽，便拍拍他的腦殼兒，安慰道：“喜歡就喜歡了，喜歡一個人又沒什麽錯，你自己心裏偷偷高興就好，沒必要一定有結果的。”
“嗯……”
“好啦！甭想這些不開心的，還是跟姐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吧，不想他啦，跟我來！”
岳雲飛也知道她是想帶自己轉換心情，便勉強把心思按捺下去，逼著自個兒不再想那個人，乖乖跟著她出門了。
“喏，這是廚房，一會兒我叫我們大廚過來，給你科普一下這些東西怎麽用……你不會用吧？”
岳雲飛這才驚覺，楊莉這個所謂的面館……居然有這麽大？
“姐，你這店好大啊……”
回頭瞅瞅，這得上千平了吧？
楊莉簡直哭笑不得：“你剛沒看見啊！”
“剛才腦子亂哄哄的，都沒註意……”
岳雲飛剛來的時候不是飯點，這時候聊了大半天，已經接近傍晚了，來吃飯的人多了很多。他從後廚瞄了眼前廳，不禁感慨：“姐你這生意也太好了吧？都快坐滿了啊。”
楊莉搖搖手指頭，笑道：“少年，你還太年輕。”
然後一個小時後，某人可憐的三觀再次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第386號客人，可以用餐啦！”
歡快的機械女聲過後，等待席上的四五個人站起來，說說笑笑地朝裏走進去了，然而他們背後……
人山人海！全都是等吃飯的！
前臺接待的電腦屏幕上顯示：前方還有88桌客人正在等待中……
岳雲飛瞪著眼前的盛況，回過頭，朝著笑瞇瞇看著他的楊莉惶恐道：“姐，你們城裏人真的太可怕了哇！”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