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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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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病

魏蛟從馬背一躍而下, 疾步進到侯府鹿苑。

“蕭旻珠。”他一掌拍開大門。

房間裏彌漫著中藥燃燒的氣味。

裏間,女子躺倒在床上,面容失去了平日的紅潤, 變得蒼白而透明, 聽見他的聲音, 懶懶地撩開眼皮。

蕭旻珠從昨兒個起身體就變得乏力,頭暈目眩,今早上察覺身體狀況愈下,便請了城中大夫來瞧,確證她得了瘟疫。

於是急忙揮退了鹿苑伺候的仆婦女使, 好在她們平日裏蕭旻珠也是要求將面罩帶上,出現病癥的人僅有三兩個。

見魏蛟風塵滿面的立在她床邊, 蕭旻珠眉頭輕皺,手將蓋著的被子往上扯了扯, 遮住自己的口鼻, 甕聲甕氣地道:“君侯你怎麽進來了?快出去吧,這病傳染性強。”

說完,忍不住又咳了咳。

魏蛟見到她的憔悴面容, 心情沈重又覆雜, 明明前日他回來時蕭旻珠還好好的,怎麽就突然出現病狀?

聽見她的咳嗽聲,魏蛟心又是一揪,眉頭緊鎖, 不自覺又往前行了一步。

這人是傻了吧,都說了別靠近還往她旁邊湊。

蕭旻珠音量提高了些, “君侯還是先出去吧,好歹帶個面罩。”

恰在此時, 青竹站門邊道,“女郎,馬車備好了。”

魏蛟忙問:“你要出門?”

目前侯府加上蕭旻珠共有三人染病,蕭旻珠先前讓府裏的人房門裏都要燃燒艾葉,出門必須帶口罩,但這疫毒畢竟是通過空氣傳播的,即使關上大門,也可以飛進來,除了廚房兩個上了年紀外的嬤嬤,就她中了招,一般體質弱地更容易染病,目前青竹和白桃還沒有出現癥狀。

魏蛟不帶面罩,蕭旻珠只好自己帶上了,她確保口鼻都已經遮好,艱難從床上爬起來,再慢慢地穿上外套。

目前她還在感染早期,癥狀還不太嚴重,就是喉嚨有痰時不時咳嗽,站久了腦子暈。

收拾完兩套簡便換洗的衣裳,蕭旻珠頓時眼睛發黑,不由累得兩手叉腰休息。

聽到魏蛟的話,蕭旻珠:“我現在得了疫癥,得前往城外統一的防疫房啊。”

魏蛟抿唇道:“你就留在府裏修養便是,疫房人太多太雜。”

蕭旻珠體質柔弱,疫房人力有限,魏蛟擔心她在那兒不能得到很好照顧。

蕭旻珠怔楞一瞬,轉而看向他,話不過腦子地道:“君侯這是搞區別對待嗎?”

魏蛟沒有否認,一息過後,輕輕地嗯了聲。

蕭旻珠看著他這段日子消瘦下去的面頰,本來就偏瘦,現在更瘦了,眼睛也熬得滿是血絲。

蕭旻珠知他這些時日為著瘟疫的事情忙上忙下,本來也沒打算將患病的消息告訴他,打算直接收拾好衣物就去城外的疫房,哪知底下的人自作聰明跑去告訴了他。

她嘆了口氣,“我若留在府上,現在還好,還能動彈,要是後面嚴重了時睡時醒,便需要人伺候,如今城內大夫緊缺,大部分都去了疫房,若請人來侯府,那邊就會缺人手,我是個不願意給人添麻煩的人。”

“就算不麻煩大夫,讓青竹她們伺候我,一來她們沒有照顧疫癥病人的經驗,二來我也害怕傳染給她們,我知道君侯是好意,但我無法心安理得,所以,還是讓我去城外的疫房吧。”

蕭旻珠將其中的道理盡數講給魏蛟聽。

蕭旻珠的聲音微弱又溫柔,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緩緩流入魏蛟的心臟。

魏蛟目光望著她,帶著覆雜的情愫,好半響,說了聲好。

……

隨後,魏蛟親自護送蕭旻珠出城。

蕭旻珠原本一個人靠在後面馬車車壁閉目養神,突聞外面一陣喧鬧聲。

“君侯,求您放過張天師吧。”

……

張天師?

