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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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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平安

他擡起頭, 看向衙役指向的方向。

蒙蒙細雨將整個世界都染上一層灰蒙蒙的色彩,遠處的樹,近處的草, 在這層淺灰的籠罩下,顯得暗淡許多,好像天地都失去了本該有的色彩。

但就在這灰蒙蒙的天地間,穿著一身靛藍色粗布長衫,身上沾滿泥水, 牽著韁繩一瘸一拐地朝著這裏走過來的季冠灼,成了唯一的色彩。

師從燁呼吸微屏, 大步朝著季冠灼走去。

他每一步都邁得極大, 身上的布料吸滿了雨水, 沈甸甸的裹在身上,卻因著他的動作被甩到身後。

走到季冠灼身前,他沒有片刻猶豫,將季冠灼納入懷中。

濕漉漉的布料貼在身上, 吸走體表殘存的熱意。但有更加滾燙的熱意從胸口傳來,是師從燁身上的溫度。

季冠灼從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alpha的體溫如此之高,高到幾乎讓他覺得有些發燙。

鼓噪的心跳聲從身軀相貼的地方傳來,逐漸跳做一處。強有力的手臂用力地攬著季冠灼的後背, 像是不能承受又一次失去。

季冠灼受傷的腳虛虛地踩在地上, 擡頭去看師從燁臉上的神色。

距離太近, 他只能看到師從燁優越的下頜線條,看不清師從燁臉上的神情。

但他們剛剛在不久之前進行過一次臨時標記, 信息素的交融能讓他感知到一部分師從燁的情緒。

師從燁在緊張,沒來由的。

無邊的落雨下, 他雙手用力收緊,力道大到幾乎讓人感覺到疼痛。

但也只有在這樣用力的擁抱中,他才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季冠灼還活著。

急促的呼吸在兩個人耳邊回蕩,含著些許劫後餘生的慶幸。

良久,師從燁才輕輕放開季冠灼。

他的唇抿得極緊,低頭去看季冠灼的臉。原本白皙的臉被雨水泡得泛白,柔軟的唇瓣也失去血色,蒼白的好像失去所有生機。

師從燁呼吸陡然急促幾分,用力抓緊了季冠灼的手腕。

衙役,吳優,烏鄉百姓。一百多雙眼睛盯著這裏,他說不出讓季冠灼以自己安危為重的話。

喉結上下滾動幾下,終究還是將要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

一行人沈默地走在路上。

天光大亮,已無需季冠灼引路。

他繩子早已解開,此刻被柒九背著跟在師從燁身側,用嘶啞的嗓子講述昨夜發生之事。

講到最後,季冠灼臉上生出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

“多虧皇上派這位大人暗中保護我,昨日叫醒百姓一事,想必他也出了不少力氣。”如此才能及時叫醒那些百姓,再晚一些,便是他也要連著洪流被沖入舊烏鄉裏。

他的臉色極白,許是因為陡然放松下來,眉眼裏寫滿疲色。但存於眉眼間的感激做不得假。

師從燁沒有說話,只是有些不大自然地抿唇。

他還是信不過季冠灼。

季冠灼出現的時機太過湊巧,正好是在他病癥幾乎要控制不住之時,又恰好能緩解卻不能根治他的病癥。

再加上他身份不明,又難以說清自己來處,容不得師從燁不懷疑。

但對上季冠灼坦蕩的神色,有那麽一瞬間,年輕的帝王第一次有些心虛。

“是屬下應為的。”柒九橫插一句。

叁七遠遠看著,急得都要把大腿拍腫了。

怎麽回事,這個柒九是怎麽回事!季大人和皇上兩人天造地設,他個妖魔鬼怪插什麽嘴!

他就不該跟這個鋸嘴葫蘆一起出任務,該說的時候不說,不該說的時候瞎插嘴。

真是急死他了!

季冠灼陡然回頭。

他趴在柒九背上,轉身的動作如此明顯。即便身形瘦削,不至於讓柒九脫手。但如此大幅度的動作,還是被師從燁發現。

“怎麽?”師從燁啞聲問道。

“好像有人在看我們這裏。”此刻雨水已然停落,但整個世界仍舊籠罩在陰雲中。他沒有看到任何人的蹤跡,卻仍舊放心不下來。

即便後來他也派人到那幾個挑事之人所在之地查探過,發現的確已經人去樓空,但他想不明白。

那些人費盡這般心機,就為了挑起朝廷和百姓之間的爭端。又怎會臨時離開?

察覺到季冠灼的目光,叁七下意識地縮回頭,沒忍住拍了拍胸口。

師從燁手下暗衛共九十個,以拾一到壹百為號,除卻拾一這個明面上的侍衛總管,其他人皆在暗中行事,各司其職。

叁七平日主要在扶京中收集消息,整日潛伏在茶館風月樓之間,輕功是這些暗衛之中最優的一個。

他若是有心隱藏,連其他暗衛都很難瞧出。季冠灼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又是怎麽瞧出來的?

