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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停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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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停雲

一路上,師從燁雖然耳中聽著慈恩大師的講述,註意力卻忍不住放在季冠灼身上。

身為習武之人,素來耳聰目明。但季冠灼的一舉一動,似乎都被無限放大。

任何一點輕微響動,都被放大到幾乎震耳欲聾的地步。像是巨大的冰川從底部崩裂,而後垮塌,無數堅冰碎雪擠擠挨挨地碰撞摩擦,震天駭地到令人幾乎無法呼吸。

慈恩大師的聲音逐漸停下,但他也並未註意到。

全部心神好似被身後人牽拉著,完全無法逃開。

是因為那忽隱忽現的木樨香氣嗎?還是因為其他?

師從燁皺眉,恍然想到當年之事。

高熱和濃重到像是洪水般的青梅氣味宛如用力纏繞在脖頸上的繩索,但失去親朋的苦痛又好似在這繩索和皮膚間牽起一絲勉強可以呼吸的縫隙。

而他沖上戰場,帶兵踏過北狄人駐紮之地。

鐵騎踏平每一寸北狄人駐紮過的土地,漫天火與血交織,卻仍蓋不過鋪天蓋地的青梅香氣和熱意。

自那之後,難言的苦痛便侵入骨髓,在某一個夜晚忽然發作,成為了他無法掙脫的噩夢。

或許是北狄人給予他的詛咒,但他手上已沾染無數鮮血,還需要怕這些東西嗎?

但那忽然出現的木樨香氣,好似出現在他世界的一柄利刃。

一直懸在他頭上的劍影,此刻才露出鋒利的尖芒,迫不及待地要將他開膛剖腹。

“皇上?皇上……”李公公眉頭微皺,神情憂慮道,“您……”

他張口,幹涸的嗓子好似經久未曾落雨的土地,有種塵土飛揚的啞:“祭天儀式下午才開始,命他們四處歇歇吧。”

“還有,去尋丞相。”

語氣不帶任何起伏。

李公公更加憂心,卻還是匆匆轉身。

季冠灼和宋海成已然說及開墾農田之事。

“……適合種植之地,可以允許百姓開墾。倘若當真能開墾為耕地,便允許分配給百姓,只是還需得下令嚴禁砍伐樹木……”

他話還未完,便見李公公匆匆趕來,喘著粗氣道:“丞相大人,皇上有事召您,您先過去吧。”

待到宋海成離開,李公公才又同他們說道:“幾位,祭天儀式下午開始,各位可以在寺中隨意走動,午時過後再去明光臺即可。”

宋海成匆匆跟上師從燁。

兩人陷入長久的靜寂中。

宋海成滿頭霧水,忍不住道:“皇上,您找老臣過來,是為何事?”

師從燁抽出些心力道:“均田制細化一事,丞相可擬好了?”

宋海成更加疑惑:“此事昨日朝堂上便已經商議過,幾日後再行擬定。”

師從燁閉了閉眼,神情越發陰沈。

他的病,似乎越發嚴重了。

木樨香氣的確緩解他前幾日不適,但如今徹底剝離,反而使他情況更糟。

“無事,朕只是有些乏了。”他聲音仍舊平穩,其下卻是已經幹涸到崩裂的大地,“先去禪房歇著吧。”

季冠灼三人得了空,一時間卻也無事可做。

如今還不到承天寺提供齋飯的時候,他們也是初次來寺中,不知該去哪裏。

“澤明不如和我一起去正殿拜一拜?”魏喑極力邀請道,“我先前聽京中人說,承天寺很是靈驗。”

季冠灼不由得將目光落在一旁的文鳶身上。

從方才開始,文鳶的眼睛便幾乎黏在魏喑身上,絲毫沒有移開半點。

他還記得,魏喑曾說,他二人曾是好友,但因為一些隔閡,如今才會這樣。

以魏喑的秉性,恐怕不會主動同人割席。

“我想去寺中的藏經閣看一看。”季冠灼笑瞇瞇拒絕,轉頭看文鳶,“文鳶兄,麻煩你陪不語兄去吧,我一人便好。”

季冠灼功成身退,卻也沒去藏經閣。

承天寺身為國寺,藏經閣算是重地,自然有人把守,輕易接近不得。

日後有機會的話,再去也不遲。

他一路在寺中走走停停。

正值春日,承天寺內草木繁多,花開正盛。只是來此看看風景,也是個絕妙去處。

寺中還有不少建築,有些甚至是前朝所建,仍保留著當時的建築風格。是極好的研究素材。

他邊看邊走,一時間走得遠了些,待到回過神,便發現自己已不知身在何處。

院中種滿梨樹,此刻花開正繁,有風吹過,簌簌落了一地。

他正要離開,卻見一個人影從院外一閃而過,看起來略微有些眼熟。

像是幾日不見的喬益清。

自那日乾清殿中,師從燁讓人將他趕出宮後,季冠灼便再也未見過此人。

今日是傳臚大典,要在承天寺中祭天拜祖。事關重大,除了官員和進士以外,寺中不該有其他人存在。

如果那人當真是喬益清,未免有些太奇怪。

他正要跟上,卻被一個小沙彌攔下。

“施主,打擾了。我師叔有請,還請施主隨我來。”

