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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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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他似乎做了很久的夢,那夢境直到時間流逝的盡頭,卻連帶著記憶一起逐漸褪了顏色。

夢境裏的他沈澱於墨綠色的洋流之中,他平靜地躺在那片冰冷的河水裏,卻又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正不斷地變輕,他好像漂浮在空中,能清晰地看見自己此刻的狀態。

金發的青年大半的身體早已腐朽,森森白骨從半身中顯露出來。原本就毫無光澤的雙眸變得更為深邃,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絕望感,好像他即為洋流本身。

他看到了洋流之下,無數黑色的影子宛若游魚般略過。或者那並不是游魚,而是另一種不可名狀之物。

而下一秒,冰冷的手指卻撫上了他的脖頸,

那細微的觸感,宛若極寒的冰,甚至能讓他的靈魂都凍傷。

墨綠色的湖水逐漸變得清澈,而在微瀾逐漸寂靜的湖面,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在殘破的黑色鬥篷下,墨綠色的發尾於水紋中輕漾,而那雙詭異的雙眼註視著他,好像透過了他的眼睛,直直地刺穿了他的靈魂。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輕笑聲響起,鮮血順著荊棘滴落而下,濃郁的鐵銹般的腥味讓人幾乎窒息。

“找到你了。”

……

焰白猛地坐起身來。

冷汗浸濕了他的後背,心臟在他的胸腔裏砰砰砰直跳,幾乎要碎裂開來。

火焰劈裏啪啦地燃燒著,柴鑫在火焰裏發出了淡淡的焦炭味,讓人稍稍安心了下來。

他醒了。

那一剎那間,他感受到一雙略帶擔憂的目光逐漸顯現在他的面前,男人的聲音也隨之而起。

“還好你沒事,我剛剛都差點打算叫醫生了。”

西亞的手指卷著自己的棕發,他的語氣中摻雜著擔憂,卻終於還是松了口氣。

焰白歪了下頭,松散的金發順著他的動作傾斜向一邊,火光在他毫無光澤的瞳孔中跳躍著,似乎讓他看到了一縷光。

“我沒事。”焰白一如既往地笑了下,只是那笑容裏摻雜著毫不掩飾的苦澀。

他的聲音甚至有些沙啞,意識還沈浸在思維的泥潭之中,始終無法從中脫出。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找不到你們人,就試著找了找,沒想到居然在旁邊的小屋子裏找到了你們。”西亞著急道,

“你不知道那個場景有多嚇人!!你的臉色看上去糟糕透了!!我還以為你被人襲擊了!!”

“嗯,這件事情,那就說來話長了。”

焰白苦笑著,手指下意識地攥緊。

他還活著。

也就是說,在那間黑色的屋子裏,自稱為克蘇恩的家夥沒有殺死自己。

那樣壓抑感的氛圍下,他不認為自己還能活下來。由此看來,對方或許是口下留情了,否則西亞看到的自己大概已經是一具毫無生息的幹屍了吧?

只是他的大腦還是一陣陣的脹痛,仿佛有人在他的腦海深處種下了一顆種子,而那顆種子正在不斷地生長,即將要脹破他的顱骨。

身體沒怎麽受傷,但是精神創傷可是相當之深了。

“不過不用擔心,我確實沒事。”

焰白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露出了安慰的笑容,

“我和泊湮遇到了襲擊,不過已經沒什麽問題了。現在活著,對我而言就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陷入睡眠之前,他還停留在白染對白燁說的那些話裏。後續白染又叫人給他打了所謂的【營養針】,所以他也和往常一樣再一次沈沈地睡去。

這一睡,白燁再次回到了焰白的身體裏,在那漫長的夢境之後,他才從苦痛中蘇醒了過來。

只是脖頸的位置還是很疼,像是火焰在燃燒,有種火辣辣的灼燒感。

一想到克蘇恩瘆人的笑,向來冷靜的焰白也難得不安了一瞬。

不管對方的目的如何,他也成功地讓自己感受到恐懼了……

“你是怎麽找到我們的?我想我們在的那個位置還是蠻偏僻的吧?”