蕭旻珠腦子裏想起幾個月街上前偶遇的那位青灰道袍,鶴發童顏的老道士,好像別人也喚他張天師。

是同一個人吧。

蕭旻珠靠近車窗位置,掀開一條小小的縫隙。

街道前方有幾十上百個城民簇擁上來,將車隊圍得水洩不通。

一人更是聲淚俱下,跪在最前方的黑色馬匹前,雙手合十,連連作揖道:“張天師半年來在城中布施符水,救了我們多少人,君侯,您不能冤枉了好人吶。”

“對啊,對啊,張天師是好人。”

百姓們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魏蛟此時的臉色可以用難看至極來形容。

為了給張勄之求情竟然追到了這裏,可見對方如今在衡陽是多麽得人心。

他俯瞰下方的眾多百姓,冷地一笑:“你們說我冤枉了他,可知他心底在打什麽鬼主意。”

眾人聽到這話,自是不同意,情緒更加激動。

魏蛟不願耽誤在此,冷聲吩咐左右侍衛:“若有人再為張勄之求情直接打入牢中。”

見魏蛟這樣專橫霸道,有人退縮,有人依舊堅持。

侍衛利落地將不聽話的人押走。

攔路的人被帶走,馬車又繼續行駛。

到了營地,魏蛟將蕭旻珠的帳篷安排在他住的地方不遠處。

蕭旻珠用眼丈量了下兩方距離,嘴角輕輕抽了抽,隔得這麽近,剛剛整的跟生離死別一樣。

疫房營區的床鋪十分簡陋,就木框架加幾塊木板組成,勝在方便,將會用到的物品的收拾好,蕭旻珠坐在床邊休息,魏蛟離了她一段距離。

蕭旻珠問起剛剛的事。

心想魏蛟多半是將對方抓了起來,但那位張天師顯然十分受百姓喜歡,不然方才那群百姓也不會頂著風險來為他求情。

其實她也理解魏蛟這麽做的原因,張勄之在民間享有很高的威望,幾乎被視做神一樣的存在,這種威望如果高過地方諸侯,會構成極大的威脅。

但蕭旻珠看來,若是能平和解決最好,比如將張勄之收入麾下,借對方聲望壯大自己的力量,方為上上計。

魏蛟對此並不願意多談,只淡淡與她道:“你只需好好養病,別管這件事,我自有決斷。”

他自認沒立馬殺了張勄之,已經算開恩了,若讓他將張勄之收入麾下,使用那些通鬼神的道術絕不可能。

——

疫癥的癥狀起初是全身無力、頭暈、咳嗽,後面則會發高熱,熬過高熱的人六七成則會病愈,在經歷數多天的陰霾後,終於迎來了好消息。張甫春精進後的藥方,大大提高了疫病治好的幾率,每日三服,連飲三日,很多人一覺醒來後便覺得身體舒暢,已經無大恙。

這幾天,魏蛟每日都會抽點時間去瞧瞧蕭旻珠。

她的狀況一直不太好,尤其這兩日,睡多醒少。

魏蛟一眼不落地註視著床邊緊閉雙目、面色慘白的蕭旻珠,聲音略帶急切地問:“如何了?”

醫師號完脈一直低頭躬著身子,他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夫人脈象比昨日還要微弱,像是,像是……”

後面的話他怎麽也不敢說出口。

已經他已經感受到了頭頂風雨欲來的凝重與恐懼。

“你想說什麽?”

