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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薄公堂誰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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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薄公堂誰得勝

衙門開堂,公堂外聚集十裏八鄉的百姓,個個踮腳伸頸,還有小孩兒來湊熱鬧,要不是堂外的衙役大喊後退,估計他們都想闖進來一觀。

這種膽大包天,待見到那骨瘦如柴、一頭白發的身影時,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尤其是看到她露出一雙淡紅色的眼睛,更是驚得後退連連,小孩兒直接嚇哭,大人開罵道:

“妖魔鬼怪,有何冤屈?”

“該殺!不能留!”

“聽說她是狀告文、葛二人辱她,這樣的怎麽下得去手……”

“但凡告二人是追殺她,都比這個可信。”

“真是活久了什麽都能見著……”

那驚堂木一拍,眾人屏息噤聲,大人捂住小孩的嘴,四下突然安靜。

晏清光已經把這件事交給縣令曾柏,曾柏是個二十來歲近三十的男子,剛調來涼縣,見過柳幸幸兩回,他年輕人膽大,倒也不害怕。他敬重晏清光,當然會好好辦這件事,另外也不敢得罪晏清光,丁憂一過,晏清光回朝,更惹不起。

此時,晏清光就在隔壁小室裏聽著公堂的動靜,而公堂之中坐有晏清光的小公子晏嘉川,十三歲而已,來代表晏清光。他一雙眼黑白分明,帶有幾分好奇探究,看著跪在堂中的柳幸幸。

柳幸幸不敢擡頭,和當初被趕出桂花鎮不一樣,此時此地,堂外的厭惡怒罵她早已習慣,但那些嘲笑之聲是如此新鮮且刺耳,還有堂內的寂靜無聲,讓她有萬箭穿心之感,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冷視。從高堂之上的縣令曾柏,到高堂之下有書吏執筆記錄,面無表情,左右兩旁的衙役持杖持鞭,鷹瞵鶚視,對她的審視、打量、防備、惡意,以及隱藏的恐懼,他們要用更大的厲色嚴肅掩飾自己,震懾於她,壓得她顫栗不已,曾柏說了什麽,她聽不清,直到有人在她耳邊一聲尖銳:

“妖女汙蔑!你該拿命來!”

這聲音刺破柳幸幸的雙耳,她嚇得把頭壓得更低,動彈不了,之前晏清光鼓勵她的,全都拋之腦後,宛若有人扼住她的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

“縣令在此,你敢動手?”陸迢手中長棍只從文母兩腋下穿過,將她頂回去,否則那巴掌就要落到柳幸幸頭上,然後他站在兩人之間,左右隔開,兩旁衙役水火棒敲地,口中長念“威武——”

毫無起伏的長吟聲,無差別威懾到每一個人,這種無差別,反倒點燃柳幸幸心裏的小火苗,她是和所有人一樣的,並不因樣貌不同而有罪。

曾柏對著文母道:“本官讓你說話,你再說。”

文母縱有不服,也得顫顫應聲。

其餘人等除了柳幸幸狀書中的嫌犯文長開、葛三餘,還有當初在雲頭山腳下的一幹人也都帶進堂中作證。

柳幸幸明白,就像陸迢所言,他們就是想要她的命,管她究竟受到什麽羞||辱。

她指甲掐進手心,忽然來了膽子偏頭去看,目光越過中間陸迢的衣擺,看看究竟有多少人,是什麽樣的人,這些人她從未看清過,俱是面目猙獰、自詡正義。

曾柏冷然開口:“堂下苦主柳幸幸狀告文長開、葛三餘意圖對其行不軌之事,反抗之中失手將文長開推下山……”

“不是這樣!”

驚堂木再次一響,打斷文長開之言,曾柏雙目一掃,便有兩個衙役將他架住,壓倒在地:“縣令不讓你開口,你就閉嘴。”

說完,按照慣例,蔑視公堂者杖責十下,那殺威棒打在文長開身上,嚇得所有人臉色發白,低頭伏跪,不敢看高堂之人,更別說求饒。

柳幸幸抓緊衣裙,一聲又一聲,她腦子裏尖酸刻薄的謾罵、冰冷無情的眼神,還有鋪天蓋地的石頭爛菜葉,仿佛都在這殺威棒底下,被打得粉碎,打得痛快。

殺威棒結束,曾柏繼續道:“經衙門到地勘驗,及驗明苦主傷痕,與狀書吻合,嫌犯文長開、葛三餘可有辯詞?細細說來。”

公堂肅穆,人人垂眉冷眼,方才一頓殺威棒,滅了公堂內外之人的囂張氣焰,人人怯怕不已。

“草民文長開。”文長開從山上滾下來本就有傷,被打了一頓更是臉色發白,伏跪在地道,“當、當日草民兄弟二人去看陷阱有無獵物,碰上此女落入網中,下方有野豬追趕,兄弟二人也算救她性命,之後聽到其他動靜,就趕緊下了山……”

他這話的確是事實,說起來順暢流利,曾柏觀其色其聲,並無心虛之相,再問:“之後如何?”

“之後……之後草民將她放出,”文長開落下一滴冷汗,看向柳幸幸,“這個妖女便、說自己是山中精怪,放了她便給我們指路何處藏有錢財,她自己承認是妖怪的!”

堂外的人冷笑不已、憤恨不已,暗罵忘恩負義的妖怪。

柳幸幸一顫,緊緊閉嘴不敢出聲,直到曾柏問她:“柳幸幸,你可認?”

柳幸幸忍著沒哭出來,聲若細蚊:“回、回縣令,是他們懼怕民女在先,他說要打暈民女,才能放出來,民女一怕,便、便說自己是精怪,騙他們山中有一處藏有錢財之地,這才讓他們放出民女……”

曾柏問:“誰說要打暈你?”