焰白揉了揉太陽穴,他看向了西亞,用困惑的語氣詢問道。

“我在找你們的時候,忽然遇到了一位自稱情報販子的人。他說只要我給他一筆錢,他就告訴我你們在哪裏。”西亞想了下,繼續道,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對我說那句話。但是那個時候我很擔心你們,所以就花錢買了情報找到了你們。”

“你很擔心我們?”

“嗯……”西亞楞了一下,他安靜地思考了一會,很快給出了回答,

“雖然我也很想說【我想成為一個正義的好人保護兩個陌生人】之類的話,但是這樣的借口你們肯定覺得不對勁。”

“如實回答的話,其實我也是在擔心我的問題,如果你們倆被什麽人抓走了,那麽我的處境也很危險。”

確實。

對比之前充滿幻想的回答,這個回答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更靠譜一點。

西亞看起來也不像是沈迷騎士小說的理想主義者,他大概也是更考慮到現實方面才救下了他們。

“說實在的,我已經過了熱血的年紀了……我很害怕被卷入什麽事情裏。哈哈,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能從幾年前的那場暴亂中活下來吧。”

西亞苦澀地笑了一下,就連發尾好像也耷拉了下來,

“可能你們會覺得我是個懦弱的人,但是,比起理想啊,信念之類的,我還是想要活下來,如果不能活下來,那麽什麽都沒有了。”

“我勸過他,我希望他能跟著我一起走,可是他不願意,他……”

話到了這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堵塞住了他的喉嚨,讓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變得極為艱難了起來。

西亞的手垂落了下來,他似乎意識到自己情緒有點過於旺盛了,才花了好一會將心情平覆了下來。

而一旁的焰白只是平靜地聽著他說的話,在看到西亞終於沈默,他才斟酌著開口了:

“我覺得,你倒是不用這麽自責。”

“不,我不需要安慰,我只是——”西亞急忙擺手。

“我沒有安慰你。”焰白支撐著自己的下巴,註視著對方,

“人都應該對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我不能說你做出的決定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但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你的心中,生命才是更重要的東西。如果你是這樣想的,那麽再次回到幾年前,你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不是嗎?”

“……我知道了,你說的是正確的。”

西亞垂下眸子,他的臉上看不出是怎樣的表情,可焰白卻察覺到他的情緒要平穩了很多。

看起來,他應該是那種很會調整自我情緒的人。就算焰白不說什麽,他也能迅速地讓自己的情緒歸於平靜。

這樣的技能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啊。

“不過,說句題外話,我還是覺得你和我的那位朋友很像。”良久,西亞才擡起眸子,用溫柔的語氣回答道,

“他也說過類似的話,可惜那時候的我沒能理解,甚至還和他吵了一架。”

“朋友之間吵架也是很正常的吧?”焰白想了想。

“可是我想和他道歉的時候,他已經死了。”西亞苦笑,

“我大概這輩子也得不到原諒了吧?”

說完,西亞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只是當他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在了焰白的身上時,卻在他的脖頸處兀的停下了。

“你……”

他頓了頓,用困惑的語氣道,

“說起來,從剛才我就想問了,你的脖子怎麽了?為什麽有個看起來像是蛇一樣的牙印?”

“什麽??”

焰白下意識地摸向了自己的脖子,他很快註意到,這就是剛才他感到灼燒感的位置,不過現在那股感知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下那詭異的牙印。

……淦,那家夥下嘴也太狠了,真當他自己是吸血鬼啊?

“大概是被蟲子咬了吧。我沒有感覺不適,應該沒事。”焰白沈默了一下,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對了,泊湮去了哪裏?我得去找他談談。”

“泊湮的話,我安排他去另外一個房間了。不過他比你早醒了一段時間,之前過來看了一下你後就回去了。”西亞回答道。

“是嗎?那我去找他。”

焰白將衣服攏了攏,他披上了外套,下床推開了門。

西亞跟著他的後面,看起來似乎是想說些什麽,可當兩人走到門前的時候,卻紛紛楞住了。

房間裏早就空無一人,窗戶大開著,寒冷的風呼啦啦地灌了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

泊湮不在房間。

“奇怪,他剛才還在這裏的啊??”西亞覺得很奇怪,

“難不成是他離開了?”

