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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見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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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見不相識

夜風襲卷而過,連綿不斷的水滴聲響徹九層高塔。

空氣在此刻倏然靜止。



玄玉京,煙雨路。

白霧橫天,隱約可以看見濃霧中有層層樓閣房屋,更遠處深色群山起伏,若隱若現。

少女穿行在白霧彌漫的城中街巷,繞過串著幹眼珠子的小攤、晾曬臉皮的無面鬼、以及一灘看不出是什麽形狀的肉塊。

難以言喻的氣味沖上鼻尖,少女被熏得險些一個趔趄,身形晃了晃,在那灘肉“看”過來之前飛快扯下兜帽,只露出一小截下巴。

隨後,步伐匆匆地跨進一家客棧,頭頂血紅的牌匾幾近發黑。

客棧二樓一處廂房,顏川正慢慢闔上木窗。

這扇窗不知有多久沒有擦拭過了,收回手時,顏川的掌心不可避免地蹭上一層厚厚的黑印。

她手指微動,那點兒汙漬消失的一幹二凈。與此同時,房門倏地打開又被人飛快合上。

“師伯……嘔…”

顏川疑惑:“本尊這麽令人作嘔?”

江郁桑連連搖頭,一把拉開兜帽,面色發綠,像是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似的。

修行之人本就五感敏銳,她被城中那股腐臭熏得頭昏腦脹,撐著桌沿緩了口氣,眼前突然出現一只手。

顏川將掌心的一朵小花遞給她,“玄玉京四處皆是腐屍迷瘴,你聞聞這個興許會好受一點。”

碧玉般晶瑩剔透的花,隱隱散發出一陣沁人的清香,江郁桑楞了一下,眼睛亮了亮。

她同這位顏師伯並不熟稔,顏川常年在外游歷,在江郁桑記憶中只回過一次師門,那天還是元微仙尊祭日。

夢生堂命牌高懸,無數弟子靜立在外,長風輕柔和煦,鼓起層層彩繡花幡,獵獵風聲裏,像是在迎接一個離開許久的故人。

江郁桑垂首在夢生堂外,瞥見一角玄色衣袂,師尊雲枝在那人身側輕聲開口:“顏師姐,許久不見。”

“嗯,氣色不錯,舊傷大好了?”

聲音如玉石輕響,沒什麽熱絡的情緒。

向來隨心所欲的雲枝在顏川面前也正經了許多,緩聲回應:“已經痊愈了,多虧了師姐盡心照顧。”

江郁桑知道,顏川口中雲枝的舊傷,是司明之禍後留下的舊疾,哪怕是處在靈力耗盡,神魂受損的狀態下,也硬是被顏川救了回來。

“多謝師伯,”江郁桑接過那支指甲蓋大小的小綠花,放在鼻尖下猛嗅一口,頓覺心肺一片通透,頭暈的癥狀都好了大半。

顏川抖了抖帷帽上的塵灰,“不必言謝。你用的這支名為瑤光花,是本尊在境淵虛尋到的,除去采摘費和保存費,只收你一萬五千靈石。”

江郁桑眼前一黑,後退一步,顫抖的聲音:“……啊?”

她好像沒聽清那個數字。

顏川寬慰她:“記你師尊賬上。”

人在家中坐,債從天上來。完蛋了,師尊肯定會提刀先砍了她。

江郁桑捏著花,“師伯,我看過了,城主府外禁制重重,恐怕不能硬闖。不過曲師姐尋到一條偏道,情況不明,讓我先回來向您稟明,她去探查一番。”

江郁桑頓了一下,繼續:“師伯,容師侄多嘴問一句,我們此次來玄玉京所為何事?”

數日前,江郁桑和曲行霜剛在兆芳城接到顏川,她還在思索怎麽和這位僅有一面之緣的師伯相處,就被帶著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往玄玉京。

江郁桑還暗自腹誹,莫非顏師伯要來單挑封念,取他項上人頭?如果真是這樣,她還得跟師尊知會一聲。

師尊肯定第一時間提著鬼哭刀來助陣。

不過江郁桑轉念一想,發現了一個紕漏,顏川師伯,世稱醫仙,是個正兒八經的丹修,哪裏殺得了人。

痛失戰鬥力的丹修顏川聞言,整了整玄色帷帽,翻手扣在頭頂,聲音淺淡:“去接你另一位師伯。”



玄玉京。

載春軒外,榴花已經謝過了一輪,幾點殘紅影影綽綽地綴在林葉間,稀疏可憐。

占青扒拉了一會兒無力反抗的小咕,“你說尊上是怎麽想的,居然把人關在自己寢宮裏,難不成真看上江秋了?”

小山雀憤然啄了他一口,占青從善如流地收回作亂的手,趁機撓了一把小團子毛絨絨的頭頂。

回想起以前在人間看過的亂七八糟的話本,占青深以為然:“江秋和尊上……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不可能,也不是不可以——”

占青揉搓小咕的手指一僵,見到來人,話音瞬間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的。

淺淡花香彌散在空氣中,白霧繚繚,顯出一角靛青衣袍。

寢宮裏,江鶴亭扔了顆黑棋,耳尖微微動了動,載春軒外戛然而止的聲音落入耳底。

“他醒了?”

