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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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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壽面

那件事發生後, 連著幾日蕭旻珠都沒有見到魏蛟。

甚至第三日的時候,慣常跟在魏蛟身邊的那個小廝還來到鹿苑,在門前卑諂足恭地請求青竹收拾幾套君侯換洗的衣裳。

蕭旻珠叫住他, 問:“君侯去哪兒了?”

小廝討好又為難地笑笑, “君侯這兩日都宿在前院廂房, 明日要出門巡邊。”

他在心中叫苦連天,上面主子鬧矛盾,他們這些伺候的下人也跟著遭罪。前段時間是除君侯不在府邸外,他過得最舒心輕松的日子,君侯變得有人情味兒了不少, 就連這段時期來刺殺的刺客魏蛟都恩賜一刀斃命,沒關進獄中嚴刑拷打。

然而現在一切都打回了原形, 甚至比先前更差。

一想到回去就要面對君侯那張毫無溫度的冷臉,小廝深感郁悶痛苦。

求求了, 他倆快和好吧。

再不和好, 瘋的人就是他了。

聽到小廝的回答,蕭旻珠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魏蛟這是準備連家都不回了?

小廝取了魏蛟的衣裳回前院,他先是在門口駐足了好一會兒, 心中做足了心理建設才推門而入。

房間內只燃了寥寥幾盞燈燭, 視線昏暗。

“君侯。”他試探性地喚了聲。

魏蛟坐在書案前,手抵著頭顱,一動不動,像一尊歷經風霜而凝固的堅硬石像。

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他才被註入了一絲生命力,此時緩緩擡起頭, 問:“她有沒有說什麽?”

開口的聲音就像是沙漠裏許久不曾進水的旅人,暗啞的厲害。

小廝的心像是被人一提, 緊張地答道:“夫人問了君侯去了何處,旁的,沒再多說了。”

伴隨著粗重的喘息聲起,餘光中他見到魏蛟指節狠狠地揉了把太陽穴。

房間裏沈悶陰濕的氣氛幾欲讓人窒息,一陣沈默過後,對方用冰冷到極點的聲音了句,“你先退下吧。”

他將東西放下,忙不疊地躬身退出去,後知後覺,背後已被虛汗打濕。

頭顱深處劇烈的脹痛還在延續,魏蛟用力地閉了閉眼,臉上沒有絲毫血色,他用指端緊緊按住太陽穴,試圖想用這種方式來抵擋那股疼痛的侵襲。

但卻收效甚微。

魏蛟的思緒在綿長的痛苦中越發清晰。

如今蕭旻珠幾乎知道了他所有的醜事,命格不詳、殘殺手足,還脾氣差、不通筆墨,若不是有君侯這個身份遮羞,簡直低賤得像是路邊的野犬。

無人會浪費眼神投到一只野犬身上。

要不是因為他,蕭旻珠可以嫁一個有學識,滿腹經綸,脾氣好的小郎君,就像賀時章那樣。

所以,蕭旻珠喜歡別人才是正常人的反應,要是喜歡他,恐怕他才需要擔心自己最後會人財兩空,什麽也不剩下。

魏蛟就這樣剖析自己,突然覺得他不僅腦子疼,連四體百骸都疼了起來。

他漸漸趴坐在桌邊。

微弱的燈光下依稀可見他的身體在輕輕顫抖。

——

這日,雲娘突然向蕭旻珠說起,“今日是君侯的生辰。”

雲娘的夫婿曾是魏疇手下的一個部將,十年前血染沙場後雲娘沒有再改嫁而是選擇一直留在侯府做事,對於府上的小郎君們她算是看著成長起來的,知道魏蛟本性其實就是一個嘴硬心熱的少年人。

沒經過多少溫暖,所以對周圍一切下意識地豎起堅硬心防,但只要你打開,就會發現裏面也藏了一處熾熱溫情。

蕭旻珠這才恍然間驚覺。

原來她已經快五日沒見過魏蛟了。

當日發生的事,蕭旻珠還記憶猶新,所以魏蛟現在是因為顧慮不肯回家?

是認為自己真的會相信那個仆婦口中語言,還是擔心自己知道了從前的事情會就此戒備遠離他……

蕭旻珠心中有點不高興。

為魏蛟不信任自己這件事。難道在他眼裏自己就是一個不明事理、從眾膚淺的人?

反正在魏蛟自己來找他之前,蕭旻珠不準備主動去找他。

但雲娘又說今天是魏蛟的生辰……

蕭旻珠心裏明白雲娘是知道他們二人如今起了嫌隙,想借著魏蛟生日的名頭讓兩人說開和好。

但這件事吧,歸根到底是魏蛟有心結,他不肯打破,其他人再努力也無法。

想起之前小廝說魏蛟出門了,不知道回來了沒有。

雲娘:“幽州其他郡縣的太守已經陸續住進館驛,君侯應該今日會回府。”

蕭旻珠略一思沈,她已經許久未見到沈嘉月家的小團子,孩子還拜了她當做幹娘,先前她與沈嘉月說好了今日會到將軍府拜訪,爽約不太好。

而且這幾天兩人起了嫌隙,她要是上趕著去向對方祝生,倒像一開始是她做錯了怎麽樣。

最後蕭旻珠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

魏蛟在邊城寮房住了兩日,黃昏將近時才回到衡陽。

這幾天他一直將自己忙得像個陀螺,流轉於各種瑣碎事務,迫自己不去想當日發生的事。

他當時根本不敢去看蕭旻珠臉上的神情。

是惡心或是鄙夷,還是害怕?

