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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鎖靈藤(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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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鎖靈藤(13)

原來是這樣。

陸研本以為自己會聽到師父的回答時, 會一瞬間湧出許多想法,但此時心神直白得可怕,唯一的念頭竟然只是如此。仿若長久旅行的疲憊之人, 終於在綠洲飲了第一口水一般, 周身的心結也化開了。

少年忽而彎起眉眼:“其他的,師父可以等到之後再告訴我。”

他一向如此。

糾結一個問題, 便不多想。

倒是讓岑舊微微錯愕。

他本來是打算稍微向這個徒弟合盤托出一些前世的事情,也沒什麽別的意思,主要是怕小孩想太多傷了自身道心。可沒想到陸研這麽好打發, 就像一根骨頭就能餵飽的狗崽, 反而讓岑舊多了幾分愧疚之心。

思及此,反而多了幾分堅定。岑舊忽而抓住了陸研的手腕,用靈力擊打進魔尊的神識, 確保那抹殘魂失去意識, 沒辦法偷聽後,才開口道:“或許你可曾聽說過前世今生的輪回?”

陸研搖頭。

修真界不講究輪回的事情,死了就是死了, 斷沒有這般如話本裏虛構的概念。岑舊要不是自己經歷過,他也是不信的。

靜默了一會兒,岑舊找了個合適的措辭:“你就當我活了一遭,如今卻突然重頭再來了吧。”

這解釋簡單明了,但也便於理解。如此, 陸研終於將幻境中所見的事情融會貫通, “所以那是師父上一輩子的事情?”

岑舊點了下頭。

“我當時墜崖之後,其實並沒有死, 而是掉在了一塊向外凸出的陡峭山石上,山石旁恰好是個山洞。”

岑舊回憶著當時的情景。

他被一劍穿心之後, 當著那些正派修士的面,身形向後傾倒。極速下墜而引起的山谷間的風冷冰冰地打在岑舊的臉頰上,因為失血過多而昏沈的意識直接化於虛無。有一瞬間,岑舊甚至覺得自己的意識正散在這天地茫茫間。

可隨即,背磕到了一處堅硬的石壁,因為下沖太猛,導致力相反作用,致使他的身軀剛一接觸到平面,就又被高高彈起,再次落下時,激起一片塵埃,周遭不少碎石滾落下去,落到谷底傳來一陣清脆的回響。岑舊的傷口因為這番變故而開裂得更大,因為竹景最後阻撓的緣故,那把劍在穿透胸膛時稍稍偏移了一些,因此並沒有直接貫穿心脈。

雖然和岑舊預想的計劃有些偏離,但是他一開始覺得並不礙事,畢竟不論是死與沒死,以凡人之軀落在這山不見底的崖谷,也足夠摔個屍骨無存。岑舊活得厭煩,便連一絲骨血都不想留存在這天地之中。

可偏偏事與願違了一輩子,到死前還不能稱心如意。沒有成功摔死的後果,是渾身筋脈劇痛的感覺活生生把岑舊渙散的意識從鬼門關的邊上拉了回來,然而他已經沒有辦法再挪動身軀,哪怕只是從這塊石壁上翻下去。

躺著等死的時候,岑舊不由得一陣悲涼。他上輩子對天道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混賬事,才讓他死前也要受盡折磨。

聞到血腥味的老鷹這時飛了過來,堅硬的爪子落到岑舊的身上,很輕易地勾連著一絲皮肉下來。它在等待岑舊的死亡,好方便自己飽餐一頓。岑舊能夠感覺到那道銳利的目光一直剮蹭在自己身上,像是在尋找下口的地方。

隨便吧。

怎麽死不是死。

就是這個死法有點太丟人了些。

這麽想著,岑舊似乎又多了些力氣。在鷹嘴落到胸口的那一刻,忽而往旁邊滾去。這石壁本就因為風吹雨打不夠堅硬,成年人的身量加上劇烈的動作,便頃刻出現蛛網般的裂縫,皸裂開來。

失重感再次襲來,那只老鷹受了驚嚇,撲騰著翅膀向上空飛去。可還沒等一會兒,岑舊忽覺地周遭空氣靜止了起來,他眼前已經渾濁一片,依稀只見崖邊似乎掛了什麽東西,伸出胳膊抓住了自己。

應當是野猴子。

可“野猴子”似乎有條不紊地把他拽了過去,走進了這山壁間的一處山洞口。直到帶著水的手帕把岑舊臉上的血汙擦幹凈,他這才意識到所謂的“野猴子”是一個看起來略微狼狽的少年。

說是少年,但似乎長得頗為高大,應當已有十八九歲,穿著粗布做的黑衣,簡單束發成高挑馬尾,容貌倒是生得不錯,不過臉上掛了彩,破壞了本來的俊朗。

“還好嗎?”低沈的男音在洞穴內響起。

岑舊心想,這人怕不是個瞎子。

他都快斷氣了,哪能答話呢?

