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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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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⑥

聞人珄:“......”

聞人珄和黑窟窿眼對瞪一會兒,臉皮抽了抽,先移開視線。

他拍兩下肩頭,犼便一高蹦上去,窩他脖頸蹭。

聞人珄繞過含羞,往宋妄那邊去。

含羞轉了個身,黑窟窿眼瞪聞人珄後腦勺,但因為沒得到宋妄命令,她站在原地沒有動。

聞人珄走到宋妄跟前,站住,然後大大咧咧地蹲下,歪頭瞅宋妄。

宋妄:“......”

宋妄咳嗽兩聲,胸口一陣艱難地起伏,氣息不穩地說:“你居然敢過來?”

“為什麽不敢?”聞人珄笑瞇瞇地,他擼了把犼頭,頗有些散漫,“你算什麽了不起的貨色?我需要害怕呀?”

“......你!......”宋妄急火攻心,身體一抽,嘔出口血來。

聞人珄臉上的笑容消失,他看不清宋妄什麽狀況,但他能肯定,宋妄現在非常不好,大概傷得不輕。

宋妄牙裏咬血:“張錯那只看門狗居然不在你跟前轉悠?你怎麽下來的?聞人聽行,你小心我弄死你!”

聞人珄冷哼:“你也就一張嘴會放屁。”

聞人珄皺起眉:“雖然我用不著,但你剛才幫我殺了煞星。”

“你少在那自作多情,那煞星原本就要殺我,你不過是突然冒出來罷了。”宋妄撇開頭不看聞人珄。

聞人珄瞇起眼,他語調上揚,語氣冷颼颼:“哦,那你怎麽沒讓含羞再撲上來咬我?”

宋妄頓了頓:“你他媽瞎了?”

宋妄:“操控鬼屍傀儡太費力氣,你看不到我現在狀態很差?”

言下之意,就是沒那個力氣命令含羞去咬他。

聞人珄挑了挑眉,感覺事情很有意思。

這可稀奇了。宋妄不是一直想報仇,想要他命嗎?按宋妄那二百五的師控德行,嘔兩口血算什麽,只要不斷氣,五馬分屍也要為師父、為趕屍族報仇啊!

聞人珄看向不遠處——地上那個死相慘烈的煞星,似乎想到了什麽。他視線輕飄掠過原地待命的含羞,垂下眼睛,沈默了片刻。

然後,聞人珄又笑了下,一屁股坐到宋妄身邊。

宋妄扭回臉,像受到極大刺激一般,詭異地瞪聞人珄。

聞人珄快速將他打量過,二話沒說,從自己衣擺撕下一塊布料,扔給宋妄。

“幹什麽?”宋妄瞪腿上的布料。

“你的腿需要止血,再這樣失血,你會休克。”聞人珄淡淡地說。

宋妄:“......”

宋妄大腿上有一道特別深的口子,幸運沒傷到動脈,但傷口太深,一直流血不止,疼得要命。

“快點。”聞人珄嘆氣,“你不是想死在這兒吧?你師父不是還在上面?”

聞人珄:“看你在這裏我就能猜到。”

聞人珄篤定地下結論:“是你求、或者是商量,又或者用煞星的消息作為交換,讓姜邪帶你下來。但山冢危險,你不可能帶你師父一起。”

他友好地朝宋妄微笑:“所以你是想宋三省那老糊塗蛋抱著你的屍體哭?”

宋妄:“......”

宋妄張了張嘴,憋氣好半晌,最後閉上嘴,咬牙切齒地拿起聞人珄撕下來的衣角布,綁住傷口止血。

宋妄綁好傷口,一擡頭,剛要硬邦邦地朝聞人珄說什麽,聞人珄竟忽然一拳頭掄出去,將宋妄狠狠打成仰倒!

“啊!”宋妄痛叫一聲,被這一拳揍得猝不及防。

他捂著汩汩冒血的鼻子,呼吸間盡是腥氣。勉強撐起身子,宋妄朝聞人珄破口大罵:“你他媽的果然是找死!”