師從燁回眸掃了一通,淡淡地道:“無人。”

老祖宗都已經發話,季冠灼便也收回目光,只是說道:“微臣剛來此地之時,曾有身份不明之人刻意隱藏在百姓之中,想要挑起百姓與朝廷的爭端。那些人後來雖未嘗再出現過,但微臣仍舊有些不太放心。”

這件事,他在信中並未提及過。

即便他猜得到,倘若柒九一直跟在他身邊保護他的話,此事應該也瞞不過師從燁的耳目。

他提及那些人時,並無半分異樣。

師從燁猜不透他是試探還是只是問詢,他目光掃及季冠灼那張蒼白的臉,總覺得季冠灼好似能被人一眼看得到底,又好似深不可測。

是以,師從燁沈吟片刻,眉眼壓著沈沈濃霧:“他們不會再回來了。”

一行人一路行至新烏鄉時,陽光終於刺破雲層,灑下第一縷光芒。

淡金色的光芒落在縣衙新修的瓦頂上,將整個瓦頂都映成金色。

季冠灼被柒九放下,轉頭看向縣衙中的那些百姓。

他們站在縣衙院子裏,身上的衣服幹了之後,幾乎黏在身上。衣服的下擺也都沾染著泥水。

已經幹涸的泥水讓衣服都變得沈重,昨夜走了那麽久,不少人都喘著粗氣。

但一雙雙眼鏡都落在季冠灼身上,像是不願意離去。

季冠灼陡然一笑。

他臉色仍舊發白,唇瓣也幾乎失去血色。

但因為他生得太好,這種失色越發顯得他格外清透:“昨日之事,各位也受驚了。雨水臟汙,還請各位先自行回去沐浴休息。倘若腹中饑餓者,可以沐浴後再行回來,我會命人準備好白粥的。”

當日師從燁所批款項,季冠灼幾乎是一分錢掰成兩文在花。

加之烏鄉原本竟也有幾個手藝還過得去的匠人,是以到最後,還剩下一筆錢。

這筆錢,季冠灼作為糧款交給吳優,讓他采買了一些糧食囤積在新烏鄉縣衙之中,以供百姓取用。

畢竟如今已是夏季,即便從頭開墾田地,至少也要到秋冬才有收成。餓著肚子,又如何種地果腹呢?

他眉眼溫和,對烏鄉百姓態度一如既往。

為首的百姓喉頭發哽,片刻後竟是直接跪下,重重地磕了個響頭。

跟在他身後的百姓也都跪下,就連年紀尚小的孩童都被父母強行按下。

沈悶的磕頭聲回蕩在小小的院落裏,季冠灼急忙伸手去攙扶為首之人:“宋伯伯,你這是做什麽?快些起來。”

“草民,叩謝季大人不計前嫌,願意上書朝廷,為烏鄉謀福祉。”整日做工的精幹漢子比季冠灼力道大了不止一點,一時間居然讓季冠灼攙扶不起,“叩謝季大人心懷百姓,雨夜叫醒我們,才讓烏鄉百姓無一人因水災亡故。”

他眼眶發燙,伏在地上的時候,小臂都在顫抖。

若非季冠灼所做的一切,哪怕烏鄉百姓今日的確能夠逃離水患,卻又如何能在此處建立起屬於他們的新烏鄉呢?

他們要在遭受如此大的劫難後,過很長一段時間幕天席地,饑不果腹的日子。

季冠灼腳踝仍舊很痛,他無奈地道:“宋伯伯,你這是要折煞我。快些起來罷。”

他說得認真,為首的男人不好違背,只能乖乖站起。

卻聽得季冠灼道:“此事倒也不該全然謝我。”

“是當今聖上派我來處理此事,又全然相信支持我,願意批下那筆款項,否則又如何建立起新烏鄉?”他目不斜視,不去看站在一旁的師從燁,語氣卻滿是真摯。

身為權戶部尚書,他對國庫情況如何雖不能算是一清二楚,卻也知道師從燁能撥這筆銀子給他讓他建設新烏鄉,到底有多艱難。

即便此事難為,師從燁還是給予他所有支持。

為首之人看了一眼站在季冠灼身旁的師從燁,沒敢說話。

雖然眼前之人並不如傳聞中的冷酷暴戾,但他身上那股生人莫近的氣息,還是令人望而生畏。

師從燁沒有說話,只是又掃了季冠灼一眼。

此刻天色正好,日光映照進來,灑在季冠灼的臉上,將他的眸子映照得晶瑩剔透,好似一眼便能看得到底。

幹凈明澈得宛如新生的孩童一般,不摻雜任何謀思算計。

有那麽一瞬間,師從燁感覺到自己的心口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耳邊聽到的聲音卻越發明晰,甚至能聽到血液流過心臟時那微不可查的聲音。

他用力地握緊拳頭,將異樣的感覺強行壓下,卻難以抑制那一瞬間的情動。

甚至於讓他恍惚覺得,哪怕季冠灼當真與北狄有關,但或許,他不是不可以讓季冠灼留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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