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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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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

65.

放眼低段棋士,沒有人比進藤光的日程安排得更滿。

這位被媒體誇張地成為“天才美少女”雲雲的年輕棋手,雖然僅僅只是國中生的年紀,每日的日程卻已堪稱996:

除卻同屆所有棋手都要參加的大手合、頭銜預選賽、北鬥杯選拔賽等等,她還要參加女選手限定的女流頭銜戰(整整多出三大頭銜!)等等。除此之外,光還輪番參加塔矢名人和森下老師兩家的研習會,偶爾去九星會,剩餘時間則統統被覆盤學習占據。

可以說,在年輕一輩的低段棋士中,鮮有人能夠比進藤光更忙碌。

正因為如此,直到八月,塔矢亮才約到光一起去參加京都的商業對局邀請,順便逛一逛晚上的廟會與花火大會。

順便一說,身為(千年前的)京都本地人士的佐為,在聽說這一行後,十分“恰好”地表示自己要去其他老師家參加為期一周的研習會,“恰好”不在家,讓小光出去“好好玩”,“千萬別急著回東京”。

對此,進藤光十分狐疑。

甚至在去京都的JR列車上,還在跟亮抱怨:“佐為那家夥,忘了他上次用微波爐轉雞蛋轉炸了的事情嗎?真是的,有什麽事情在瞞著我嗎,非要把我趕出家門是怎樣啊?”

自從佐為肉身重生回來,光就有一種深深的、當了老媽子的錯覺,總是忍不住擔心這擔心那。藤原佐為的當代常識白癡屬性對此助力不小。

而素有口德的好孩子塔矢亮,兼被助攻對象,唯有汗顏微笑:“佐為先生,可能只是因為能去成澤老師家裏徹夜對弈,有些太興奮了吧。”

“話雖如此……”

“況且,成澤老師那裏,他的弟子們也會在。進藤你不用擔心沒人照顧佐為先生吧。”

對哦!

“伊角學長也會在哦!好像前兩天已經從中國交流回來了呢!”進藤光一敲掌心,垂死病中驚坐起了。伊角慎一郎正是成澤老師的得意門生,去年考試失利後,同前世一樣前往中國學習,歸來之後,便脫胎換骨。伊角學長性格沈穩又溫柔,很會照顧人,跟佐為一定很合得來,一想到此處,光便突然安心了。

要論圍棋活動,自幼浸潤棋界的塔矢亮,自然更加應對嫻熟;可是要論祭典和花火大會,卻絕對是進藤光更勝一籌。

事實上,這最多只能算亮第二次參加類似活動——上一次還只是葉瀨中學的學院祭。

為此,在來之前,他提前詢問了多位同門師兄相關經驗(並沒少被緒方揶揄),認真記下了諸多事項,甚至上網查詢了相關攻略(很遺憾,無甚信息)。懷著人生第一次(近似)約會的忐忑與鄭重,亮穿上精心準備的浴衣,在人來人往的祭典門口等待自己的青梅竹馬——結果進藤光到時,兩人都吃了一驚:

“塔矢,你穿得這麽隆重的嗎……?!”

“進藤你才是,為什麽穿著便裝?!”

進藤光人都懵了,“因為只是逛逛廟會啊,我就隨便穿了件衣服出門了。塔矢你又是怎麽回事,穿這麽正式的和服的嗎?”

“……廟會祭典一類的,難道不是應該要這麽穿的嗎?”

“怎麽會!這種場合,本來就是休閑娛樂,怎麽穿都可以的啊。你看周圍的人?”進藤光示意他看周圍的路人,然後忽然恍然大悟,得意洋洋地笑了,“啊,我知道了!其實塔矢你是第一次參加夏日祭典對不對?我就知道,什麽都不懂這件事都寫在你臉上了啊!”

“…………不可以嗎?”

“哎呀,那我也沒有這麽說嘛!”欣賞夠了塔矢亮難得的窘迫與無措,進藤光終於志得意滿地放過了他,十分順溜地拉起他的手,“好啦塔矢,既然你是第一次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帶你玩玩吧!放心,從小我就是一把好手,絕對不會讓你空手回去的!”

