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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鎖靈藤(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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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鎖靈藤(5)

穹峰。

山峰入雲, 周遭漂浮著繚繚雲海,入眼皆是紅磚黛瓦的閣樓,安靜地佇立在形貌不一、高低起伏的山峰上, 錯落有致, 像極了雲海中偶然冒頭的仙居。

岑舊跟在吟懷空身後,打量著熟悉無比的、曾經居住過十多年的門派, 一時之間難得有些沈默。

無涯派的建築偏向宏偉簡潔、明快大氣,實則在這些快要藏入雲巔的明亮閣樓下,有著不見五指、滿是淤泥的地底, 翻滾湧動著無數腐爛人心與陰險算計, 令人作嘔地在暗處生長。

似乎註意到了小師妹難得罕見的沈默,吟懷空忽然停下腳步,奇怪地回過頭來:“怎麽了?”

“不, ”岑舊回話道, “只是突然覺得住得高了,還挺不方便的。”

他眉目間快速滑過一道陰翳。

韓無雙一向言行無忌,思維跳脫, 又是這一代弟子中年級最小、入門最晚的,無涯派尊崇儒道,長幼有序,其他的師兄師姐都會允幾分精力去縱容、照顧這個小師妹。何況,韓無雙那極具欺騙性的外表、平時慣會偽裝的天真行徑, 騙過了所有人。

誰也沒有料到, 再脆弱無比、精致嬌弱的花朵,倘若沒有風吹雨淋, 而是將其一味置於溫房中嬌養,都是會快速熟透然後腐爛掉的。

不僅是韓無雙, 更包括這無涯派的上上下下。

走到韓無雙的洞府,吟懷空停了步子,有些意外地看向李醇熙:“二師姐?”

李醇熙面色有些凝重,她一向不喜吟懷空,此時竟也沒什麽心思去奚落他,而是擺手道:“我有事和小師妹說,你先離開。”

吟懷空:“……”

吟懷空有些猶豫地多瞧了這位青袍二師姐一眼,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離去了。

岑舊也沒想到,一路平安無恙地混過來,居然在李醇熙這裏橫生了枝節。不過他心頭放松,如今李醇熙不過金丹修為,斷無法看出他身上的偽裝。

只要想辦法糊弄過去就好。

“二師姐,有什麽事嗎?”模仿著韓無雙的口吻,岑舊問道。

李醇熙卻一時半會並未答話,而是以探究的眼神,上上下下將面前的小師妹掃了個徹底。

她目光專註,饒是成竹在胸的岑舊,此時也被李醇熙盯得有些心底發毛。

應當……是沒出什麽岔子吧?

岑舊不確定地想。

實在是因為他這位二師妹不能以常人的眼光去看待。分明是個看起來小巧瘦削的女子,偏偏本命武器是兩柄巨斧,天生神力,在劍修紮堆的無涯派,足以看出多麽特立獨行。

李醇熙心性也正如那兩柄巨斧一般,冷硬如鐵,公私分明。她有自己的衡量世間的準則,除此之外,任何人或事都無法撼動她道心半分。

聽說二師妹在入門試煉時,是唯一一個全須全尾從問心幻境中走出還不改於色的,因為她無愧於心,幻境中只有蒼茫空白一片。

也是前世直到最後,無涯派唯二願意為了自己查清真相的人。她和竹景與自己年歲相仿,成長也是一道,李醇熙清楚岑舊的為人,因此哪怕蒼生都在憎惡大師兄的時候,她也沒有放棄去調查真相。

她不信萬物,不信所見、所聽、所覺,只信自己。

但岑舊前世惹下無數孽障之後,心結一直猶然未消,更加恐懼與故人相逢。二師妹、三師弟的多番求見,都被他刻意避過。當日為自己選擇行刑人時,岑舊考慮過李醇熙,卻最終又放棄。

她比竹景的心性還要執拗,岑舊怕她打破砂鍋問到底。

如今,李醇熙不含感情的註視,竟讓岑舊有一種她透過目光直視到了皮囊之下,屬於他本人氣息的錯覺。

好在李醇熙並沒有一直持續緘默,打量了幾遍韓無雙之後,她有些困惑地說道:“奇怪,感覺師妹你似乎哪裏不太一樣了。”

岑舊心裏咯噔一聲。

他可真是怕了這種石頭一般心性的人了!

“哪有。”他笑著打岔道,“是因為二師姐在外游歷數年,忘了無雙的樣子吧?”

李醇熙不太適應旁人的熱絡性子,因此不適地蹙了蹙眉。

“可能吧。”她按捺下疑心,轉而道,“我來,是有事找師妹。”

她神情猛然變得嚴厲,周身靈力暴起,宛如兩只巨手一般壓向韓無雙的肩背。

岑舊按捺住回手的本能反應,撤去周身防護,便覺身上重量如滔天巨浪壓來,“少女”的面龐猛然失去血色,浮出痛苦。因為李醇熙有意的壓迫,雙膝再也支撐不住背上靈力的刻意下按,清脆一聲,便徑直磕跪在了地面上。

“二師姐,”“少女”眸中浮現出水霧,惹人憐惜,“你這是在做什麽啊?”