“你先留在這裏,我去找他。”

焰白頓時意識到了什麽,他二話不說,直接抓住窗戶就翻了出去。

“嘩啦!!”

狂風在金發青年的耳畔席卷而過,仿佛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焰白瞇著眼睛穩定了一下身形,他擡起手,遮擋著狂亂的風,開始尋找地面上殘留的痕跡。

他很清楚,在這種天氣下,就算有腳印,也會在幾分鐘之內被新下的雪掩蓋掉。

可他必須找到泊湮。

焰白閉上了眼睛,他緩慢地呼吸著,開始感知泊湮所在的地方。

他似乎和泊湮之間有著某種奇妙的心靈感應,這種感覺也是剛剛才開始浮現的。

泊湮應該剛剛從窗戶跳下去,並且也剛離開沒多久,或許他還能抓住對方的氣息。

於是他繼續向前走去。

雪松軟且厚重,每走一步,他都感覺自己似乎陷入了冰冷的陷阱裏,狂風像是一面無形的盾,不斷地阻礙著他的前進。

而系統警告的聲音也隨之而來:

【宿主,你這具身體還很脆弱!!現在走的話指不定又昏迷過去!!】

“指不定就是不確定的意思吧?”焰白無奈地笑,

“我從小到大的運氣都很好,或許我真的不會出什麽事呢?”

【……你以為你是怎麽在那個家夥的手上活下來的!?如果不是因為體質還不錯你早就被吸幹了!!】

“你是說克蘇恩?可我覺得是因為我的運氣不錯他才放過我的。”焰白想了下,半開玩笑道,

“說不定是因為我長得好看看上我了呢?看來捏一張好看的臉也是很重要的啊。”

【你……】

系統被對方哽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雖然他很想說,泊湮其實沒有那麽容易死掉,又或者劇情線早已發生了變化……但是此刻,他卻什麽都不能說。

焰白心意已定,此刻,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

“我必須問清楚泊湮關於克蘇恩的事情。我不相信他什麽都不知道。”焰白費力的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去,

“雖然我想要讓他活著,但是只是活著可不行啊。只是活著的存在,完全無法被稱之為【人】。”

“所以,無論是泊湮還是克蘇恩,我都想再見他們一面。”

雖然克蘇恩有一瞬間讓他感到恐懼,但是他並不排斥對方。

當思緒平靜下來後,他也隱約發現,泊湮身上的謎團似乎更多了。

只有再次見到他們,他才能調查出更多的信息。

【……哎。】

不知道為什麽,系統的聲音聽上去充滿了憂愁,

【一路向前走,你會看到一片巨樹林。】

“!!!”

焰白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絲驚訝。

“系統你……難道是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設嗎?”

【就這一次!沒有下次了!!】

系統憤憤不平道,

【早知道你是個倔的不行的家夥,想阻止你恐怕也做不到吧?】

【別給我死了就行,這年頭看到一個還算守序善的宿主可不容易了……】

“我不是守序善,我是混亂善。”焰白一本正經地糾正道。

【這種時候就不要糾結這種小事了好不好!快去找主角吧!!】

焰白無聲地笑了下,腳步向著森林的深處走去。

這裏的樹木是黑葉城特有的黑樹,它們異常高大,幾乎要七八個人環抱著才能繞樹幹一圈。

這些樹木原本也是黑葉城的經濟開采地之一,但是由於開采難度太大,最終還是放棄了。

腳下的雪終於變得稍微僵硬了些,那些巨樹的影子在他的頭頂落下,銀白色的光穿插其中,像是用冰凝結而成的長柱。

從這些粗壯的樹木穿梭而去後,焰白停下了腳步,眉頭微皺了起來。

他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聽上去就像是腳步聲,但是多了幾分沈重的感覺。

“是泊湮嗎?”

