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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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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看望

“無妨。”師從燁搖搖頭道, “變法之事,也並非一時半會兒便能有所成。倘若當真如此容易,滄月也不會是如今這幅模樣了。”

他態度寬和, 但越是如此,季冠灼心中便越是過意不去。

“不過,既然季愛卿知道問題所在,那也要盡快想辦法處理。”

“微臣知道了。”

他這次回去,便抓緊時間擬一份方案出來。

滄月幅員遼闊, 即便歷經戰亂,但境內從不缺少有識之士。

除卻官府批量發放糧種之外, 他還想專門找那些人撰寫書卷, 將如何種好田地之法推廣開來。

這樣才不會浪費師從燁一片苦心。

回去的路上, 季冠灼將百姓塞給他的那些食物拿出來和師從燁分享。

他們原本準備的只有幹糧,因著時間緊張,路上也並不打算進城休息。

百姓送給季冠灼的,有不少果幹肉幹, 看得出來都是他們自己晾曬的,有的幹硬得像是磨牙棒。

但比起幹糧,還是要好一些的。

“季愛卿還是自己用吧。”師從燁手裏拿著幹糧,硬得咬上一口都往下掉渣子。

但他的一舉一動仍舊溫文有禮,看不出半點失態:“畢竟是百姓們的心意, 季大人應多加珍惜。”

季冠灼還在那些包袱裏翻找, 聞言一怔, 擡頭看向師從燁。

他眼睛看起來幹凈明澈,一點都不像是能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的, 偏偏既得聖寵,又被不少大臣喜歡:“可是, 這些心意難道不應當有您的一份嗎?”

“百姓心中不僅有微臣,更是有您。”

這句話,他說得真心實意。

師從燁在位時間並不算長,但他對整個滄月的歷史都影響深遠。

他推行出的很多政策,到近現代,都一直在被沿用。雖然有一部分經過後世改良,但最初的設想,幾乎全部來自於師從燁。

這樣惠及後世,為盛世墊下基礎的一個人,不該被認為是“暴君”。

即便在處理某些事上,有著雷霆手段,但本質上,他是為了百姓,也合該受到百姓的愛戴。

這本就是他應得的。

師從燁沒再張口。

他只是接過季冠灼遞過來的肉幹,塞進嘴裏。

那肉幹被鹽水煮過,又經歷了很長時間的晾曬風幹,嚼在口中,又硬又鹹,早已失去了肉本身該有的風味。

但莫名的,師從燁居然從那硬和鹹中,品出一點點甜來。

幾日後,季冠灼和師從燁終於趕回宮中。

他們這幾日都未嘗到城中歇腳,兩個人風塵仆仆的。季冠灼正打算回冷翠閣中好好休憩一番,迎面而來的李公公卻驚慌失措道:“皇上,出事了!”

“何事?”師從燁皺眉問道。

“丞相前兩日主持早朝的時候,忽然咳血昏倒,這幾日奴才日日去丞相府中看,但情況都不大樂觀。”李公公一張老臉上寫滿慌亂。

師從燁走得太急,又未做其他安排。這幾日早朝皆由宋海成主持,一些緊急的折子文書,也由宋海成批覆。

宋海成畢竟是兩朝老臣,加之門客諸多,在朝中威望甚重。即便朝中存在著不同的派系之爭,但有宋海成壓著,也未嘗出過什麽岔子。

只是在他昏迷之後,就不一定了。

這兩日,不同派系之間一直暗潮洶湧。有些矛盾雖然不至於擺在明面上,卻也越發明顯。

師從燁臉上神情陡然冷下:“太醫呢?看過了嗎?”

“幾位太醫皆去丞相府上診治過,但……情況不妙。”李公公垂下頭,臉上情緒有些難過。

他和宋海成一樣,也都算是前朝遺留下來的舊人。

他剛入宮時,年紀尚小。周文英雖不至於像昭明末年那樣暴虐無度到以虐殺宮人取樂,卻也不將他們這些宮人當做是人來看。

李公公年紀尚小,還不懂事,沖撞過時為太子的周文英。數九寒天裏,周文英命人將他丟入禦花園的湖中,不讓他從湖水中冒頭。

倘若不是宋海成恰巧路過,出手救他,他早就死在當年了。

如今宋海成身染重癥,他又如何會不難過?

只是師從燁不在扶京,此事只能瞞下。若是被那些大臣們探知消息,恐怕朝中此刻已然亂做一團了。

但宋海成吐血昏倒時,不少大臣都在場。即便李公公有心隱瞞,又能瞞得了多久呢?