聞人珄不愧為變臉高手。他剛才還笑瞇瞇的臉當下面無表情,甚至十分不近人情。

宋妄就聽聞人珄語氣平靜地說:“我早就說過,你要是再罵阿錯一句,我就打得你那張醜臉開花。”

宋妄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憤怒申辯:“你說的明明是再罵他一句結巴,就打得我醜臉開花!”

聞人珄點頭,似乎有些欣慰:“成天對我這仇人喊打喊殺,我的話你倒是記得很清楚。真是難為你那脆弱可憐的智商。”

宋妄氣得又吐了口血。

他按住憋痛的胸口,心裏兇狠暗罵——張錯就他媽是一只看門狗,看門狗!

剛剛那一拳挺狠,聞人珄現在拳峰都有點麻,他搓了搓拳頭,斂眼看宋妄,聲音沈下來:“你還是老實一些的好,你現在在發燒。”

聞人珄:“你身上有水嗎?有就喝一點。”

空氣凝固了幾秒。

宋妄調整姿勢,疲憊地靠在石頭上:“沒有。”

聞人珄:“那就幹燒著吧。”

宋妄:“......”

聞人珄擡頭看對面直勾勾站立的含羞:“含羞就在那罰站?”

宋妄死啞巴,不接話。

聞人珄一下一下,慢慢摸著張錯給他的瑰金短刀。

許久,聞人珄才又說出一句話,他這句問得有些認真,起碼從宋妄那仇視的耳朵裏,聽不出半點挑釁或挖苦味道——

聞人珄問:“宋妄,為什麽不起來殺我?”

宋妄看了聞人珄一眼,還是沒有答應。但他這一眼,就算承認。——起碼此時此刻,他不想殺聞人珄。不想殺聞人聽行。

聞人珄笑了:“你不說我也大概能猜出來。”

“......”宋妄耷拉下腦袋,頭幾乎要紮進胸口裏。他說話有氣無力,不知道是受傷太重,失血太多,還是過分沒有底氣,就像他下一秒要暈了似的,“我們趕屍族,那時候也是這樣嗎?救不了......沒有辦法.....除了死......”

“嗯......”聞人珄仔細想了想,實話說,“我也不知道。”

聞人珄:“你知道的,我走了奈何橋,一碗孟婆湯喝失憶了。不要說自己犯下的孽,就連自己得的福報——最喜歡的人,都記不得。”

聞人珄:“不過既然都是煞星,都是因為鳴沙山下的大印,那八成是差不離吧。”

只是趕屍族當年幾乎全族成為煞星,那場面,一定比當下的神農要更悲慘。

聞人珄側頭看宋妄——孤零零的,消瘦單薄,渾身是血,傷痕累累,頭也擡不起來。

聞人珄非常直觀地認識到,宋妄不過就是個沒長開的少年。他應該比當年阿錯死的時候還小幾歲。

聞人珄原本就有些想法,這一刻徹底打通:“我其實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情。”

聞人珄:“你說趕屍族幾乎被滅,是七十年前的事兒,當時根本沒你這號東西。”

聞人珄:“趕屍族衰敗,當年留下的活口基本死絕,你師父大概也早就瘋了,算是‘改朝換代’了吧?現在趕屍族沒幾個人,有那力氣早用來修養生息,哪怕心中有怨恨,也不會、更不能薅著我一個死了七十年的人不放。”

聞人珄:“事實也是如此。趕屍族除了你們師徒,七十年間沒人神經病一樣,自不量力纏著阿錯,甚至陪著阿錯,活活等了七十年,等我轉世。”

聞人珄:“宋三省當年太痛苦了,他瘋癲一生,有此執念倒也說得通,你卻是半路才冒出來的,你這麽積極,連命都不要......”