焰白擡眸,從黑暗中吹拂的風掀開了他的發尾和外衣,那雙毫無光澤的眸子倒映著森林深處。

很快,叢林的深處出現了一個人影,並且漸漸地向著焰白的方向靠近。

焰白身體下意識繃緊,撫上了手指上戴著的冰戒。

他隱約記得泊湮的身高,對比而言,那人的身形似乎有些太高了。

不僅如此,那陣腳步聲,與其說是腳步聲,更像是蛇緊貼著地面滑動的聲音,詭異地讓人發慌。

焰白意識到了什麽,他立刻擡起了手,冰戒的力量在他的掌心凝聚。

而在枝葉中滲透的光的映照下,他也看清了來者的面孔。

它渾身上下長滿了白色的濃密的毛發,看起來像只瘦弱的北極熊,仔細觀察的話,能看見幾乎接近青色的皮膚從那些毛發裏探出來。

一張詭異的,近乎腐爛的臉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個“人”。

準確來說,是一個被白色的皮毛【吞噬】的人。

那人的表情扭曲不已,整個人幾乎要爛到融化掉,可詭異的是,即便是爛成了這樣,他居然還活著。

那人的眼珠轉動著,眼淚不斷地從青色的眼眶中流淌而下,白色的毛發開始蠕動,像是某種蟲類,讓人極為不適。

他已經看不見了,但依舊感知到了焰白的接近,於是他的眼中變得更為希冀,用微弱卻欣喜的聲音喃喃道:

“殺了我,殺了我……求求您了,好心人,求求您殺了我……”

焰白的表情變了。

C級汙染物,雪人。

這種【雪人】似乎會埋伏在一望無際的雪地裏,一旦有人不小心踩中,就會立刻變成它附體的【宿主】,並且寄生在人的身體上。

雪人不會立刻殺死他的獵物,難得獲得了食物,它們更傾向於慢慢享用。

所以它們會分泌出一種液體,不斷地吞噬著宿主,卻又反哺著宿主,好讓他存活的時間長一點。

被寄生一旦超過三天,這人也基本沒救了。就算救了下來,恐怕也非傷及殘。

而眼前的這個人,起碼被寄生超過了半個月以上,早就沒救了。

殺了他才是讓他解脫的最好選擇。

焰白輕輕嘆氣,這樣的人在失樂園外實在是太多了。沒有人會在乎這些人的生死,有時候,輕快的死亡對於人們來說,反而是更好的解脫。

“我會的……願你能得到安息。”

他擡起手,正準備召喚冰刺,卻發覺有什麽東西正在急速接近!!

不等焰白擡眸去看,一陣銀色的光晃過,好像切開天際的銀線,瞬間斬斷了晨昏!!

“刷——”

手起刀落,幹脆利落。

那白色的【皮毛】頓時被這強烈的攻擊徹底攪碎,連帶著男人被切開的頭顱一並掉落在了地上,悄然無息。

綠色的水從男人的脖子斷層處流淌了出來,帶著些許腥臭味。

可男人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甚至是笑著的,陷入了沈睡。

他終於解脫了。

“……”

焰白放下了手,他意識到是誰來了,於是擡眼看向了不遠處。

果不其然,黑發青年就站在樹林的另一邊,微卷的發尾落在耳畔,伴隨著微風拂過,他看見了那雙冰冷沈默的黑色眼睛。

他的身形單薄,像是一片黑色的樹葉,隨時都會被風吹走。

“和我回去。”

焰白向前繼續走去,語氣刻不容緩,

“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泊湮,無論發生了什麽,起碼我們聊聊,好嗎?”

可焰白才剛剛踏出一步,那黑色的藤蔓便纏住了他的腳,猛地將他拉扯回了原地。

焰白楞了一瞬,他下意識地擡起頭,卻發現泊湮閉上了眼睛,將臉輕輕瞥向了一邊。

“不要過來。”

男人的聲音低沈且嘶啞,好像被風扯破了。

那些細碎的雪拂過他的面孔,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染白,顯得更為蒼白脆弱。

“為什麽?”焰白皺眉,

“你一個人什麽都做不了,你剛剛也看到了吧?這裏有很多的雪人,除此之外,應該還有其他的汙染物……比起汙染物,更為危險的是人心。”

“我只是擔心你而已,你為什麽要逃走?”