——?!

被握住手的那一刻,塔矢亮的心臟幾乎驟停。

像一個牽線木偶一般,他呆呆地任由光拉著他往裏走,害羞的熱度滾沸著沖上腦門——剎那間幾乎忘記了,這裏還是華燈初上、人聲鼎沸的鬧市。

套圈、猜謎、撈金魚,幾項活動下來,進藤光如是評價:“塔矢你這家夥,是真的沒有童年吧?!”

已經撈壞了10張紙漁網的亮,對此卻充耳不聞,只是攢著那副英挺漂亮的眉眼,帶著一副競技體育運動員特有的不服輸的神情,認真地盯著水面下游動的金魚。

真的是……也太容易認真了吧這家夥?

進藤光嘆了口氣:“真受不了,讓你看看正確的操作該是怎樣吧!”

說著,她從亮手中劈手奪過漁網,刷刷刷地幾下,手起網落的功夫,三條胖胖的小金魚已經被光撈進了小缸裏。

“進藤……你是怎麽做到的?”亮都看楞了,眨著眼睛,盯著她的魚缸看。塔矢這家夥,只有這種時候,這種呆呆的樣子才會像個未成年人的樣子啊——真是的,要是平時也能有這麽可愛該多好?進藤光一陣腹誹,同時虛榮心直接高度膨脹,猶如一鍋剛出爐的焦糖爆米花。

“哼哼,這你就不懂了吧?”光一臉得意,諄諄教誨,揮舞著手裏的小魚網,“這種網是很薄的和紙做的啊,你越是用力,越容易破。得用手腕的力氣,輕輕的,找好角度用巧勁,然後把金魚逼到盆邊緣的地方,這樣才能撈得上來……”

塔矢亮蹙眉:“有這麽容易嗎?進藤你為什麽這麽熟練……”

“小時候玩的多了,就會了嘛!你是從來沒練過,才會這樣。”進藤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亮倒是釋然許多,放下紙網,搖搖頭:“哪裏有空練?沒關系,這樣也可以。”

他放下得太快,進藤光反而洩氣。

“塔矢你這家夥真沒勁——對圍棋以外的事情,真是完全不在乎啊?”

“啊,不然呢?”塔矢亮側過頭來看她,一臉自然而然地疑惑反問,“進藤你不也是這樣嗎?”

啊……怎麽說呢…………

真是塔矢才說得出來的話啊。

要怎麽解釋這件事呢?

前往花火大會的空地的一路上,進藤光苦思冥想,整理了好一會兒思路。在認識塔矢亮的那麽多年間,圍棋對於他們而言已是空氣與水,如同呼吸一般離不開。然而,然而——

“打個比方說啊,塔矢,假如我下棋下得很爛,你是根本就不會關心我這個人的吧?”

“怎麽可能?進藤你怎麽可能下得很爛?”塔矢亮第一時間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

“首先要否認的地方是這裏嗎?!不對吧你!”

亮更是一臉理所應當,態度堅決:“本來就是不可能的吧,我們認識的時候,進藤你已經下得非常好了啊……”

“……所以我是說如果啦如果!如果我下的很爛的話,你肯定立刻就會覺得很無趣,然後把我拋諸腦後了吧?”

亮楞了一楞,條件反射地想要否認,卻又止住,忍不住陷入理性的思索:“不是,但是……唔,如果是這種情況的話,我們應該就不會有什麽交集了不是嗎?”

“餵餵,你還真敢說啊……!”雖然是實情,但進藤光仍然覺得槽多無口,“但是我啊,並不是因為塔矢你棋下得好,才想要跟你下棋的。”

這是意想不到的信息,因而塔矢亮立時驚訝地睜大眼睛,若他是什麽貓科動物,此刻必然尾巴和耳朵都警惕地高高立起了。

“為什麽不是因為這個?”他立刻追問。

“為什麽非要是因為你下棋下得好才跟你玩啊?”進藤光反問,“如果啊,只因為下棋下的好才跟你玩,哪天覺得你下得不好了,就立刻拋棄,那我成什麽人了?渣男嗎?”