凍到徹骨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從頭上砸下來。

醫師頓時滿臉大汗,頭低的更低了。

他語調慌亂地說道:“卑職一定全力以赴為夫人診治。”

魏蛟拳頭緊握,投向醫師黑帽子的目光閃爍著怒火,罵他道:“庸醫,連脈象都診不出來。”

蕭旻珠明明也像其他人一樣連著服了藥方三天,怎麽可能像這個庸醫口中說的這般嚴重,頂多,要晚兩天才好罷了。

“把張甫春叫來。”魏蛟冷聲道。

夜半,蕭旻珠突然發起了高熱,臉蛋燒得通紅,雙唇微張,呼吸中帶著微微的急促。

她的眉頭緊鎖,額頭也不停地流著汗,看起來像是陷入了夢魘。

陪侍的人慌慌張張地去隔壁喚君侯。

魏蛟其實也才離開沒多久,先前張甫春來診,說只要蕭旻珠能熬過今晚就好了。

魏蛟稍稍放心了些,陪坐些許時辰見她情況良好,便打算回帳歇息會兒,魏蛟近些天,每日睡眠不超過三個時辰,精神一直處於緊繃狀態,略感吃不消。

他剛躺下來,就聽到外面呼喚聲,匆匆套上衣裳,又走了出去。

陪侍端著剛熬好的藥進來。

“我來。”

魏蛟順勢坐到床邊,一手托起蕭旻珠的腦袋放入臂彎,輕輕吹了吹冒熱氣的藥,隨後抵進女子唇間。

然而只餵進去半勺,剩下的又都流了出來,魏蛟連忙用袖子去擦從嘴角流出的藥汁。

就這樣磨洋工地餵了一刻鐘,女子終於喝完了碗中的湯藥。

隨後魏蛟去摸女子的額頭,掌下溫度滾燙。

他心像是被什麽一扯,失了平日鎮定,急切慌亂地嘀咕:“怎麽還不退燒?”

一旁的陪侍:“夫人才飲了藥,應該要多等一會兒才有效果。”

哦對,是要等一會兒。

魏蛟:“你們下去吧,這裏我來守。”

陪侍略有怔楞,不過還是依言退了出去。

賬內徹底恢覆了寧靜,魏蛟趴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女子沈睡的面容。

恍然間記起原本一開始他娶蕭旻珠的目的是想折磨她的,他不是個好東西魏蛟自己也清楚,蕭旻珠明明好心救下了他,他卻恩將仇報,一心想趁人之危落井下石,雖然事與願違,但從他一開始不純的目的看,他確實也是一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魏蛟從小賤生賤養,沒讀過書,不通道德,只會一身殺人奪命的技法,一步步地靠軍功上位,像這樣一株長在陰暗汙泥裏的野草初初觸碰到明亮的日光,下意識地是慌亂,是逃離。

甚至還因為日光太過耀眼明亮,灼痛了皮肉,而記仇怨恨。

魏蛟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蕭旻珠溫熱的手掌。

其實哪裏是懷恨,下面掩蓋的明明是窘迫可憐的自慚形穢。

魏蛟知道自己配不上蕭旻珠,即使是現在也是。

他徒有其表,拋開權勢、金錢,光看內裏他什麽也沒有,甚至脾氣還差,受不了別人罵自己,蕭旻珠比他聰明,比他有文化,懂得比他多,長得也好看,要是蕭燁沒有出事,蕭旻珠的夫婿哪裏輪得上他來當。

雖然魏蛟覺得死去的岳父給蕭旻珠找的未婚夫婿也不怎麽樣。

望著一直昏睡不醒的蕭旻珠,魏蛟心刺刺密密針紮一樣的難受。

蕭旻珠你已經睡了很久了,為什麽還不醒來呢?

你快醒來好不好。

一滴晶瑩悄然從面龐滑落,隨後掉到女子皙白的手背,留下淺淺水痕。

過了很久很久,魏蛟聽到了外面梆子敲響的聲音,已經快四更天了,疲憊和壓得喘不過氣的沈重交織,讓腦子鈍鈍地疼,魏蛟動作滯緩地擡手觸碰蕭旻珠額頭。

在發現退燒後,心底的大石頭終於落地。

身體發軟,魏蛟手臂搭在床邊,手指輕輕握住女子的柔夷,終於闔目,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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