“為什麽要逃走?我以為你比我更清楚這個問題。”泊湮平靜地回答道,

“你難道不知道我對你做了什麽嗎?在知道了那種事情之後,你還能對我露出如此平靜的表情麽?”

“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

泊湮突如其來的吼聲讓焰白微微一怔。

可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失控,泊湮的表情於片刻後空白了一瞬,聲音才漸漸平靜下來,卻變得愈加扭曲了起來。

“我……我不想……不想再去傷害對我來說重要的人,傷害無辜的人……”

他死死拽著自己的衣領,身體痛苦地彎了下去,好像被千斤重的東西壓迫住了。

“我努力了,我封印了自己的力量,我不想重演實驗室裏的慘劇……我不想讓他們死去,我寧可像老鼠一樣卑微地逃竄著,也不想釋放那顆暴虐的,想要屠殺一切的罪惡之心。”

“是啊,你活下來了,因為你很強,焰白……但是,下次呢?下下次呢?你能確保那個人每次都不會殺了你嗎?”

“你是說克蘇恩?”焰白楞了一下,

“實驗室,你是接受了實驗後才被克蘇恩附體嗎?”

“不,那根本就不是實驗!!”泊湮冷笑,

“他們騙了我們,騙了我的母親!他們只是需要我作為祂降臨的載體罷了……哈,實驗失敗了,他們都死了!!我活了下來,我成功了!!但是我一點都不想要這樣的成功!!”

他的手在顫抖,當情緒徹底淹沒他的時候,那鋪天蓋地的痛苦就像是洋流一樣湧了上來。

“祂的載體?全新的神明??那種東西有什麽用?死去的人依舊死去,活著的人依舊痛苦……哈哈哈……根本沒有用……殺光了他們也沒有用……沒有人會在意的,他們在意的只是【克蘇恩】,從來都不是【泊湮】。”

“我不過是,被眾人所期待軀殼罷了。”

那聲音變得越來越輕,最後就像是羽毛般,輕盈地掉落了下來,無聲無息。

泊湮就站在那裏,他只是輕浮且自嘲地笑著,卻像是隨時都會破碎一樣。

明明兩人之間相隔著一段距離,可在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觸碰到了他的心。

那顆破碎的,無法被理解的,孤獨的心。

焰白沈默了半晌,卻忽地打了個響指,下一秒,冰戒凝結的冰刃便切開了藤蔓,而焰白也絲毫沒有顧忌地走了過來。

泊湮像是受驚的貓一樣,他下意識地想要後退,然而霎那間,他的身後猛地凝結出龐大的冰塔,瞬間堵住了他的後路。

他的手被抓住了。

焰白看著他,兩人的距離此刻是如此的接近,而那雙無光的眸子,卻好像透過了他的身體,看向了靈魂更深遠的地方。

“我只有一個問題。”焰白道,

“那個自稱克蘇恩的人,是你嗎?”

“……自稱克蘇恩的人?”

泊湮的臉色變了,

“你見到他了??”

“嗯。”焰白點頭。

“你……覺得他是什麽樣的人?”

“惡劣的人。”

“是嗎……”

“但我也是惡劣的人。”

不等泊湮露出意外的表情,焰白卻不知所謂地笑了,

“怎麽?你為什麽就篤定我一定是好人呢?你說我不了解你,可你實際上也不了解我吧?”

“我只是想知道你和克蘇恩到底是什麽樣的關系而已。我不打算離開你,我也不會害怕他。我很強,因為強大,我才有資格選擇任何人成為我的朋友。”

“而我現在選擇了你,僅此而已。”

他的話語並沒有多少起伏,甚至和平時說話的語調也沒什麽兩樣。

這樣想起來,焰白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平淡的人,可那並不是一潭死水,更像是輕快的風,可以到達任何他想要去的地方。

他是自由的,而這自由的風,此刻卻只想留在他的身邊,自願被束縛。

可是,為什麽呢?

