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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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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第二天季雲鶴在一陣敲門聲中醒來。隔壁張姨昨晚聽到那聲巨響心裏擔憂,一大早過來敲門詢問情況。他敷衍地應付,刻意躲避張姨關切的目光,隨便找了個借口打斷她的欲言又止。

重新關上門,季雲鶴看著客廳略顯雜亂的場面,頗為頭疼地捏了捏眉心,努力打起精神開始收拾。隨後坐在陽臺吹著風叼著根煙,思考起人生。

未來暫且不談,眼下最重要的事攢齊一百萬賠償款。雖然想到這一屁股爛債就心生絕望,但生活還是要繼續的。人不能像鴕鳥一樣挖個洞鉆進去就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好死不如賴活嘛。

第一個聽到這個近乎擺爛的俗語是七歲那年放學,他留在父親辦公室寫作業等待下班一起回家。當時父親手上有個胃癌患者,切除了將近三分之二的胃,整個人消瘦得活像個木乃伊。那人的精氣神卻相當不錯,目光如炬,充滿對新生的喜悅。

他聽到患者握著父親的手感謝,說著以後會珍愛身體,死門關走了一遭,明白那些所謂的什麽今朝有酒今朝醉,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什麽自由遠方,這些高大上的精神世界追求,對普通人來說只是假大空的妄念。

他記得那人自嘲好死不如賴活時臉上的慶幸,這對幼時的自己不過是個知其文不知其意的話,然多年後奶奶和父母的相繼離世,爺爺拖著沈重的病體苦苦煎熬,只為陪伴他的時間再長一些。他漸漸明悟其中分量直至認可。

“砰砰”,門外又傳來敲門聲,季雲鶴實在頭疼,有位熱心的鄰居阿姨好也不好,在他最不想讓熟人知道近況的時候,依然無差別的關心。他應該回出租房,找新工作和更多的兼職,一百萬就像吊在驢前頭的胡蘿蔔,誘著他前進,不該過多地沈湎悲傷中。

“阿姨——”

“小鶴,你看這,你是不是惹什麽麻煩了?”

季雲鶴順著張姨指的方向看去,血流一瞬倒流,憤恨羞辱感直沖腦門。門口墻壁紅漆潑的“賠錢”兩個大字無情地揭開他試圖遮掩的假面,鮮紅的字樣刺痛他的雙眼。

張姨還在擔憂詢問,他已經聽不進一句話,耳邊只有持續不斷的蜂鳴。“什麽時候?”

“剛走,有幾個男人,看起來很兇,我都不敢出來。”

季雲鶴立即追下去,果不其然樓下停著一輛瑪莎,男人倚靠車身拋著噴漆罐,守株待兔似的等待他的出現。

“至於嗎?才一天,高利貸都沒這麽急。”他無語地說。

“高利貸可是有利息的,你要是願意付利息也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誰知道你會不會跑?”

季雲鶴暗罵了聲,破罐子破摔道:“你說吧,多久?”

“三天。”

他忍不住發笑,扔下一句“三天你帶收屍袋來吧”轉身上樓。話是這麽說,他心裏已經在盤算現有的錢。成年以後,爺爺將父母和自己的存款全都交給他,養老院早就預付過幾年的費用,剩下的錢都在銀行卡裏,本來和身份證收在一起的,估計也被江濂拿走了。

就現在手頭上不到一萬塊,他去賣腎都無法在三天之內籌到一百萬,這就是江濂針對昨晚的報覆嗎?

“小鶴,怎麽會說,要不要報警?”

季雲鶴看著張姨滿臉的關懷,不好再瞞下去,簡單說了下表的事。

張姨很生氣,忿忿大罵:“故意碰瓷的吧,社會風氣就是被這些人敗壞的,真是太可惡了。”一會拍拍他的手說:“你還差多少,阿姨這裏有些錢。”

季雲鶴趕忙拒絕:“不用了張姨,我怎麽能拿你的錢,我自己可以還。”

張姨嘆氣,目光漸漸憐惜,“要不是你父母救了我一命,我哪能活到現在,他們不在,我就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你才二十歲,不應該這麽辛苦。”

季雲鶴鼻頭一酸,俯身抱了下張姨,悶聲道:“謝謝您,我先想想辦法,實在不行再找您。”

張姨無奈地點頭:“你不要逞能啊,不要去做壞事,阿姨會幫你想辦法的。”

“知道了,不會的,您放心。”

隔絕了張姨的視線,季雲鶴豎起的堅硬外殼頃刻崩塌,脫力地跌坐到地上,抱著雙腿蜷縮。事實是他想不到有什麽辦法能在三天之內賺到一百萬,但他不能用一位年逾六十老人的積蓄。