“備車。”師從燁的神情有些發冷,啞聲道。

李公公有些心疼地看了師從燁一眼,這才應道:“是。”

備車還要些時間,師從燁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身後不遠處生著一棵枯樹。

那是昭明末年時,周文英命人從海外移栽回來的,說是這棵樹代表著昭明,千秋百代,再無更替。

改朝換代後,失去宮人悉心照養,樹便很快枯死。

移走或更換,都要耗費極大的人力物力,便再沒有管過。

一陣秋風吹來,枯老的枝杈微微抖動,竟有幾分蕭瑟。

季冠灼看著師從燁,恍惚覺得他老祖宗高大的身影,竟也莫名透著幾分脆弱可憐。

心臟好似被無形的大手揉了一下,泛著隱隱酸疼。

馬車趕過來,季冠灼跟在師從燁身後,毫不猶豫地上車。

“季大人!”李公公嚇得嗓子都差點劈了,小心去看師從燁的臉色。

皇上去丞相府,是為著探知丞相安危,季大人跟著做什麽?

更何況,臣子與皇上同乘,恐怕有失規矩。

“季愛卿先回冷翠閣歇著吧,我去就好。”師從燁眉頭微不可察地皺起,略有不讚同地道。

倒也並非介意季冠灼與他同乘車架——這幾日他二人趕路回京,便是連師從燁自己,都心生疲累,更遑論季冠灼。

“丞相大人為滄月殫精竭慮,如今纏綿病榻,微臣也該去探望一二。皇上應該不介意微臣借乘龍輿吧?”他態度恭敬,語氣小心。

說是“借乘”,但師從燁瞧得出來,季冠灼恐怕不會那麽輕易放棄。

如今時間太緊,他沒再張口,只是擡了擡手。

李公公在外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嘟囔幾句,卻不敢多說什麽,只能讓人驅車前行。

滄月所用龍輿皆為前朝舊物,沿用十年之久,雖然舊上一些,卻比他們歸來之時乘坐的馬車要舒適許多。

即便這只是周文英所乘龍輿中最普通的一架,外觀瞧著與其他車架沒有不同,但內裏到底大不一樣。

趕路這些時日,他在馬車上雖然也有休息,但終究很難睡好。龍輿還未出宮門,他倒是先睡了過去。

李公公耳聰目明,在車外聽到季冠灼平穩的呼吸聲,便已猜到龍輿中的情況,不由撇撇嘴。

季大人也真是的,現在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睡覺。

這幾日他想著宋海成的情況,都覺得夜不能寐。

師從燁鐵血手段,固然能鎮壓一眾官員。但滄月能維持目前的風平浪靜,多少也有宋海成的手筆。

倘若宋海成當真命不久矣,那些原本對師從燁並不信服,只是看在宋海成面子上才按捺下心思的人,當真還會效忠師從燁嗎?

車裏,師從燁瞧見季冠灼這幅模樣,卻是略微放松了些。

他並不在意其他官員究竟如何看宋海成重病一事,但對他來說,宋海成是非常重要的人。

師從燁自幼在父親身邊長大,即便師夢平對他寄予厚望,卻也未嘗想過日後他能榮登大典。

是以他所見所學,雖有治國之策,但並不足以支撐他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

他剛剛繼位那兩年,虧得宋海成從旁協助,才能有條不紊地處理國事。

是以從聽聞消息的那一刻,他心中就湧起一陣狂瀾,掀起這些年平靜無波的水流下潛藏的那些傷口。

即便他再怎麽冷酷無情,但重視之人將死的事實,還是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像是瞬間便被拉回褚瑜死的那日。

師從燁捏緊手心,青梅氣息在周身緩緩流淌,呼吸也變得灼熱滾燙。

但無處不在的木樨香氣安撫了他。

他的情緒逐漸緩和下來,只看著車窗外的路。

車內外二人思緒紛雜,季冠灼倒是睡得昏天黑地。

不過,他也並未睡得太熟,龍輿停靠在丞相府外之時,季冠灼便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坐直身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師從燁原不打算叫醒他,如今淡淡瞥他一眼,這才道:“走吧。”

師從燁在前,季冠灼緊跟其後。

二人方踏入丞相府,便被門房一路引往寢房。

剛剛靠近屋舍外沿,季冠灼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藥味。

淡淡的血腥氣與藥味混在一處,極難辨別。

寢房門被推開,瞧見師從燁,太醫孫國輔急忙站起身來,撩起衣袍便要下跪:“微臣……”

話還未嘗說完,師從燁便伸手阻住他的動作:“免禮,丞相的情況究竟如何了?”

孫國輔垂下眼,指尖被藥液染得烏黑,他卻像是渾然不覺似得,蒼老的臉上寫滿憂心:“丞相大人沈屙難治,如今只能用滋補的方子勉強吊著性命。即便如此,恐怕也……”

他也是前朝舊人,算來也與宋海成共事多年,眼瞧著這位老朋友病入膏肓,心中又如何不難受?

師從燁未嘗再說話,只是繞過孫國輔,朝內室走去。

藥味濃重得幾乎令人作嘔,內室彌漫著一股死氣。

厚重的床簾攏著,密不透風,隱約的血腥味從其中傳來,讓人不由眉頭微皺。

婢女守在床邊,聽到腳步聲,急忙擦幹臉上淚珠,這才起來見禮。

厚重的床幔後,傳來宋海成虛弱又沙啞的聲音:“可是皇上親自來看老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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