“克蘇恩……他就是我。”

長久之後,泊湮終於輕聲開口了。

“他是繼承了更多記憶和力量的我。那些記憶並不是什麽美好的東西,而是我一直想忘掉的東西。”

“所以我知道,一旦我被徹底喚醒,我的身體就會被無盡的情緒所支配,我會做出一切可能瘋狂的事情,吸幹人的骨髓,啃噬他們的精神,直至自我被徹底摧毀。”

“我厭惡他,可厭惡他的同時,我也在厭惡我自己。”

“我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也無法面對那個名為真實的自我……哈,你大概會覺得我很莫名其妙吧?”

“這和你當年做的實驗有關嗎?”焰白問道,

“看起來,你來到黑葉城,應該也打算去尋找實驗室吧?或者準確來說,你是在尋找【鑰匙】,對麽?”

“……”

“【鑰匙】或許可以起到起死回生,或者克制自我的能力。所以你才會去沸騰工廠,尋找第一把鑰匙。而那把鑰匙,你為了救下我,將它贈予了我。”焰白見對方沈默,便繼續說了下去,

“至於第二把鑰匙,我猜就在黑葉城的那所廢棄的實驗室裏。”

“……你知道?”

“因為這是你需要的情報。”焰白笑了下。

巧合的是,這也是白染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他也不過是通過白染的行徑來推算出鑰匙所在的地方而已。

“你救了我,並且即便在發狂的狀態也沒有殺死我。我不可能丟下你一個人不管。”焰白認真解釋道,

“如果我連你都能拋棄,那麽我大概連自己的靈魂都能一並拋棄吧?如果我成為了那樣糟糕的人,那我還不如直接死掉。”

“……”

他的話語中沒有任何的憐憫和同情,只是在平靜地告知他事實。

這就是焰白,看似溫柔,卻永遠理性,永遠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

他在迷茫之中總是能抓住他的手,也總是能將他引入正確的道路。

即便他怎麽看都不像是好人,可靈魂的直覺卻在不斷地叫囂著,讓他去信任著他。

最令他感到恐懼的是,在聽到【信任】的時候,他居然感受到內心傳達來的詭異的愉悅感。

克蘇恩……他能感受到,他很喜歡焰白。那並不是正常的喜歡,而是一種病態的,占有欲般的喜歡。

像是烏鴉看到了純潔無瑕的寶石,哪怕吞入腹中,也絕不會讓給任何人。

他明白自己內心深處究竟有著怎樣扭曲且骯臟的念頭,可越是觸及到核心,他對自我的厭惡度也就越高。

他不配——不配去支配那樣的愛,也不配去愛任何人。

當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母親,殺死了那些他所憎惡的人時,他的靈魂就已經被玷汙了。

就像是一灘渾濁的,毫無生氣的水,即便被毒辣的太陽蒸發,也無法掩飾它存在過的痕跡。

“好了,別想太多。”

焰白攥緊了他的手腕,

“關於實驗室的事情我們之後可以慢慢說,但是在那之前,我還是先回到西亞那邊,畢竟……”

他的話尚未說完,就被一陣急躁的聲音打斷了。

黑色的身影在雪地裏漸漸顯現,仔細一看,那居然是奔跑的西亞!

“太好了!你們都在這裏!!我還以為找不到你們!!那你們就徹底完蛋了啊!!”

穿戴整齊的西亞正在不斷地接近他們,他背著一個巨大的背包,而他的表情看上去卻驚恐萬分。

“怎麽了?”

見西亞露出了如此驚慌失措的表情,焰白也有些意外。

“是夜梟!”西亞大口大口喘著氣,表情慘白一片,

“我的情報網告訴我,他們居然向著我們的方向來了!!看來我們得現在離開了,只要穿過黑樹林,就可以想辦法到達黑葉城的城門!到了那裏!我們才能徹底擺脫夜梟的追擊!!”

