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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冬節廟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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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冬節廟會(中)

兩人之間的氣氛因這似有若無的猜疑變得有些微妙,不過在王久武的極力克制下,呼吸中暗流湧動的空氣沒有影響到旁人。

兩人對面的小棚裏,甜品攤主才把糖餅擺上貨架,接著又燒起一鍋糖稀,吹起了糖人。金黃的糖稀很快像氣球一樣漲起,在攤主靈活的指下延展變形,最後幻化成一只可愛的海馬,神氣地站在蘆葦桿頂。

王久武看著稀罕,又有意岔開話題,於是對貫山屏說道:

“貫檢,我記得您說過咱閨女今年十歲了,那應該是屬鼠的吧?待會兒我給侄女買只生肖小老鼠,麻煩您帶給她。”

“心意領了,”貫山屏婉言謝絕,“不巧囡囡並不喜歡甜食,買回去她也不吃,浪費掉就可惜了。”

討厭甜食?

王久武想起那天小姑娘纏著自己買了一大袋零食,如果她討厭吃甜的,又為何要做這件事?

不等他分析出個所以然,甜品攤主懶洋洋地插了句嘴,打斷了青年的思路:

“你這小夥,一聽就不是我們東埠人。這可是冬節廟會,我怎麽可能賣老鼠糖人?莫說你在我這兒買不到,就是逛遍所有攤子,也不會有人賣這玩意兒。想買陸上的貨哪天不行,作甚撲個大空來趕冬節大集。”

這番話直令王久武莫名其妙,辨不清其裏邏輯。於是他多心往貨架掃了一眼,發現全部甜點外觀上居然都是海魚蝦蟹的模樣;再仔細一看,自己手裏的這個糖餅表面有渦旋紋樣,竟是做成了扁海螺的形狀。

不單是這個攤位,王久武接著環顧左右,目之所及皆如甜點攤主所言,商販售賣的小食均與海中生鮮有關,常見的豬羊食材反而遍尋無蹤。

不,這場廟會,不僅是市集貨品別有不同——

從舞臺到商攤,從帷幕到紗幔,冬節廟會在布置上舍棄了代表喜慶熱鬧的紅色,清一水以深藍色調為主,輔以道道白色條紋,望之好似海中浪花翻湧;不見走獸飛禽,亦不見花樹百草,廟會每處裝飾點綴都並非傳統的吉花瑞獸,全部采用平時少見的海龍水藻紋樣,游魚翩躚,珊瑚蔓長,瀲灩一片海中風光;甚至,就連正在候場的那支舞龍隊伍,手中所擎的“長龍”斑斕五彩,乍一看似與別地的無甚不同,卻實則無角無爪毒牙外露,赫然為一條顏色鮮艷的鉤吻海蛇。

有心留意之後,青年便發現了諸多奇特之處,整場廟會於陸上舉辦,描摹還原的卻是大洋景象。對於出身內陸的王久武來說,這片擬海之觀過於陌生,若有海水滌蕩眼界,他不禁因眾多的不尋常心生異樣,海浪波紋鋪天蓋地,令他有些目眩頭暈;不過,一切到底還在常識範圍之中,所以青年雖感不適,也只是匆匆從四周收回目光,而後向貫山屏求問:

“貫檢,請問冬節廟會為什麽處處與海有關?既然是‘冬節’,不該是冰雪主題嗎?”

身旁的男人聞言微微蹙眉,猶疑著答道:

“具體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東埠及其周邊幾市,是我國少有的民俗上以海洋崇拜而非太陽崇拜為主的地區,而冬節作為東埠海洋文化的代表節日,即是所謂的‘大魚節’——”

“錯了錯了!大魚節在冬節往後數第五天,因為挨得近才一起慶祝,不能把這倆當一回事吶!”

甜點攤主原本在烙奶卷,聽到檢察官的話後趕忙停下手頭活計,連連擺手糾正了他的說辭,“你這後生,也不是我們東埠人。冬節是以前出海打魚的日子,大魚節是‘海大王’降臨的日子,這倆哪裏一樣?你在廟會上亂說話,讓誰聽去了,可是要得罪海大王的——那個小夥,你就當沒聽見,千萬別信,記住咯,大魚節比冬節重要得多!”

貫山屏雖已在東埠居住多年,但對本地民俗不甚了解,這次以前也從沒來過冬節廟會,攤主口中的這套老講更是頭一回聽說,“海大王?是像媽祖那樣,在東埠這邊受信仰的海神嗎?”

“噫,海大王就是海大王,東埠只有海大王!後生啊,你可小心點兒吧,隨便就把海大王和別地方的神放一起講,‘海民’的詛咒會落到你頭上!”