塔矢亮語塞。

“拜托,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都不知道塔矢你是誰,怎麽可能知道你下的是好是壞?”光都無語了,“而且,會所裏那麽多人,誰會知道你竟然是名人的兒子啊?”

確實。無法反駁。

雖然亮在圍棋界姑且是個小名人,即使小學時尚未入段,認識他的人也不少;然而,那時的進藤是一個跟圍棋界幾乎毫無交集的存在,仿佛來自另一個次元,明明那麽強卻又那麽毫不相關。正因為如此,亮無法厚顏說出自己的知名度一類的話語,事實就是這樣鮮明地擺在眼前:那時的自己竟然有眼不識比自己強了那麽多的進藤,進藤又為什麽會知曉自己的身份?

可是,既然如此——

“那進藤你究竟是為什麽……”

為什麽明明比我強那麽多,卻認定了我一個,還一直找我對弈?

對此,進藤光表示:

“唔,最開始是因為,整個會所裏只有你一個小孩子,其他全都是大叔什麽的,我才不要呢。不過後面嘛,就……”

“後面就?”亮緊迫追問。

因為,你比任何人都要熱愛啊。

這份執著與認真,哪怕那時只是個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上心的小學生的我,也不自覺被你的光芒所吸引。

這樣的你,比任何人都令我震懾向往。

周圍一片驚喜的呼聲。

紅的藍的綠的白的,五色熾亮的光點,如星如螢。怦然的花火忽然在他們頭頂綻放,這是人生的花火,光芒粲然,閃爍耀目。

那光芒倒映在鴨川河水之上,平安時代如此,平成之年亦然。

總有一些東西,可以跨越千年古今。

“塔矢老師有一天這樣說過的吧,他說啊,塔矢你小時候一直就擁有的,唯有兩項能力。”

“一項是比任何人都喜歡下棋的能力,另一項是比任何人都要努力的能力。”

“說到底,怎麽可能有人第一眼就知道,對方之後能不能下得很好?可是塔矢,棋是我們自己下出來的,只有繼續不停地往前走,才能知道自己最終能抵達多高的高處。中間一定會有很多困難吧,很多想要放棄的時刻;可是塔矢你啊,我想,一定是那種無論如何,都想要堅持下去的人吧。”

煙花照亮進藤的面容,令她臉上的笑容,在夏夜中顯出露珠一般的夢幻。

鮮有這樣的時刻,令平日裏大大咧咧、仿佛男孩子一般的光,露出這樣的懷想、悲傷與溫柔。

“可是,你也是一樣的吧,進藤。”塔矢亮不禁出口。

無論是誰,都會被她這樣的神情打動的:曾經受過傷、曾經痛苦過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神情。只要看過這樣的神情,任誰看了都會明白,眼前之人,同樣擁有無與倫比的熱愛。

亮問道:“你也不會放棄的,不是嗎?”

進藤光卻笑了,笑容釋然:“啊啊。不過,我和塔矢的心情,大概還有一些不同吧。”

“哪裏不同?”塔矢亮楞了一下,即刻追問。

“唔,你要這麽問我也……”

“進藤!告訴我!”

“啊啊果然,塔矢你這人,最令人中意的就是這種地方,最麻煩的也是這種地方啊。”

“什、什麽?!這是什麽意思,餵,進藤——?!”

被自己心儀的對象說了這種話,無論是誰都無法等閑視之吧,更不要說亮在涉及光的事情上,一向容易執著過頭鉆牛角尖。

然而,進藤光卻只是拍了拍衣袖,以一種熟練過頭的狡猾與俏皮,笑容如金魚紗尾拂過,轉瞬即離。

“唔,如果下個月的手合塔矢你能贏我,那麽,到時候就告訴你,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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