說著,他又露出了一絲苦笑。

“我原本是不想去黑葉城的,但是眼下好像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那裏很危險,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比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更危險!!”

“抱歉,我想他們可能是沖著我來的,但是我來不及解釋了,我們先走!”

“夜梟!?”焰白的心一緊。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個夜梟!!拿著!這是禦寒的衣服,事出突然,我也沒辦法帶太多的東西走了。”西亞遞給了兩人一人一件雪白的鬥篷,還帶著毛茸茸的帽子。在被雪遍布的世界,白色的衣服更容易隱匿其中,不被人發現。

“好,我明白了。”焰白不再多詢問,畢竟他現在可一點都不想和一個強勁的組織對上,

“那我們出發,等到了黑葉城後,我們再整合一下信息……泊湮你也跟我們一起走!這裏很危險!”

“不。”

然而泊湮卻平靜地回答道,

“你們走就行了,我不想走。”

“你不走?”焰白意外,

“為什麽?”

“夜梟,他們也和實驗室有關。”泊湮垂眸,

“我不認為他們是沖著西亞來的,或許他們是沖著我來的。我想去見見他們。”

“你瘋了??”西亞楞住了,

“你怎麽可能打得過夜梟組織的成員!?他們可是非常強悍的異能者啊!!而且一旦落到了他們的手上,你絕對會生不如死的!!”

“我知道。”泊湮陰沈地笑了,

“我已經體會過了。就算體會第二遍,那又能怎樣?”

西亞一下子啞火了,他瞠目結舌地看著泊湮,表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你們走了,我反而更方便使用那股力量。”泊湮看著焰白,居然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被困住了,困在了名為自我的牢籠裏。如果我無法去面對他們,那麽我將會一輩子都被困在那裏。”

“我只是想要打破它們——如果我做不到的話,那麽就讓我死在這裏也不差。”

焰白抿緊嘴唇看著他,表情沈重。

他看得出來,泊湮的態度相當偏執,恐怕想要阻止他也絕對不容易。

焰白非常能體會這樣的感受,因為他也是倔強的人,在決定了自己的目標後,他也絕對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真難辦啊。

“你就一定要現在做嗎?”

“嗯。”

“沒有任何改變的可能?”

“嗯。”

“……果然,你和我的倔強程度也不相上下啊。”

焰白苦笑了一下,卻意外的沒有再阻止他。

“我懂了,我尊重你的意願。那麽離開之前,能擁抱一下我嗎?因為在之後我也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再相見。你該不會連這點要求都不能答應吧?”

說著,他展開了雙臂,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

“可以。”

泊湮楞了一下,還是同意了。

雖然他無法理解焰白對自己的執著,但是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對焰白有著特殊的感情的。

只是擁抱一下而已,或許他們以後也不會再見面了吧。

於是他站在原地,任由金發的青年抱住了他。正如同青年給他的感覺一樣,這個擁抱柔和又平靜,總是讓人安心。

然而這樣的景象並沒有持續超過三秒鐘。

下個瞬間,泊湮只感受到後頸一疼,眼前驟然黑了下來,整個人瞬間就失去了意識,癱軟在了焰白的懷裏。

一記快而狠的手刀。

焰白同時也迅速在商店裏購買了麻醉劑,趁著泊湮還在沈睡,給他猛地灌了一整天的量。

這樣一來,短時間內他應該是不會醒來了。

“我知道他不可能和我們走的。所以只能這樣。”焰白將失去意識的黑發青年扛在了肩膀上,看向了一旁震驚到說不話來的西亞,

“這樣就沒事了,我也不可能放任他亂來,好歹我們也是朋友嘛。走吧,我們速度得快,再慢點他們就追上我們了。”

“還有,抱歉讓你看到了這樣一幕,你也知道,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剛才如果是你對我說這樣的話,我也會給你來這麽一下子的。”

“啊,哦……好的。”

西亞驚魂未定地點了下頭,神情還有點恍惚。

朋友?所以這就是所謂朋友的待遇嗎?

也不知道泊湮有這樣的朋友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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