一道極為熟悉的聲音傳來。

江鶴亭下意識地扶上眉心,曲行霜的易容手法雖然出神入化,結果還是讓阿嫣一句“汀河”給掀了底。

早知道就該換個化名,不然也不至於被封念給逮回來。

“剛醒沒多久。這會兒倒是冷靜,在兆芳城不知道有多少心眼子。”

“那也是你技不如人。”

“……尊上說的是。”

趁江鶴亭重新擺好棋子的時候,大門應聲而開,一道高挑身影踏入寢殿。

江鶴亭手指動作一頓,眼前疊了一串的黑棋搖搖晃晃,終於支撐不住倒了下去,劈裏啪啦散了一地。

寢宮之中只餘棋子彈跳滾落的脆響。

江鶴亭:“……”

失策,技術下降了。

江鶴亭沒有去註意封念的神情,只是自然而然去撿滾落在桌下的黑子,袖口委頓在地,也顯露出腕上的玄色枷鎖。

指尖甫一接觸到圓潤的棋子,頭頂就落下一片陰影,他探出的手腕被一只微涼的手攥住。

江鶴亭不動聲色的掙了一下,果不其然,沒掙脫。

“……大人有何吩咐?”

江鶴亭擡眼朝面前的人看去,不同於幻境中小皇子稍顯稚氣的面孔,封念多了幾分沈郁的氣質。

仍然是俊美至極的長相,恍若天人。

他沒想到封念正死死地盯著他,江鶴亭眉心一跳,莫名其妙地回憶起了那個荒唐無比的夢境。

夢中封念和他關系親密,封念一口一個師尊,嫣紅錦被裏,也如這般緊扣著他的手腕。

難堪的記憶山呼海嘯般湧現心頭,江鶴亭眸光微變,應激似的一掌劈向封念。

他修為遭到壓制,這一擊本就沒什麽威力,封念不躲不避,徑直朝江鶴亭伸出另一只手。

“一會兒是江鶴亭的故友至交,一會兒說與江鶴亭有奪妻之恨,你和自己的關系可真覆雜。你說是麽,元微?”

兩個字宛若驚雷在耳畔炸響,江鶴亭面無表情地盯著眼前的人,但細看之下就能發現他眼底閃過片刻的慌亂。

封念發現他的身份了?還是只是在試探他?

封念動作很快,一手縛住江鶴亭的腕骨,另一只手貼上他的手掌,以一種強勢的力道扣上,十指緊握。

江鶴亭表情空白了一瞬。

對面的人嘴角噙著笑,不是一貫的冷笑,反而帶著點調戲的意味:“怎麽不說話了?”

江鶴亭一時沒有開口,靜了靜,才緩聲道:“大人在說什麽,在下有些聽不懂。”

一字一句,生硬至極。

他們現在在姿勢極為尷尬,半跪在地、十指相扣,遠遠看上去像是在深情對望一般。

封念像是想到了這一點,低聲笑起來。

“我原先只以為你是哪個奪舍重生的孤魂,但你說你是元微的故友,所以會使從未昭告天下的拜霞劍法。”

“你又說元微逼死你的青梅,對你心有愧疚,才讓你可以自如使用霜星劍。怎麽我懷疑什麽,你就開始編故事來騙我?”

封念漸漸逼近江鶴亭,無視他微不足道的掙紮:“在你眼裏,我就一直是可以被你耍得團團轉的傻子麽?”

低沈的嗓音響在江鶴亭耳側,震得他心頭一顫。

封念幾乎貼著江鶴亭的側臉,片刻後擡起頭,一個使勁,居高臨下地盯著江鶴亭的面孔。

易容術早已被解開,封念眼神微閃:“你在境淵虛那樣喚我,是想讓我去死,對麽?”

江鶴亭修為被壓制地死死地,根本反抗不了封念的束縛,躺在冰涼的地板上,只覺大腦一片混亂。

喚……喚他什麽了?

觸及封念森冷又詭異的眼神,江鶴亭一個激靈,倏地想了起來。

他在境淵虛的神殿、啟動殺陣前似乎是說了句什麽。

他說,

“年糕,你死定了。”

年糕……

封念緊緊盯著江鶴亭,不肯放過他任何一絲表情,見他眼神微變,冷笑一聲:“想起來了?”

封念的視線落在江鶴亭腕骨處,細白手腕因為枷鎖的束縛,一圈紅印清晰可見。

於是,下意識般的,封念放緩了禁錮江鶴亭的力度,與其說是攥著他的手腕,不如說是是在撫摸。

感受到怪異的觸感,江鶴亭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畢竟他沒忘記,那話本子中對封念本人的描述有一句大寫的喜好男風。江鶴亭被他摩挲著手腕,一種不好的預感關於油然而生。

江鶴亭如芒在背,怒斥:“荒唐!我座下可沒有當魔修的弟子。”

寢宮靜了一瞬,片刻後,封念悠悠重覆了一遍:“魔修?”

“沒有我這個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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