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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向來蕭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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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向來蕭瑟處

鎮武侯府的侍女柳絮在下山途中不慎跌落山崖,摔得面目全非,侯府夫人在佛堂嘆息幾聲,命人將她好生安葬。家書抵達邊關時,“柳絮”下葬已經過去了月餘。

不過施瑤此時也沒必要去想封行硯得知後是什麽模樣,她拜那位道人為師,跟隨他修習。

年輕道長自稱漓水仙尊,人間的名字叫謝方漓。

施瑤還是將心底的疑惑宣之於口:“我是不是曾經見過你,你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謝方漓心情不錯,琥珀般剔透的雙眸像極了獸類的眼睛。

“不記得了?當年你才這麽大一點,瘦巴巴的蹲在觀內廊下哭,嗚嗚咽咽的聽的人心煩,為師就替你算了一卦,還給了你一只手鐲,裏面有為師的一縷靈力,怎麽,你沒見過靈火燒起來嗎”

被柳絮偷拿走的那只碧色鐲子,在那一晚,兀自燃起了滔天靈火。

……

施瑤畢竟出生在仙門世家,自小就明白她是個沒有靈根的凡人,與仙途無緣。知道她心有顧慮,謝方漓卻只是笑道:“大道之行,天下皆為公。你是沒有靈根,可哪又什麽關系,別人有不就行了,只要你想,世上的一切都是你的囊中之物,何愁一個小小的靈根。”

很邪門的發言,施瑤怔了一怔,卻不怎麽害怕,還饒有興致:“你是魔修?”

否則怎麽會提出奪人靈根這種歪門邪道的法子,施瑤卻是興奮起來,得益於十幾年的人生經歷,她這個人骨子裏就不像什麽世家之後,既不會對魔修深惡痛絕,也不像平常閨閣小姐對這些東西避而遠之。

謝方漓面上微笑不變:“不是,說過了,若是不願意喚師尊,你也可以喚我漓水仙尊。只是浮生大道,成神之路絕非常人能夠體會,用些手段又如何,你不會以為那些仙門世家手上就滴血不沾吧,只是做事是否隱晦罷了。怎麽樣,你想好了嗎?”

其實擺在施瑤面前的就一條路,施家不會承認一個廢人,只有隨謝方漓入道,才有可能光明正大的回到施家。而施瑤不會遲疑。

謝方漓的洞府坐落在定璃山,山中無歷日,茶花開了三輪,又落了滿山。

謝方漓說遠在京城的小侯爺發了瘋,班師回朝後執意要迎娶一口棺材入府,侯府老夫人苦苦相勸,以淚洗面。他講到興起,扔給正在練劍的少女一本書冊:“看看,精彩啊。”

回應他的是道湛然劍光,毫不留情劃破朝飛來的薄薄書冊,霎時紙片破碎紛紛落下,雪似的飄在二人眼前。

施瑤利落收劍,眸光未變:“不看。”

“真沒情調,”謝方漓笑瞇瞇地,奇異的火光霎時躍起,將紙頁焚燒成灰,他幽幽道:“你資質上乘,悟性也不比施璇差,不該是眼下這個境界。有沒有想過是自己的道心出了問題?你該去見見他了。”

道心不穩,實為大忌。

謝方漓沒有點破,似笑非笑:“為師只給你三年時間,去解決一下阻礙你的人。若是下不了手就不必回定璃山了。”

少女若有所思,翌日天光初曉,她背著劍離開連綿青山。

京城待了不過數月,封行硯自請駐守邐蘭關,滿城百姓夾道相送。施瑤白紗覆面,混雜在人群中,曾經肆無忌憚的小侯爺似乎沈穩了許多,面容也顯出幾分硬朗,依稀可見殺伐之氣,駿馬披甲,跨出城門。

想起封行硯最後的下場,江鶴亭心中一頓,該不會就是在這期間,施瑤對封行硯下手了吧。

像是看出江鶴亭在想什麽,封念點頭,局外人般解釋:“施瑤本就是沖著殺他才下山的,你以為她是為了什麽。”

施瑤也不知道從何時起,鮮衣怒馬的封小侯爺成了卡在心頭的一根刺,痛苦橫加,不上不下。眷戀的情緒在心底深處紮根生長,難以取舍。

遁入虛空,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一遍遍的問,你真的放得下他嗎?封行硯會為另一個人簪花理鬂,為另一個人專程買她喜愛的糕點,會過上他自己的生活。

她原以為自己不會在意這些,跟隨封行硯到鎮武侯府本就是權宜之計,她曾經做夢都想回到施家,最好是將刀抵在施璟的咽喉逼問他為什麽容不下她。

施璇是他的女兒,難道她就不是了嗎?施家本該有她的一份。

光明正大回施家,還是拋下一切和封行硯在一起?