聞人珄笑了。如果有光,如果宋妄擡頭看,那他會發現,他眼前的仇人,竟然笑得柔軟:“你把師父當作親爺爺看。你很心疼他。”

宋妄沒動,但放在腿上的雙手攥起拳頭。

聞人珄繼續說:“你一天到晚像個白癡一樣喊報仇,其實你根本下不了手殺我吧?”

宋妄身體一顫,趕緊叫喚:“你憑什麽這麽說?我恨不得將你抽筋拆骨,碎屍萬段!”

“這話我信。”聞人珄點點頭,“不過你恨我,和你下手殺我,是兩碼事情。”

聞人珄:“你一直在打算盤,甚至不惜用鬼屍傀儡這種自損一千的玩意,又費力淬出鎮魂釘,要來神農。”

“比起殺我,你可能更想查清楚當年的真相。想查清楚到底是什麽,讓你的師父——你的爺爺,變成那副樣子,挨了一輩子折磨。”

聞人珄聽見宋妄吸鼻子的聲音。然後宋妄擡起頭,兇狠地搓了把臉,不知道是抹了血,還是抹了眼淚。

宋妄:“師父撿我回家的時候,就已經瘋了。你說得對,趕屍族剩下的人,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心力去報仇。”

“只有師父。”宋妄聲音顫抖,“師父親眼見過趕屍族當年有多慘。他的親人、朋友、師父、兄弟,全都死了。鳴沙山血染黃沙,他們屍骨無存。”

“師父也沒有力量,但他放不下。他折磨自己,把自己逼瘋了。他每天都在想那些事情,他找不到活下去的辦法。”

宋妄:“我自小跟著師父,看著他痛苦。看他發起瘋來用頭去撞墻,用刀割自己的肉,剮自己的骨。他不停傷害自己。但他卻一直對我很好。”

宋妄的哭腔掩不住:“他一直......對我很好的。”

宋妄哽咽地說:“哪怕族裏人不理他,哪怕別人都說他是個瘋子。但我知道,他最好了,他一直對我很好。”

聞人珄不難想象。一個困於心魔不得解脫的宋三省,寥寥無幾的族人不可能支持他報仇,而他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該不該報仇,其實,他根本找不到報仇的對象。

他痛苦,憤怒,把全部怨恨發洩在自己身上。他瘋了。只有瘋瘋癲癲才能讓他活下去。

可他還撿了一個宋妄,這小徒弟被他一手帶大,成為走腳的陰人。宋妄眼看他痛苦,宋妄把他當成親爺爺。

少年孤苦無依,唯獨一個親人,卻深陷泥潭。他想找到這泥潭的罪魁禍首,哪怕魚死網破,玉石俱焚,也要和害他爺爺的惡鬼勢不兩立。

宋妄的腦袋低回去:“師父老了。我......”

——或許,他很快就要失去師父。失去他唯一的爺爺。

所以他恨。他怨。那些害過師父的人,他都要報覆,他要用盡手段,達到目的。

他是這樣想的。

但少年的心腸沒有多麽壞。

聞人珄有根據。

宋妄雖然鉆死胡同,心態極端,手段不正,但他本性不壞。

比如他會為安安母女停下腳步,他會想辦法,借張錯的手毀掉勾魂鼓。

他大可以用其他更簡單的方式來引他們上鉤,逼他們帶他來神農。

一個被仇恨完全蒙蔽雙眼,心無善念的人,怎麽可能管旁人苦痛?

這也證明了宋妄的話——宋三省瘋瘋癲癲罷了,但待宋妄,是好的,把他養活得還不錯。

但一個瘋子,不錯也對不到哪去,不能像許多父母那樣寵愛孩子,只是野草並非溫室花朵,只要給他一口飯,常對他笑一笑,再抱抱他,就足夠了。

野草只需要一陣春風,便會感念世間萬物。

吃過苦的孩子都容易變溫柔,遇見丁點溫度就會融化。聞人珄想——就像他的小阿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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