無論哪一個他覺得自己都不能接受。

魏蛟以為讓自己的身體長久地工作,最好累到擡不起來的程度,就不會再想到蕭旻珠,但每當夜深人靜,疲憊的他躺在床上,閉上雙眼,大腦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段日子以來他與蕭旻珠相處的點滴,一起猜燈謎、吃火鍋、蕭旻珠給他塗藥……雖然到最後都會被對方面上的冷嘲戳破。

魏蛟猛地搖搖頭,試圖將腦中的畫面甩出去。

他暗罵自己,一個醜小鴨插了幾根天鵝毛就會飛了?

蕭旻珠本來就是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一個是州牧的掌上明珠,從小錦衣玉食,讀書寫字,另一個是為了活下去什麽惡心事都能幹出來的東西,要不是因為意外,恐怕兩人就像平行的兩條線,不會有分毫交集。

但腦海中又有另一個聲音在提醒他。

魏蛟你不能自輕自賤,你如今是燕侯了,權勢、地位都有了,想要什麽都可以,蕭旻珠她如今是你名正言順的妻子,就算想跑也跑不了,只要你想,可以永遠把她鎖在身邊。

魏蛟騎在大馬上,抑郁寡歡,越臨近侯府,馬蹄子也走得越來越慢。

可偏偏他心情不順時,路上遇到的行人都是成雙成對,要麽就是一家三四口。

小女娃騎在父親的肩膀上喜眉笑眼,旁邊的女人一臉柔情地看著他們,“小心點兒,別摔下來了。”

“奶奶,我今天想吃你包的餛飩。”

“娘子,這是這月的工錢,你拿去打一只鐲子吧。”

……

傍晚的街頭,每個人都往家裏回,臉上都帶著歡欣愉悅的笑容,人間煙火,不外乎如是。

“汪汪——”

魏蛟垂眸,一黑一白兩只狗從他旁邊路過。

連狗都是出雙入對。

魏蛟咬了咬牙,臉色鐵青。

此時,別人的幸福在魏蛟眼裏成為了一根刺。魏蛟本身就算不上什麽品德高尚的人,他自己過得不好,就眼紅嫉妒其他過得好的人,甚至還想破壞他們臉上的笑容。

笑笑笑,有什麽好笑的……

回到侯府時,四周已經掛上了燈籠。

小廝見魏蛟回來照常挎著個冷臉,嘴角公式化的微笑忍不住抽了抽。

“君侯一路辛苦了,泡個熱水澡解解乏吧。”

魏蛟冷冷地嗯了聲,將佩劍擱在架子上,自行脫卸身上穿的甲胄。

幾乎是前腳魏蛟剛進房門,後腳就有女使在外面通稟。

女使端著托盤進來,看了眼魏蛟臉上不善的神情,立馬低下頭顱,恭敬道:“這是夫人命廚房做的長壽面,吩咐君侯一回府,就命人呈上來。”

話音落下後,房間裏一瞬間變得靜悄悄,只有燭火時不時被灌入房間的夜風吹動的劈啪聲。

魏蛟表情一頓,眨了眨眼睛問:“你再說一遍,是誰讓你來的。”

女使順從地重覆了一遍。

她一說完,餘光中,就見君侯宛如出鞘的利劍從座位上彈了出去,一路出了大門。

魏蛟腳步邁得很快,腦子裏一直想著蕭旻珠命人給他送長壽面這件事,老實說,他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因為魏蛟從不過生辰,他的生辰並沒有什麽紀念價值。

魏蛟步子越走越快,內心的激動讓他沒有註意到鹿苑的燈火比之前黯淡了許多。

終於到了門口,魏蛟突然感覺有些近鄉情怯,略微理了理一路走來淩亂了的衣衫,隨後推門而入。

“蕭旻珠。”進門時,魏蛟輕聲喚了句。

房間裏是黑的,裏面也沒人。

魏蛟眉頭緊鎖,又喊了蕭旻珠身邊兩個婢女的名字。

依舊無人應答。

魏蛟整個人凝滯在原地,她帶著兩個婢女走了,她去哪兒了?是不是不回來了?

魏蛟身軀一晃,感到難以置信,而後又是鈍刀割肉的痛。

這響,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屋外突然有人喚。

一個仆婦端著燭臺靠近,看見魏蛟,驚訝地道:“君侯您回來了,真是不湊巧,夫人出門了,應該要明日才能回來。”

魏蛟面上的情緒一瞬間變得覆雜,問:“她去了何處?”

還夜不歸宿。

仆婦道:“夫人去看望宋將軍府上的小女郎了。”

等魏蛟再回到自己住的屋子,桌上的面條已經坨了。

女使道:“奴讓廚房重新做一碗。”

“不必。”魏蛟淡淡道。

面條已經將湯汁吸收殆盡,上面點綴幾片青菜和一個金黃飽滿的荷包蛋。

這是魏蛟第一次吃長壽面,小時候,他只偶然間看到過一次魏恪的母親在他生辰時命下人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命他必須要吃完,這樣才能寓意長命百歲、福意綿長。

魏蛟拿起筷子輕輕挑起粘黏在一起的幾根面條放進口中,坨掉的面條口感並不算好,綿軟又缺失了原本的鮮美和嚼勁。

但魏蛟卻吃的幹幹凈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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