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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皮畫虎難畫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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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皮畫虎難畫骨

吃過晚飯,距離天黑尚早,柳幸幸在畜棚裏餵雞,她腳邊小狗也挺忙的,幫她叼盆子、叼勺子,尾巴搖得歡快。

這狗腿模樣,陸迢不屑。

從晏宅回來至今,柳幸幸什麽話也不曾多說,神色怏怏,沒有胃口,越發勾起陸迢的好奇心,他在廊下躺椅裏坐著,扇風乘涼,故作隨口一問:“晏夫人今日帶你去繡園?”

柳幸幸回道:“是在廳裏和晏夫人一起繡的。”

“廳裏人很多?”

“也沒有,後來她們都出去了,只剩下我和晏夫人,還有慧嬤嬤。”

陸迢沒能從字裏行間套出話,只好作罷,另說一件事:“晏夫人有一個繡園,你若有本事留下,能省去多少事。”

柳幸幸心頭一跳,這話難道是在趕她走?也對,陸迢本就不喜她在這,如今逮到機會,當然要這麽一說了。

正在她難受間,只聽陸迢繼續道:“晏夫人讓你明日還去,顯然是看中你,這等好去處,你何必舍近求遠?”

話似當頭一棒,柳幸幸疑惑回頭,陸迢一邊扇風一邊瞪眼:“怎麽?聽不懂?意思就是爭取留在晏宅,晏家不倒,你今後不愁。就算誰人不懷好意,你多留個心眼,爭取做晏夫人跟前的紅人,也強於其他地方,外邊不知什麽時候會打起來,戰亂你又能去哪裏?”

說到後邊,陸迢可謂是真心話,柳幸幸能感覺到,她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樣揣測陸迢,萬分愧疚的同時,也生出無限感激,顫聲謝過:“我知道了,謝謝恩公。”

她說得真心實意,還抿開一點笑,在這裏吃好喝好過去兩三個月,沒有當初瘦骨嶙峋的樣子,雙頰起肉,眸中神采。

陸迢一時升起別樣情緒,別扭偏過頭,扇子扇風更快了:“哼,晏夫人明日讓你留下你就留下,也省得天天接送你。”

末了他又補上一句:“麻煩。”

說罷,他起身招狗出去遛彎,小狗歡快搖著尾巴走在他前頭,還回頭跳腳催促,這缺心眼的模樣,一點也不知道陸迢有多嫌棄它。

可柳幸幸並不擔心陸迢會把它賣了,他就是嘴上罵罵而已,當真平等對待所有,管什麽親戚鄰居,他連一條狗一只雞都不放過。

柳幸幸不禁覺得好笑。

至於陸迢方才說的留在晏宅,留嗎?她從未想過今後要走這樣的路,似乎、也是可以的,其他地方一定會更好麽?如果戰亂,是不是死路一條?

……

次日,柳幸幸跟著陸迢再去晏宅,她來得早,守門的少年為她引路,帶她到晴山院的花廳等候。

昨日柳幸幸的事已經傳遍上下,哪裏是傳說中那樣可怖,相反怯弱可欺,所以三個小丫頭特地圍到她身邊去。

柳幸幸只看見豆綠色的裙擺有如浪花浮動,在她身邊轉,還介紹自己叫青黛、叫紅芍、叫白芷,青紅白,她不太對得上號,又聽她們嬉笑問:“你是天生如此的嗎?”

“會不會天天掉發?隔壁黃爺爺的白發都掉完啦,你能把頭巾拿下來我看看嗎?”

“眼前會不會蒙著紅光?那你怎麽繡東西?”

柳幸幸低著頭一一回道:

“是的。”

“不會。”

“不會。”

聽言,三個小丫頭在她身後交換眼神,白芷手裏端水盆的,故作被裙擺絆倒,“哎喲”一聲,半盆水直潑向柳幸幸身後,快得她來不及反應,身上一涼,連連往邊上躲開,身旁的人在推搡間撞了她一下,她沒註意腳下階梯,踩空摔出廊道,腦袋磕到地面,咚的一聲,頭暈眼花。

一時幾人神色慌亂,但眼裏的得逞譏笑一個傳遞一個,掩唇憋住笑聲,圍上去故作關切:“哎呀你沒事吧?”