十年前張姨深夜突發心肌梗塞,身邊又無子女看顧,想尋求鄰居幫忙,卻支撐不住倒在半路,剛好被下晚班回來的季父發現,做了急救措施,及時送往醫院救回一條命。自此張姨對他們家十分感恩戴德。

他的父母都是獨生子女,沒有其他親戚可以幫襯,一切的一切只能依靠自己。除卻向江濂低頭,依靠勢單力薄的自己,根本無法解決這場困境。

江濂...他忽然想到昨晚江濂評估房子的話,猛地擡起頭,望向眼前溫馨實則早就沒有人氣的屋子,心中大慟。

這間房屋陪伴他走過二十年的光陰,記錄著他們一家人的點點滴滴。他在這裏蹣跚學步牙牙學語,在這裏一點一點拔高,接受家人的愛護和教育,同樣在這裏送走一位位家人,最後變成一個空置的住所。

親人存在的地方才是家,房子只是房子。記憶是存在腦海裏的,誰都帶不走…他只能用這種話寬解自己,強迫自己接受早就沒有家的事實,這樣才可以心安理得地將房子賣出去,以獲取當下的茍活。

許久抽噎聲淡下,季雲鶴擦了擦眼睛,連續呼吸穩定情緒,拿出手機將房子加急掛上平臺。

兩天後,他正慢吞吞地收撿房子裏的東西,以便空出屋子等人上門看房。很多零零碎碎的東西完全可以扔掉,唯一值得收藏的只有兩本厚相冊和一櫃的獎狀。真要說,獎狀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一張張過時的紙張罷了,連個值得分享的人都沒有,何必占地方。

擱置一旁的手機不知疲憊地響鈴,他懶得看,無非是江濂或者催賬的幾個人。他現在的心態稱得上死豬不怕開水燙,愛咋折騰咋折騰。

收拾得差不多,季雲鶴停下來歇息,順便點個外賣。這兩天他都沒怎麽正經吃過飯,張姨時不時過來敲門問情況,邀請他的吃飯或者不容拒絕地送飯。這時候的熱情他實在疲於應對,後面索性不再開門,只想一個人靜靜。

未接來電和消息頂在通知欄催促著點開。他懷著看笑話的心情打開,劃拉的手指頓住,眼神倏忽幽深猶疑。上面說讓他去某家酒吧,可以考慮抵消賠償。聽起來就是個大陷阱,去了說不定有更過分的刁難。

但...

季雲鶴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邊緣掉皮的深色沙發,覆蓋著碎花套巾。父母工作很忙,家裏的很多布置都是奶奶安排的,直到她去世後依然沿用。他還記得這張沙發前,一家人圍著暖爐守歲的情景,歷歷在目,難以忘懷。

還是舍不得,怎麽可能舍得呢?這是他關於家最後的留戀,來日爺爺離開,他在這個世上便再無牽念。

坐上前往酒吧的車,季雲鶴心想,縱使前方是萬劫不覆的深淵,他亦只能硬著頭皮跳下去。

他在侍員的帶領下來到那幾個公子哥所在的包廂,桌前琳瑯擺放著很多酒,個個看上去不像善茬,隱約預感今天沒法正常走出這扇門。

“可算來了,架子這麽大,電話也不接,不知道還以為我們欠你錢呢。”

“tm一個伺候人的貨色擺什麽譜,不先給老子道歉,賠償的事別想談。”

季雲鶴看向一人推出來的超大酒杯,不免有些想笑,同樣的場景竟然還能遇到第二次。這次他打算識趣,誰讓他有求於人呢。

這杯酒大概是混雜了很多烈性酒,入口明顯的灼燒痛,滑進喉嚨如同吞下無數的刀子。這麽滿滿一大杯進肚,季雲鶴已經難受得站不穩,捂住肚子不停咳嗽。

“繼續啊,我有說一杯嗎?”

“咳咳咳...”喝完第二杯,季雲鶴徹底支撐不住,伏上桌子埋頭咳嗽。痛,太痛了,咽喉,肺腑,胃部,火燒的疼,嘴唇止不住地哆嗦,涎水打濕了褲子,身體冒著冷汗,臟器又似置身烈火烹煎。

“啊嗚...”男人拽住他的頭發提起,露出涕泗橫流的臉龐,“才兩杯啊,怎麽說都得三杯才像話吧,沒力氣喝是吧,沒關系,我幫你啊。”第三杯烈酒抵到嘴邊,順著被強行捏開的口子灌進去。

很快杯子見底,男人松開手,季雲鶴爛泥似的軟倒,身體開始抽搐,抖得跟篩子一樣。胸腔被烈火洞穿一個巨大的窟窿,呼嘯的風從中穿過,冷意順著豁口蔓延到四肢,凍得僵硬麻木,整個人只有淺薄的意識還在垂死掙紮。

“艹,不會死了吧。”幾個男人踢了季雲鶴一腳,面露慌張,開始給他灌水和牛奶。

很久之後身體的支配權漸漸回歸,季雲鶴甩開男人的手,慢慢站起來,氣若游絲道:“夠了吧,說吧,要怎麽抵消賠償?”