見岑舊不應,少年忽而從旁摸出了幾片樹葉,又給岑舊灌了幾口水進唇。隨即他打開放在一旁的包袱,從裏面拿出幹凈的白布和幾片奇形怪狀的草藥,熟練地開始在岑舊的胸口上操作起來。

岑舊:“……”

真是見了鬼了。

在這鳥不拉屎的山洞裏怎麽還能遇見采草藥的?

傷口很快被少年用山泉水和草藥止住了流血的架勢,岑舊悲哀地發現自己的神智隨著少年利落的救治,一點點地恢覆了過來。

簡而言之,差點死了,但是被救活了。

到了晚間,黑衣少年又不知用什麽法子生了火,靠著他猴子一般的身法,在外面扒拉著山石跳來跳去,拾取的木石和火柴,在因為受傷而感到冷有些瑟縮的岑舊面前生了一堆明火。

岑舊:“……”

很體貼,但大可不必。

但火光的暖意,和那雙在火前尤為明亮的雙眸讓岑舊有些心軟,反正他是被修士的本命劍刺中,何況在次之前因為多次動用邪術,身體早就成了一個破洞篩子。凡人的草藥救他,也只能暫緩一時。岑舊的身體現在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絕癥病人,被少年救了之後或許還能茍延殘喘一段時日,但終究時日無多,並且藥石無醫。

“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他問道。

少年從外面抓了只鳥回來,正放在火上烤,聞言簡短地回答道:“采藥掉下來的。”

岑舊:“……”

這可真是巧了。

怪不得他有一堆止血救傷的草藥。

“給。”鳥肉逐漸散發出焦香味,發白的生肉被烤出一種熟透的黃,少年遞給岑舊,“你受了傷,多吃一些。”

岑舊搖頭:“我馬上要死了,不用吃東西。”

少年沒有多說,收回了鳥肉,自己嚼了幾口。正當岑舊覺得這小孩還挺知情識趣,他的掌心裏忽而多了幾個果子。

“這個不油膩,甜的。”少年道。

岑舊:“……?”

岑舊:“不是,我是說我快要死了。”

少年便又沈默不語,開始全神貫註地吃他烤得半熟的鳥肉。

岑舊:“……”

合著你是選擇性聽話啊。

又過了一會兒,他問道:“你怎麽回去?”

少年收拾完食物的殘骸,扔到了崖谷,道:“上不去就往下走。崖底東面是平地,一直通到蓬萊海。”

岑舊:“……”

這被困了多久才有這個發現。

岑舊:“那你……探查清楚了,為什麽還沒走?”

少年看了他一眼:“今天打算離開的時候,你掉下來了。”

岑舊:“……”

好,是他的錯,不該這個時候尋死。

“你呢?”少年忽然反問道,“是被仇人追殺嗎?還有地方可去嗎?”

岑舊搖頭。

少年道:“我帶你出去。”

岑舊本來想說不用了,可少年根本沒留給他拒絕的機會,說完就往旁邊的石頭上一靠閉上了眼。

差點沒給岑舊氣笑。

看著濃眉大眼的,心眼怎麽這麽多?

但圍著火,身上被烤得暖洋洋的,加上傷口也在草藥的作用下開始回愈,慢慢地,岑舊也逐漸感覺到一陣困意湧了上來。

再醒之後,他們已經到了谷底。為了防止岑舊胸口的傷再度開裂,少年把他抱在懷裏,這樣走雖然有些費勁,但他依然一聲沒吭。

岑舊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被少年帶回家養傷照料。

他後來得知,少年名叫陸研,曾經是個孤兒,養父是個獵戶,但是有一年去山裏打獵摔斷了腿,陸研去城裏賣藥賺錢,路上被山匪劫了,好不容易趁著山寨內亂逃回來,卻發現村莊被過路的盜匪血洗一空。陸研又成了孤家寡人,一個人孤零零地在村裏住著,平日裏就靠去山腳下縣城賣藥換糧食。

岑舊:“……”

這經歷也挺慘的。

他偶爾會覺得陸研長得有點眼熟,不過年歲久了,很多故人故事都漸漸散在了記憶深處,一時之間岑舊也想不起來這少年長得像誰。

因為感覺到大限將至,岑舊就問少年:“你想修仙嗎?我是個修士,只能報答你這些。”

陸研只是楞了下,就要跪下來行師禮。

岑舊卻道:“不用拜師,你的年紀已經大了,或許這輩子可能也不會有太大造化。何況我靈根已廢,也只能口述一些典籍心法給你。”

將畢生所學讓陸研抄到紙上的第三天,那看起來脆弱得像融雪的白衣青年躺在床上再未醒來。陸研去叫他起床時,還以為他只是睡著了,直到看到青年蒼白的唇色,心裏猛地一跳,才發現他已經沒了氣息。

對陸研來說,青年好看得像是在人間歷劫的神仙,完成了使命便又回到了天上。那些典籍心法看起來頗為高深,加上岑舊容姿不俗,陸研懷疑他是什麽修仙世家出來的大人物。

陸研把他下了葬,規規矩矩地在墓前行了師禮。而後像是下了決心一般,朝著東北的絕情崖而去。

他要試著去找找,和青年有關的痕跡。

也算全了這一場師徒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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