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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方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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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方劑

話音剛落, 他便重重地咳嗽起來。

那咳嗽聲震天駭地,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自口中咳出。

侍女擔憂地拉開簾子,用帕子輕輕擦去宋海成嘴邊咳出的血絲。

這兩日一直都是如此, 宋海成大部分時間都在藥物的作用下昏沈入睡。偶爾醒來,說不了兩句話,便咳得驚天動地。

師從燁大步走到床前,一眼便瞧見那沾染血絲的帕子,瞳孔不由得輕微顫動幾下, 這才看向宋海成:“是我回來遲了。”

他薄唇微抿,低頭看向宋海成, 臉上的表情淡淡, 似乎並未受到此事影響。

宋海成擡手, 揮退在一旁服侍的侍女。

“老臣如今身子骨已經不行了,未能下床迎接皇上,還請皇上恕罪。”他蒼老幹枯的臉上閃過一抹無奈,這才道, “皇上也不必憂心,一切自有命數。老臣身為昭明舊臣,原就合該隨舊朝而去。是先帝垂憐,才有我效忠滄月的機會。”

他實在太過虛弱,說上幾句話, 便要歇上許久。

侍女不忍, 本要勸說, 卻被宋海成一個眼神斥退。

“丞相,您不必再說, 會沒事的。”師從燁張口,幹巴巴地安慰道。

宋海成露出近乎衰敗的笑容:“皇上不必安撫老臣, 我身子如何,我再清楚不過。如今我大限將至,皇上若是再不願聽我這個老東西說幾句,日後恐怕再沒什麽機會了。”

他說得誠懇,師從燁再說不出什麽阻止的話來,只能沈默地看著他。

宋海成又瞧了一眼季冠灼,欣慰笑道:“我為臣子幾十年,雖有報國之心。但起初未能遇上明主,後又太過因循守舊,早已無法勝任丞相之位。若非滄月未能另得賢才,我又如何能一直霸著丞相之位不放?如今皇上得聖才,該當好好利用才是。這丞相之位,合該讓更適合的人來做。”

說著,他朝季冠灼招招手。

季冠灼從師從燁身後挪到床前,瞧著宋海成憔悴的模樣,不由得鼻頭一酸。

史書上,關於宋海成之死,只有寥寥幾字。

只說他因病亡故,視為國喪。但季冠灼沒想過,親眼見證宋海成之死,居然會令他這般難過。

宋海成擡起手,輕輕抓住季冠灼垂在身側的手。

他的手幹燥而又溫暖,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握師從燁的手。

最後,宋海成格外艱難地將季冠灼和師從燁的手疊在一處。

“季大人,你雖然年輕,但頭腦靈活。日後有你輔佐,皇上一定能將滄月治理得更好。還希望季大人多費些心力。我便將皇上托付給你了。”

季冠灼覺得有些奇怪,說實話,他只在婚禮現場聽過這句話。

不過他心頭酸澀,那些怪異感迅速略過,他只覺得難過無比。

“下官會好好輔佐皇上的。”

季冠灼沒有在房中呆太久,察覺師從燁和宋海成另外有話要說,便起身告別離開。

待到季冠灼離開,侍女也躬身退下,師從燁這才道:“季冠灼太過年輕,恐怕難堪丞相大任。”

他不得不承認,季冠灼提出許多想法觀點,都與他不謀而合。

這樣的人才,他從前未嘗見過,此後或許也不會再有。

但季冠灼實在太過仁慈。

他似乎將所有人都同樣地視為一個人,不因此人身份高貴便有優待,也不因此人身份低微便藐視對方。

這不像是滄月人該有的想法,也不該是一個丞相應存的思想。

“季大人畢竟還年輕,許多事情,都可以再學。”宋海成頭靠在軟枕上,歪著身子看向師從燁,這樣會讓他覺得好受許多,“臣也並非是想直接讓他擔當丞相之位,只是如今除了季大人,恐怕很難找到更合適的人選吧?”

若論資歷,朝中老臣的確諸多。可多數都站在師從燁的對立面,很難讚同師從燁的變革。

若論思想,則要數季冠灼最為靈活,善於推陳出新。

至於他與丞相之位不合宜的那些地方,有師從燁在,相信也不會釀成大錯。

孰優孰劣,一看便知。

師從燁未嘗說話,只是沈吟半晌,盤算著這件事。

直接任命倒也並非不可,他離經叛道之事做得太多,倒也不那麽在意這一件。

一時間,房中陷入徹底的安靜。

唯餘偶爾響起的咳嗽聲,依舊驚天動地,惹人心憂。

良久,師從燁起身,打算離開內室。

他走到門口,聽到身後一聲沙啞的:“皇上。”