“嘶,真是命硬。”男人嗤笑,“很簡單,抵消多少賠償,得看你的本事。”

季雲鶴蹙眉,看男人不懷好意的表情想來不會簡單。他跟著他們進入到漆黑的空間,伸手不見五指。然後幾雙手伸到身上,趁他還沒反應過來扒掉了衣褲,只留下遮羞的布料。

季雲鶴驚慌失措,摸著黑想逃,頭頂一束驟然的燈光打下。他下意識捂眼,適應過突如其來的亮度,四周的環境令他如墜冰窖——晦暗的臺下人頭攢動,那些暗藏欲望的,物色商品的,衡量打探的目光齊刷刷地對準鎂光燈下的人,而他渾身只有遮羞布暴露於唯一的亮光下,一覽無遺。

“這位來自首都大學的高材生,身高186,絕對幹凈,欠了一點錢,無力償還,不知哪位先生女士願意垂憐?”

播報結束,人群竊竊私語,不一會報價聲疊起。

季雲鶴張開嘴想笑亦或是想吶喊,已然木化的臉部無法配合他做出相應的情緒。燈光有溫度嗎?怎麽會這麽冷?

聽著不斷攀升的價格,簡單的屈辱二字已經不足以概況他此刻的心情。綁架囚禁,挨打恐嚇,戲弄勒索,他以為自己見識夠折磨人的手段,卻沒想到還有更難堪的一出等著他。

“五十”

“五十一”

“五十五”

...

哀莫大於心死無外乎如此。

“咚”

季雲鶴被人推進房間,柔軟的地毯貼上腳底。他一瞬想起香庭別墅那塊波斯地毯,這塊顯然質量一般,遠不如那塊舒服。

啊,他在想什麽?臨死前的幽默嗎?哈,很幽默,跟他的命一樣。

“怎麽不進去?”

一只肥厚的手搭上肩膀,季雲鶴如同觸電般躲開,緊貼墻壁驚恐地看向來人——堪堪到他肩膀的高度,身材卻抵得上三個他,稀疏的地中海發型,大肚子快墜到□□,憨厚的笑容暴露出一口黃黑牙。

哈,原來還有比赤身出售更可怕的事。

如果這是江濂對那晚的報覆,他後悔了,認輸了,他願意低頭求饒。

“江濂呢,我要見江濂?我認錯可以吧,江濂!”季雲鶴慌亂地沖出門外,被兩個保鏢攔住。他一把揪住保鏢的衣服,顫抖地說:“我要見江濂,他人呢?”

“什麽江濂,你在說什麽?是我花了一百二十萬買的你,你還想找誰?”胖老板對他的表現非常不滿,指揮保鏢把他帶回房間。一邊脫衣服一邊欣賞著新買來的大美人,長相身材可真夠讓人嫉妒的,不過沒關系,現在是他的了,嘿嘿。

“你以後就老老實實跟著我,我不會虧待你的,什麽江不江濂的,少想些有的沒的人。來,來叔這,還是第一次遇到你這種貨色的高材生,嘿嘿,真不錯。”

季雲鶴打掉伸到臉前的手,擡腳踹開胖老板,“滾開。”再次往外沖。這人不認識江濂,那還特麽等什麽?

胖老板體型巨大,被踹倒後很艱難地爬起來,累得氣喘籲籲,氣從心上來,“草特麽的,抓住他,裝什麽貞潔烈男,都出來賣了,還挑客呢,你今天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

季雲鶴揮拳砸向上前的保鏢,緊接著肩膀被另一個架住,立即擡肘後頂。強烈的逃生欲望蓋過烈酒帶來的身體不適,費了好大勁甩開兩個保鏢,一開門,又有兩個保鏢逼近。

少時他被壓制到床上,肥頭大臉的胖老板看了眼多出來的兩個保鏢,心想這家店還挺到位的,這麽及時。他端著一杯酒走近,兇神惡煞地掐住季雲鶴的下巴,“草泥馬的表子,還想逃,老子花這麽錢不是請你來裝清高的,看不上我?呵,沒事,喝完就看得上了。”

季雲鶴再次被強行灌酒,身上都是甩出來的酒液。低頭咳嗽之際,胖老板的手摸上來,他用頭撞開對方的手,一邊劇烈掙紮。慢慢地,束縛的力量變弱,而他越來越無力,頭腦昏沈,眼前最後一點畫面是那只肥厚的手掌。

光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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