“都流血了。”

七嘴八舌的問候,柳幸幸聽不清,頭頂上圍著的人影忽大忽小,光線時明時暗,她摸摸被撞到的地方,有些濕潤溫熱,漸漸地,從白發裏滲出鮮紅的血。

“這怎麽能去見夫人?處理一下傷口。”

“你能起來嗎?”

“走吧,我帶你去換身衣裳再見夫人。”

柳幸幸坐起來,摸了摸額角熱流,立馬用帕子捂住血,勉強站起來,正是夏日,穿得少,一盆水從後邊潑來,裙子貼著身體,她抖了抖,才顯得不那麽狼狽尷尬:“我想見……琳瑯姐姐。”

白芷嗤道:“琳瑯姐忙著呢,哪有功夫見你?”

柳幸幸這時候牢記陸迢的話,除了晏清光和江姮,還可以信一信打點過的琳瑯,其他人都不能信,遂道:“我認得晴山院的路。”

白芷擡高聲音:“你濕了身,如此不得體走動,這院裏多少男子,又不是在你家中,沒規矩!”

這最後的罵聲驚醒被這突發狀況搞懵了的守門少年,忙低下頭:“勞煩姐姐們給她帶路……”說完他停頓一下,又補上一句,“等陸捕爺來接人,我再來傳話。”

一聽到“陸捕爺”,三個姑娘明顯慌了一下,青黛是當中最大的,腦袋靈光轉得快:“去吧去吧,哎呀真是倒黴,白芷你下次小心點,換成是貴人沖撞了怎麽辦?”

“知道了青黛姐。”白芷嘴上道歉,神態卻不是那麽回事。

隨著守門少年的離開,三人拉著柳幸幸去到下人舍房,這裏人不多,侍女們都已經幹活去了,只有零星四五人看來,多問一句怎麽回事,青黛立馬揮手一笑:“沒什麽,走路摔了一跤打翻水盆,給她換身衣裳。”

其他人便也走了。

柳幸幸被三人推著進屋,趔趄摔倒在地,只見門一關,光線暗下,擡頭是三個侍女居高臨下盯著她,嘴巴是笑著的,眼神卻像是要吃人。

柳幸幸快速打量四周,這屋子裏左右兩列床榻,十幾張並攏在一起,被褥疊放整齊。

“你們、想幹什麽……”柳幸幸撐著地面想要起身,被青黛踩住右手手背,力道還不斷往下加,她痛呼一聲,一手抓著那腳腕要抽出來。

“哎呀真抱歉,不小心踩到你了,沒事吧?”青黛移開腳,蹲下來抓住那被踩得發紅的手,捧在眼前仔細瞧。

柳幸幸掙脫不開,緊緊盯著青黛揉著她的手,還吹氣,可從青黛的面無表情裏,似乎下一刻就會用力,將她的手捏碎掰斷。

她驚顫出聲:“夫人不見我去,一定會找來的……唔……”

一只塊手帕忽然塞進她嘴裏,然後被手用力捂住,緊接著鉆心的疼從小指傳來,一聲骨頭咯嚓聲,她的叫聲被卡在喉嚨裏,青黛的笑聲傳進耳朵:“因為你衣裳濕了,還摔破血,咱們帶你來換衣裳順便處理傷口,大家都知道啊。”

白芷附和點頭:“就是就是,你少不識好人心了,紅芍姐跟你身形差不多,你就穿她的吧。”

說著就要來扒柳幸幸的衣裳,柳幸幸下意識擡腿一踢,正中紅芍小腿,紅芍吃痛,表情發狠:“白芷出去。”

白芷哼聲出門,到外頭放風。

柳幸幸反抗的雙手也被高舉過頭頂,被青黛雙膝壓住手掌。而紅芍則坐壓在她腿上,抓著她的腰肉手臂又擰又掐。

不亞於掰小指的痛讓柳幸幸扭身掙紮,叫不出聲,喉中痛苦嗚咽,疼痛遍布全身,密密麻麻,只聽她們在笑,在說:“妖怪也想進咱們繡園?美得你,勸你識相離開晏宅,夫人不過一時新鮮,可憐你罷了,還敢找琳瑯姐?”