見眼下甜點攤沒有其他客人,這位有些多事的老者便得空當起了義務宣講員,給面前這兩個外地人介紹起了大魚節與“海大王”的由來,話裏話外毫不掩飾自己身為東埠人的驕傲自豪,與對那位海神的敬重崇拜:

久遠之前,具體不知是哪個朝代,東埠還未發展成商賈雲集的北方都會,只是一個靠海吃飯的小漁村。海邊的鹽堿地上草都難長,東埠人就指著用海產與其他村子交換糧食,而到了作物青黃不接、其他村子也沒有多餘屯糧的季節,捕獲的海魚便成了全村度過寒冬的唯一希望——今天所說的“冬節”,其實就是當初漁民們集體出海遠行打魚的日子。

然而有一年,天公震怒怪象環生,寒風吹刮了整個秋冬,到冬節這天時,漁港附近結滿了海冰,小船根本無法出航。漁民們別無他法,只能等著海面開化,可一連幾日過去,海冰不僅未見融化,甚至越結越厚,最後如一層巖殼覆於整片海面之上,徹底斷了東埠人的活路。存糧已然見底,海冰日益堅固,眼看著村子就要撐不過這個寒冬,於是在封海的第五天,絕望的東埠人在村中智翁的帶領下,來到海邊焚香祭禮,獻上最後的糧食與牲口,數百人齊齊磕頭,呼求老天放自己一條生路。

許是他們的虔誠感動了上蒼,也或許是他們舉行的儀式召來了奇跡,是夜,星宿歸位,月明如晝,餓得頭昏眼花的東埠人擡頭仰望夜空,驚見一尾廣碩如山嶺的大魚自滿天繁星降下,巨大的身軀生生砸開了海面厚實的堅冰;大魚沈落入海時,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連帶著將無數魚蝦趕至岸上。於是,不僅漁民得以出海,餘下的東埠人也靠著撿拾的海產熬到了他們滿載返航的日期,全村由是得救,平安度過了那年寒冬。

而大魚的恩典還遠不止於此。之後百年,每到這一天,總會有多只體表泛灰、形近水母的怪奇生物浮出海面,自稱是大魚的信徒與眷屬,用金銀交換村人豢養的牲口禽畜,東埠因此日漸富庶。為了感念大魚的恩情,東埠人遂尊大魚為“海大王”,敬它的眷屬為“海民”,修建起“大魚廟”一同供奉香火;海大王降臨與日後海民登岸的這一天,也被東埠人定作“大魚節”,每年都要舉行隆重的祭祀活動,投錢帛禽畜入海,引萬魚浮浪吞食,稱為“過大魚”。

這一傳統一直持續到萬噸巨輪駛進東埠港的那天才不得不停止,取而代之的即是市集廟會活動,以大魚廟為中心形成的這條“巨鯤街”,也奇跡般地完整保留到了建國之後。時至今日,冬節廟會仍是東埠最重要的節慶活動,其盛大程度,甚至超過除夕春晚與元宵燈會。

“海民來的時候,跟我們老祖宗立了規矩,打那時候起東埠人出海就只準拜海大王。而到了冬節這幾天,互相道喜的時候,也不能講別的,只能說‘大魚來嘍’。”

講完大魚節與海大王的來歷之後,甜點攤主還特意叮囑了兩人這麽一句,“切記,待會兒廟會開幕後,你們千萬不要說‘恭喜發財’之類的話,不僅露怯,還很不吉利吶。”

“謝謝您提醒。”

王久武聽罷一笑,只當是聽了個精彩的民俗故事。

貫山屏則聽得津津有味,似乎還想接著問更多有關海大王的神話傳說。然而他的同伴顯然對這些虛構的傳奇並不感冒,在老者準備開講“海母娘娘”與海大王的關系前,瞅準機會拉上他離開了這個多事的甜點攤,重新折往廟會市集的中心地帶。

不過為了不讓氣氛轉冷,褐眼的青年便接續話題,邊趕路邊開口說道:

“我一直以為東埠是座沒什麽歷史的現代都市,真沒想到,原來它也有屬於自己的民間傳說。”

“結合攤主的表現,看來直到今天,仍有不少東埠人篤信與海大王相關的本土宗教,”檢察官點頭稱是,思維猶沈浸在剛才與老者的對談之中,“我之前還不理解,現在想來,恐怕這就是東埠每年規劃都會避開巨鯤街的緣由。”

——四方盡是高樓大廈,相比之下,巨鯤街顯得如此格格不入,猶如是被鋼筋混凝土包圍納捧的一方古舊天井,又像是富貴華麗之衣上刻意遺漏的補丁過往。誰能想到,偌大一座因港興市的現代都會,居然還能代代固守一種傳承千年的原始信仰,其中的因緣秘辛,恐怕能讓無數民俗學家為之傾倒。

可惜的是,基金會顧問與檢察官都不曾涉獵民俗學科,來廟會一趟也只是游人心態,對東埠傳說聽過且過,無法細究。兩人之間的話題,在基金會顧問的無意引導下,也很快轉去了別的方向。

“對了,貫檢,既然只有兩張票,您怎麽不帶囡囡過來?”王久武隨口問道。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與他並肩而行的男人慢下了腳步,面露不安卻直白反問,“王顧問,是我的邀請讓你感到困擾嗎?”

“沒有沒有,閑談而已。能被您邀請是我的榮幸,何來困擾一說。”

說話的人其實在收到短信後興奮得一夜未眠,但還是矢口否認,不打算讓對方知曉自己的確受到了“困擾”。如他所願,檢察官沒有看破他的表情,聞言眉頭舒展了些,然後回答了他的好奇與疑問:

“囡囡還太小,不方便帶她過來。”

作者有話說:

要寫貫王兩人的動向,要補充東埠的背景設定,還要搞個大新聞……綜上所述,逛個廟會還要拆成三章是情節需要,才不是在水呢(心虛)

若是把用來講故事的本章看成在跑團,那老王真不知過了多少回靈感,但就結果來看,投骰子都失敗了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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