柳幸幸弱弱一指,指向葛三餘,葛三餘一陣驚慌,立馬解釋道:“是她的樣貌實在令草民懼怕,這才出此主意。”

柳幸幸聲音大了一點點:“將民女放出後,他又拿起棍子,民女便逃跑,被捉回來,他們……他們就……”

說到這,她難以啟齒,大顆眼淚掉下來,還是強撐著說完:“他們捉住民女手腳,民女為了自保,這才失手……”

曾柏問:“葛三餘,你還有其他要說的?”

葛三餘確實心虛,言語支吾:“說……說謊、草民將她放出來後,她、她便推、推開文哥,跑了……”

曾柏判了多少人,這語氣神色,顯然理虧,逃不過他的眼睛,不由得擡高聲音再問:“當真如此?”

嚇得葛三餘腿軟,額頭貼地:“當……當真……”

他這兩天都被關在牢裏,壓根無法和文長開對口供,思前想後才想出這麽個撇清自己的法子,文長開一向比他聰明大膽,就可以順著一口否認了,誰知曾柏轉看文長開:“你手上的咬痕因何所致?”

葛三餘衣裳瞬間被汗水打濕。

文長開的腦子飛快地轉:“她……她、是她咬傷……不然她這個身板如何推得動草民……”

他終於確定了這一番說辭,語速也快了:“她推草民,草民反捉住她,她就咬了草民一口,這才得逞。”

曾柏又問:“當時是怎麽咬的?你和葛三餘示範一次。”

文長開抓住一旁葛三餘的雙臂,葛三餘亦故作反抗,低頭做咬狀。

文長開道:“回老爺,是這樣。”

曾柏垂眉再問:“文長開,你確定?”

“確定。”

他堅定無比,其他人也露出一點笑來,只要一切說辭對得上,就無可奈何了。

曾柏道:“文長開,你且用力抓葛三餘,柳幸幸手臂有抓痕,可見你當時情急,情急之下用的力道絕不會小。”

文、葛兩人都不知曾柏要做什麽,可眼下也只能照做。

葛三餘怕得手腳使不上勁,文長開用力抓他,他就有些掙脫不開,這時曾柏問:“如此角度,怎麽咬傷文長開的手腕?要咬,也得是手臂吧?”

“這……”文長開一時語塞,“她……掙脫開了的。”

可柳幸幸那風吹就倒的皮包骨身板,很難相信。文母在一旁又急又不能說話。

文長開顫聲:“自然是……她有妖術,所以力氣大,一掙一咬,再推。”

“方才你說,她這身板推不動你,此時怎的又有妖術有力氣掙脫你?”曾柏凝眸一視,厲光乍現,“好,姑且如你所言,來人,拆了他的繃帶,驗傷。”

話音一落,來了公差,押著文長開,強行拆開他手腕繃帶——那手腕的咬痕觸目驚心,再用力些,怕不是得咬下一塊肉,膽小的紛紛捂住眼睛。

曾柏厲聲:“本官最後問,你的辯詞確定如此?好好想想,如有欺瞞,罪加一等。”

這等威壓,公堂內外一時針落可聞,文長開看著手腕的傷,大夫說他傷到手筋,恐不能握弓箭,這對一個獵人來說,就是廢了,讓他對柳幸幸更添怨恨,轉頭看過去,卻看到正中分隔他們兩撥人的陸迢,長棍輕輕敲擊地面警告。

可眼下,他只能逮住柳幸幸是妖這件事來說,才能讓所有人站在他這邊。

文長開咽了咽口水,一口咬定:“她就是有妖術,掙脫草民。”

曾柏又問葛三餘:“你可有要補充的?”

補充什麽?葛三餘腦子一片空白:“回、回老爺,草民沒有。”

曾柏起身走下來,腳步聲讓人惶恐,陸迢這才退至一邊,正站在柳幸幸旁邊。曾柏走到文長開面前,低頭看文長開的傷口:“照這麽說來,這咬痕角度,是不是不對?”

文長開一驚,腦子混亂,曾柏乘勝追擊:“按照你的示範,應該上齒痕在右,下齒痕在左,為何反過來了?”

文長開一個一百七十多斤的大漢此時冷汗直冒,臉色發白。

“而且從上至下的咬痕角度也不是如此。”曾柏招手讓兩個衙役到堂中來,“示範給所有人看。”

兩個衙役先依照文長開與葛三餘所說,做了一遍,咬痕的確和他們所說的不一樣。

曾柏目光炯炯:“那麽一人躺下,一人從後抓其雙臂會如何?”

兩個衙役再依照曾柏所言做示範。

葛三餘腿軟到跪不住,嚇得直喘,曾柏看過來,說了一句:“手臂的抓痕都說無法圓上,那柳幸幸腳踝抓痕又是從何而來?”

葛三餘首先繃不住,直接大哭,在即將認罪之際,文母叫道:“不管怎麽說,對方就是個妖怪!縣令!這是大兇之兆!我兒捕妖,是立大功!”

柳幸幸緊緊咬唇,不發一言。

“大膽!”公差怒喝,兩根水火棍從文母後頸交叉而過,押得她難以動彈。

“娘……”

曾柏道:“本府斷案以證據說話,嫌犯文長開、葛三餘前言不搭後語,顯然有所欺瞞。本府再三問其確定與否,俱不否認,欺瞞本府,杖責三十。”

一聽杖三十,文母哭喊:“屈打成招!光天化日,曾縣令屈打成招啊!曾縣令清正廉明,此時信了妖女的話,被妖女迷惑了心智!還有陸捕頭、晏老爺,那日也包庇此妖女!”

牽連到陸迢和晏清光,柳幸幸猛地一顫,淡紅的雙眼看向文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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