似乎是帶了些女孩子特有的嬌憨,韓無雙慣會用這幅嘴臉在做錯事之後,去向大師兄或者其他師兄師姐討饒。

但李醇熙一向不吃這套。

她反而厭惡極了這幅惺惺作態的模樣。

“你還能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麽嗎?”李醇熙冷笑道,“有人吃了我們無涯派的丹藥,昏迷不醒,現在找上山門了。”

“拿招生作為噱頭,賣假藥謀財害命,韓無雙,幾年沒見,你膽子不小啊?”

女修說著,明艷的眉眼間掛滿了厭惡。

岑舊:“……”

雖然知道韓無雙是被人當靶子用了,卻沒想到這小師妹如此愚不可及,當替死鬼當了個徹底。

但韓無雙這個身份此時絕不可出事。雖然岑舊也希望韓無雙死得其所,嘗盡惡果,但最起碼不是現在。

他須得借這幅皮囊在無涯派呆著,才能查清神器所在,才能把那個向沐安透露他師尊行蹤的內鬼千刀萬剮。

壓下激蕩的情緒,岑舊深呼吸幾口氣,忽而擠出眼淚來:“師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醇熙被氣笑了:“害人還能分故意和無意嗎?”

“不是,我是說,我是被逼的。”岑舊見不小心火上澆油,連忙改口道,“師姐,我是被人逼著做這些事情的。”

“我也不想的!”

李醇熙性子剛直,卻也極其顧念舊情。雖然是好人,卻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比如此時,岑舊就看出,她來此地不是真的為了懲罰韓無雙,而是想事先求個答案。要不然她為什麽不把事情告訴無涯派的慎刑司長老?

李醇熙還是心軟護短。

岑舊嘆了口氣,毫不猶豫地把那個下了絕言蠱的存在扯到了明面上:“有人……咱們門派裏有人給我下了蠱。”

李醇熙猛地瞪大眼睛:“你說真的?”

她不敢相信,無涯派裏會有腌臜。

被保護的這麽好的良善之人在頭一次面對陰暗時,露出來了怔然的模樣,岑舊看著師妹,心裏雖然不忍,但還是依然硬著心腸,將骯臟的沈屙疤痕強行撕開,血淋淋地在陽光下朝著李醇熙鋪開了一地。

“我、我不知道他是誰。”“韓無雙”哀求道,“師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李醇熙被轟然的信息量沖得有些暈,她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幾乎是想在“師妹”的註視下逃離面前的地方。

怎麽可能?

無涯派是她土生土長的門派,這裏是李醇熙的家,長老和宗主是她的長輩,同門弟子是她的手足。可如今小師妹卻說,在門派中存在著如此骯臟、如此不堪的人心暗面。一想到,和她笑顏以對的人可能會做出殘害同門、謀財害命的事情,李醇熙覺得手腳都在發冷。

她不想相信,可也不得不相信。

縱容在陽光下,感覺頭皮發麻,李醇熙還是強忍鎮定地問道:“那你……有線索嗎?”

她還是不信。

韓無雙一面之詞,如何能佐證門派裏有壞人?可是,要麽承認師妹是個表裏不一的騙子,要麽就得承認無涯派中存在惡徒。

“此事我會去調查。”李醇熙最終只能無力地道,“我不會輕易信你,但暫時,你做的事情不會被上報給門派知道。”

岑舊要的就是這個保證。

至於其他的,他只是想借李醇熙的手攪弄無涯派的風雲。

忍不住彎了彎眸子,岑舊道:“謝謝師姐。”

李醇熙覆雜地看了韓無雙一眼。還是覺得小師妹身上存在了些許她暫時無法看透的怪異。不過眼下她有了更需要做的事情,撤去了壓迫在韓無雙身上靈力後,李醇熙面色比初見更為凝重地離去了。

或許說,是落荒而逃。

岑舊站起來,用清潔咒掃清了因為跪在地上而沾染上衣擺的泥土汙漬。身後的海棠花枝間隱約閃過一絲綠影,隨即便傳來熟悉的青年聲音:“師兄,二師姐走遠了。”

竹景面色古怪地從遮掩身形的海棠樹後走出。他本是路過,關於兩人的對話也只聽了半截,不過對比李醇熙,早已有了心理準備的竹景反應並沒有那麽大。

他更關心另一個問題:“小師妹呢?”

岑舊笑意淡了些,道:“我沒有撒謊,被蠱害死了。”

竹景:“……”

綠袍青年似乎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忽然抓住了岑舊掩藏在袍袖下的手,而後猛地將靈力灌註在他手腕上細長的紅痕上。

“雖然不知道師兄用的什麽功法,”竹景認真道,“但還是不要總傷自己了。”

岑舊看他一眼:“你不懷疑是我對韓無雙動了手?”

他看向人時,泛著冷意,即便披著別人的皮囊,竹景卻好似已經看見了那雙透著紅痕的桃花眸。如那日的幻覺中,如泣如訴,含著無窮的委屈與怨恨。

心口猛地收緊,竹景不由得將帶著冷意的指尖握得更緊了些:“師兄,你不也沒問,我為何一眼能認得出來你?”

“我信你,如果真是你動的手,也一定是因為韓無雙做了罪大惡極的事情。何況師兄說了沒殺,便就是沒殺。”

海棠花下,青年容貌更顯清越,偏聲音又帶了一絲不自覺的顫抖。

“所以師兄能不能也信信我。”

他並不分對錯,只論師兄。

一向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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