“咱們也是為你好,你要知道,祝壽圖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被你這晦氣人一碰,出了差池,都得砍頭,懂嗎?懂嗎!”紅芍下手越發狠,扒了柳幸幸的衣裳繼續掐,面容猙獰。

“別把人弄死了。”青黛好心提醒。

紅芍這才停手,捏住柳幸幸的臉:“也不會什麽妖法,莫不是人和哪只畜生茍合下來的野種?才長這幅模樣?”

柳幸幸雙目通紅,連著眼眶、瞳孔,可被捂著嘴,什麽也說不出,青黛湊近了觀察,手指扒拉她的眼睛和頭發,免念叨著:“紅色的,還有白頭發,難道是兔子?一只公兔子?”

紅芍不禁嫌棄道:“聽說兔子發情起來很……噫……”

羞辱聲刺穿柳幸幸的耳朵,已經力竭的她再度掙紮著要反駁,手腳嘴巴被二人壓制,青黛恍然:“這麽激動,看來猜對了。勸你識相點,離開晏宅,不然,我就把你娘和你的野兔爹是怎麽茍合的告訴大家,為了臉面,老爺夫人不必多說,到時候陸捕爺也會嫌棄你,就為了參與祝壽圖,丟掉後半輩子的庇護,得不償失,你選選呢?”

二人滿意看到柳幸幸驚恐的眼裏淚水簌簌,紅芍一個眼神,青黛就松開她,好心扶她起來,把幹凈的衣裳披在她身上:“好了,別哭啦,我們這就送你出去,你認得回去的路吧?”

柳幸幸身上疼意不止,又被兩人扒光了換衣裳,時不時又掐擰兩下,青黛笑著說:“你回去可藏好了,不然,陸捕爺還以為你被男人帶進巷子裏去亂搞,一定會趕你出門,扶花鎮的人會逮著你拿去燒了祭天,聽到沒?”

見她顫抖不語,紅芍揪住她的耳朵:“聾了?啞巴了?聽到沒?”

柳幸幸耳邊充斥尖銳辱罵與笑聲,將她的背脊壓彎,如千斤巨石,砸疼她的身體,被揪住頭發逼著點頭,她們才滿意,然後一左一右抓著她的手臂出門,門外的朝陽金光刺疼她的眼睛。

青黛道:“一盆水而已,她就突然發熱了,要帶她出去瞧瞧大夫,手都摔斷了,真是的……”

白芷手背碰了碰柳幸幸的額頭,一臉笑意面對她痛苦狼狽的神色:“那快些去吧,別把病氣傳給夫人,我去和琳瑯姐說一聲,等病好了再來。”

柳幸幸看著白芷輕快的步伐,那包裹在明艷純真之下,是一副森森白骨,人之血肉披蓋其上,助她在艷陽之下作惡。

青黛紅芍二人看似親昵挽著柳幸幸的手臂,實則押得她動彈不得,逢人就是她病了的說辭。

柳幸幸看著門愈來愈近,出了這道門,會發生什麽?

她可以想象到,青黛紅芍二人會把她送到門外,仰起人畜無害的笑臉問要不要送她去醫館看病,暗地裏擰著她的皮肉威脅,她基於恐懼而不得不拒絕這份“好意”,然後一路走回不屬於自己的扶花鎮,傍晚時候面對回來的陸迢,青黛紅芍已經用行動說明她的手指被“摔斷了”,江姮再找來,陸迢也會這麽回應。

這扇門一但關閉,就不會再為她打開。

柳幸幸害怕得落淚,從心與身的疼痛裏維持那一絲柔弱如蒲草的清醒,和先前的走投無路不同,她如此靠近生的希望,已然在艷陽之下大聲斥責過所有人,又豈能被這份威脅、這份懼意所碾壓?

像在文長開和葛三餘手下脫身,像爬上屋頂那樣奮力往上蹬,身體裏蘊藏的力量遠比肉眼可見的要多、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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