師從燁沒有回頭,只微微偏過頭去。

宋海成用帕子捂著嘴,壓下喉間的癢意,聲音格外嘶啞:“這丞相之位,臣是當真有心無力。哪怕孫大人能找到方子,也求皇上賜老臣歸鄉。”

“嗯。”師從燁應道。

季冠灼走出內室之後,便坐在孫國輔趴伏的桌子對面。

桌上擺著數十味草藥,量都不算大。孫國輔口中叼著一塊草藥,在紙上寫寫畫畫。

他拿的並非毛筆,而是燒制過的樹枝。樹枝上的炭跡在紙上留下印痕,看得出來,應該是方劑。

季冠灼沒有打擾孫國輔,而是靜靜地看著他在紙上塗塗抹抹,似乎不滿意於自己寫出來的方子。

他心中無聲地嘆一口氣,目光不由得落在窗外。

窗外生著一棵樹,因著已經入秋的緣故,樹葉雕零許多,只剩下幾片枯黃的葉子墜在枝頭,要掉不掉的。

有一片葉只剩下殘餘的一點連接著枝幹,一陣微風吹來,樹葉輕輕搖擺,卻如何都不肯從枝頭上離開。

他在心裏默數著時間,想知道那樹葉能在枝頭上堅持多久。

師從燁從內室出來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一幕。

他剛要張口,卻見孫國輔陡然一拍手,興奮喊道:“好!”

寬廣的袍袖牽帶著擱在一旁的藥碗,將官服下擺都沾濕,孫國輔卻渾然不覺。

“這是……”季冠灼忙站了起來,看著孫國輔手邊擺的那張方劑。

方劑上塗塗抹抹,改了不少東西,亂七八糟的。季冠灼對此不太了解,看不太明白。

“皇上,這幅方劑,或許能治好宋大人的病。”孫國輔有些激動地拿著方劑給師從燁看,上面幾味藥材算是奇珍,國庫中也僅存一份。若是用掉,再想找到,還不知要到什麽時候。

但只要有此方劑,宋海成便有一線生機,這又怎麽能讓他不激動?

“需要什麽藥,讓李公公帶人去調。”師從燁眼底閃過壓不下的欣喜,立刻道。

“只是……”孫國輔低頭又掃了一眼方劑,又沈吟起來,“這方劑藥性過烈,治愈宋大人的可能性只有三成。”

這個方劑,還是他翻遍古書,才找到的方劑。

方劑原本並不完整,他一點一點試藥,才填補好方劑上的空白。

但宋海成沈屙舊疾實在太過頑固,此方便是以最烈的藥性,去和他體內那些頑疾進行沖撞。

倘若能成,宋海成便能活下來,若是不能成……

用了那些珍奇藥材,又沒留住宋海成的命。

他不覺得可惜,但他就怕師從燁舍不得。

聽聞此言,師從燁陡然眉頭深鎖。

良久,他道:“孫愛卿盡管放手一搏,倘若需要其他藥材,朕也會派人送來。”

他的目光在房間裏掃視一眼,除了孫國輔外,房間裏還有其他幾個太醫也在。

“你們幾個,便以孫大人的安排為主,從旁協助。若是有其他需要,盡快來宮中找朕。”

“哪怕此事成不得……都要盡力而為。”

那幾個太醫對視一眼,慌張稱是。

回到宮中,師從燁安排李公公帶人去尋孫國輔方劑中的藥材。

他自己回到寢殿,宮人已經準備好熱水。

師從燁慢慢走入水中,陡然垮了肩膀。

垂在身側的指尖輕微顫動幾下,宋海成將他和季冠灼的手蓋在一起時,殘餘的感覺仍舊留在指尖,柔軟得不像話。

軟得令他心尖也酸澀無比,陌生的情緒湧動在他胸腔裏,滌蕩著每一處,讓他幾乎無法克制自己。

但更令他在意的,是宋海成的病情。

想到只有三成的可能,師從燁猛然潛身,鉆入水中。

“嘩啦”一聲,有人從水中鉆出。

他頭頂的濕發被甩在腦後,整個人靠在浴桶之上,長長地出一口氣。

白皙的皮膚上沾染著水珠,顯得格外凈透。精致的眉眼在昏暗的燈光下,越發讓人移不開眼。

在水中泡了一會兒,季冠灼總算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這幾日為著趕路,他們未嘗在路上停留過,沐浴更衣更無可能。

如果不是已經入秋,季冠灼都覺得自己能臭了。

好在鳴蟬從別的宮人那裏聽說了他已回宮的消息,提前準備好了熱水。

季冠灼一手撐著桶壁,指尖動了動,想起今日在丞相府中發生的一切。

想到宋海成說的那句話,他不由得揉了揉耳垂。

這句話,他上一次聽,還是在某對AO的婚禮現場。

他那時正參加畢業宴會,無意路過,便聽到Omega的父親對Alpha說了這麽一句。

把老祖宗托付給他?他哪兒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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