施瑤摩挲手中的劍,陡然笑了,似乎是不需要猶豫的事情,居然還困擾了她那麽久。

施瑤去了邐蘭關,她對封行硯再了解不過,這個人像是見不得人在他面前受苦。她化作家道中落的少女,在他經過時意欲跳湖自盡。

不出所料,她被救下來。不過封行硯沒有同意施瑤做他侍女的請求,只讓手下照看一二,將人送回城裏。

雖然奇怪他的反應,但施瑤自然不可能就這樣離開,一番聲淚俱下的身世傾訴後,她如願成了封行硯……軍中的燒火丫頭。

怪哉,知道來歷不明的人不可近身了?

施瑤掂了掂木頭,扔進竈中煙塵翻滾,決定來硬的,要不直接一劍砍了他。

誰知封行硯當夜追刺客出了城,根本不在房中。

施瑤:……

豈不更好,夜黑風高,若是死了也是那幾個刺客武功高強。施瑤毫不猶豫,拎著就跟了出去。

寒鴉戚戚切切叫了幾聲,施瑤終於在城外的青楓林下撿到了重傷的封行硯。

沒想到一向游刃有餘的封小侯爺也有這樣狼狽的時候,施瑤挑眉,佩劍出鞘,寒光凜凜。

看起來傷得很重,施瑤劍尖挑開他的衣襟,濃郁的血腥味浸在露水青楓裏,胸前是一道極深的血痕,身上沈舊疤痕交錯,看上去觸目驚心。

像是被燙到一般,劍尖抖了一下。施瑤盯著眼前意識不清的人沈默片刻,眉心不由自主地皺起來。

怎麽會傷成這樣?

無名的火氣一湧而上,卻不知道這股怒氣究竟是針對誰,滿心只有兩個字橫沖直撞:蠢貨。

蒙蒙月華輕紗似的籠罩楓林,纖細靜立的身影收劍入鞘,發出一聲嘆息似的輕響

……

“你離得太近了,”江鶴亭和身邊的人錯開半步,“……封念不像是對封行硯全無感情的樣子,你也看到了,剛才那麽好的機會,她也沒有下手。”

“哦,”封念懶洋洋地湊回來,“哪又怎麽樣,有人垂釣還會在事後將魚放生,耽誤他最後吃魚了嗎?”

江鶴亭再次移了半步,抱劍待在一邊:“不與你爭這些,別靠過來了。”

妄境之中畫面流轉,施瑤到底沒有動手,但也沒有主動暴露修為去救封行硯。

她摸出封行硯隨身攜帶的東西,朝天放了一簇信號,之後就靜靜的守在一旁等待援軍到來。

既不趁人之危,也不施以救治,。

封行硯身上的血漸漸染紅了他身下那一整片落楓,施瑤只是眉眼低垂,像一尊不會動的雕像一般袖手旁觀。

直到林間亮起火焰,施瑤這才縱身離開。

封念沒有執意靠過去,學著江鶴亭的樣子抱臂而立,勾唇笑了笑:“在想施瑤為什麽手下留情?”

聞言,江鶴亭淡淡瞥他一眼,沒說話,只是從善如流地換了個姿勢。

施瑤對封行硯的態度很覆雜,個中緣由,怕是她自己也不一定說得清楚。

況且,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連施瑤本人都化成一捧飛灰,他非局中人,去糾結這些有什麽意義。

他唯一有疑慮的,就是幾乎橫空出現在施瑤身邊的謝方漓。

二十一仙門七十二世家,尊者如雲,江鶴亭卻從未聽說過“漓水仙尊”的名號。

他曾經多次與當時身為國師的謝方漓切磋論道,自然能感知此人修為絕對不低。

依謝方漓的實力,不可能籍籍無名,此人究竟是誰,接近施瑤有什麽目的,施瑤又為什麽那麽信任謝方漓……

以及,當年魔族潛入皇宮和明妃換命的背後,說不準也離不開此人在暗處推波助瀾。

江鶴亭手指動了動,還沒理清思緒,眼前畫面就陡然轉變。

妄境只會留存施瑤心中記憶最深的片段,等到白霧消散,已是殘陽一線,更遠處可怖的青灰鋪滿天際,似要吞噬一切光亮。

觸目可及的地放早已血流成河,無數折損的劍柄和長戟半掩在屍堆中。城門外,塵土裹挾著一個血人,毫無氣息,血肉模糊到已經無法辨認。

整個人幾乎和泥土融為一體,蟲蠅在他身邊飛來繞去,依跗在新鮮的屍體上放肆狂歡。

江鶴亭怔了怔,片刻才道:“他……”

盡管早就知道結局,但親眼看到這一幕,江鶴亭仍感到沈重惋惜。

封念一言不發,站在江鶴亭身邊好半晌沒有任何動作。不知怎麽的,江鶴亭心底憑空生起一種“他在難過”的想法。

鴉聲愈發淒切,暮色四合,直到一抹藕荷色的少女策馬闖入漸次陰沈的天地,

像一輪映亮蒼穹的皎月。

封念手指咯吱作響,卻驀地笑出了聲,江鶴亭詫異地一偏頭,對上封念那雙和施瑤極像的淡漠眉眼。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封念嘴角噙著笑,又像是在哭,“……這麽一看,我和施瑤當真是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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