再擡頭,方才那個身影已經不見。

“請帶路吧。”眼見無法再尋,季冠灼雙手合十,對著小沙彌也行一禮。

從禪院一處繞出,又走許久,才到目的地。

期間季冠灼也問了小沙彌許多事情,卻並未得到答案。

將他帶到地方之後,小沙彌才道:“此處便是我師叔的禪房,施主請進。”

季冠灼又行一禮,這才踏入禪房。

有一僧人正坐於蒲團之上,眼前案上還放著兩盞茶。

他似乎在念經,並未睜眼,只是對季冠灼微微頷首。

季冠灼便在他對面的蒲團上坐下。

手指碰觸案上杯盞,溫度正合宜。似乎在他來之前,此人便算好他什麽時候能到。

他低頭,品了一口清茶,這才細細打量眼前僧人。

僧人應當年紀不大,面容清秀,眉眼寡淡。唯有眉心一顆朱砂痣,使得他一張臉顯得鮮活。

禪房裏燃著不知名的香柱,散發著怡人香氣。

連寺院中敲鐘的聲音,都離此處很遠。

良久,茶盞中茶水已見底。季冠灼又等了片刻,那僧人還是一副入定模樣,他準備站起。

與此同時,僧人睜開雙眼,語氣溫和道:“抱歉,小僧方才念經入迷,一時間居然忘記施主也在,還請施主原諒。”

他露出淺淺一笑,神態佛像相去不遠:“小僧乃承天寺僧人,法號停雲。”

修長的指尖沾染茶水,在案上寫下兩字。

“我叫季冠灼。”季冠灼倒也不在意太多,只是有些奇怪,“大師先前認識我嗎?”

“並不認識,小僧只是覺得跟施主有些緣分。”停雲和尚目光溫和地落在季冠灼臉上,“施主應當也不是此方之人吧?”

季冠灼手微微一緊。

他臉上神情不變,卻也不敢再輕看這個和尚:“大師何出此言?”

“施主與此地口音有所不同。”停雲和尚道,“施主莫要驚慌,小僧只是曾去各地游學,對不同口音有些敏感。讓人叫施主過來,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想同施主聊一聊,瞧瞧各地佛法究竟有何不同。”

他微微瞇眼:“在下對佛法並無研究,還請大師勿怪。已討一盞茶喝,不便再打擾大師。我便先走了。”

話音剛落,卻聽停雲和尚道:“施主難道不想去藏經閣嗎?”

他擡頭,看向季冠灼:“貧僧知道施主乃愛書之人。藏經閣中有許多前朝孤本,是整個滄月唯一允許留存的地方。從貧僧這裏行方便,總是要方便一些的。”

一時間,季冠灼還真的有些意動。

他當然知道停雲和尚說的不錯,承天寺哪怕再如何親民,也畢竟是國寺。

哪怕是朝廷官員,想進入藏經閣,也實屬不易。

季冠灼又坐回原處:“那便和大師討論一番佛法吧。”

一盞茶後,季冠灼才起身離開。

待到出禪房,方才的小沙彌已經等在此處。

“師叔擔心施主找不到去處,讓我來替施主引路。還請施主隨我來。”

他說完,便在前面帶路。

季冠灼摸了摸身上,從腰間摸出一塊糖。

他在小沙彌面前晃晃受,便見著小沙彌一雙眼直勾勾地看著糖,怎麽都不肯挪開。

“小和尚,你跟我說說你那個停雲師叔,這塊糖就歸你,你看如何?”

小沙彌猶豫半晌,才重重點頭。

一塊糖就收買一個小沙彌,季冠灼頓時目露喜悅,將糖塞到小沙彌手裏。

“我師叔十年前便到承天寺中學習佛法,那時他也還是個小和尚。但平日裏與師祖他們參禪論道,絲毫不遜色於已經參悟佛法多年的大師。”小沙彌嘴裏含著糖塊,努力回想平日師叔伯們口中的停雲。

“待到他十八歲開始講經後,更是得香客喜歡。”

他回頭看一眼季冠灼:“說起來,先前也有香客想到師叔禪房去單獨聽師叔講經,但都被停雲師叔拒絕了。施主還是第一個。”

說完,小沙彌擡頭,看向季冠灼:“施主還有其他要問的事情嗎?”

季冠灼問道:“還有一個問題,他也非滄月人嗎?”

“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小沙彌一擡頭,發現已經到齋房,迫不及待道,“我還要去替師叔跑腿呢,就送到這裏。施主可以問問其他師叔,說不定知道此事。”

說完,他便一蹦一跳地離開了。

季冠灼目送小沙彌遠去的背影,微微瞇了瞇眼睛。

連寺裏的小和尚都不知道麽?

那他實在有些好奇,這個停雲和尚,究竟是怎麽知道他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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